1、（一）~（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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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拉了拉有些紧的泳裤，将护目镜摆好。
下蹲，深呼吸，起跳。
“哗”修长的身躯伴随着完美的姿势在入水的那一刹那溅起一排水花。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畅快的了。
“呼”喘息间，他抬头望向天空，被透明玻璃隔开的阳光刺眼而压抑，亦如那两人间常常蔓延着的紧张。
橘真琴其实一直不懂，明明小时候是那么默契要好的两人，最终却是背道而驰。
但也许他也不需要懂，只要那个人过得好好的，其他就都不重要了。
——他相信，这是直到他变老了都不会变的想法。
（二）
“真琴，该去医院了。”房门被打开，声音来自一个穿着围裙依旧不失风雅的女人。
“嗯，马上就来，江你就呆在家里吧。”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对着自己的妻子回道。
松冈江，凛的亲生妹妹。十年前，是他们的经理，十年后，她成了他的妻子。
“但是，你一个人行吗？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只是例行检查而已，我一个人没问题的。”说着，他从躺椅上缓缓的站起来，走到江面前，给她一个安心的拥抱。
因为游泳的缘故还有年轻时的操劳过度，导致他老了留下了一身的病。
“对不起，老是害你担心了。”带着对眼前这个不离不弃照顾自己多年的妻子的歉疚，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抚上她的脸庞。明明差不多岁数，可看起来他要衰老的多，尤其是一头霜白了的发，让他们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对夫妻。
谁能想象，他这样一幅残败不堪的身躯，曾经是多么潇洒自如的在水中遨游。
“真琴……”
女人忽然哭了。
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房间。
他倚靠着门，手依旧悬在半空中。
他是老了，可是岁月又带走了他什么？
又留下了什么。
恍惚中，脑海里淡淡的滑过一个人的名字。
他记不起来，却着实喊出了那名字。
亦如十多年前的某个阳光肆意的早晨，他来到那人家里，拉开门时，那一瞬间的清浅温柔。
Haru
（三）
一进门，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又一次让他皱眉。
他记起，年少时的自己，也总是跟那人抱怨游泳池的消毒水味太重。
然后那人就会淡淡的瞥他一眼，说：“习惯就好。”随后一个潇洒的起跳，扬他一脸水花。
这别扭的不满表达方式事后想起来，总能让他保持嘴角的弧度很久很久。
心里渐渐被一种名为幸福感的东西填满，他的快乐都被定义为七濑遥这唯一的名词。
他觉得自己面对他时，所有的美好都能简单的化为一句话。
Haru
……
就这样有的没的回忆着，检查终于轮到了自己。
他蹒跚着，一步一步走进内室，他忘了这是第几次踏进这门槛了。
“日安，怜。”被唤的男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真琴学长……”
（四）
龙崎怜是国中时代跟他一个游泳部的队员。
而现在是他的主治医生。
“真琴学长!”
“我知道你肯定又没有按照我的话按时吃药!”
“如果不想江知道然后被啰嗦一大堆的话就给我遵照医嘱好么!”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真琴学长!”
他眯着眼嘴角带笑听着对方的例行训话。
“多少年了每周都要见到同一张脸我也会腻的好么所以还是请你快点好起来吧……”说完对方苦着脸垂下了肩，一副彻底败给他的样子。
“怜……”
“我们都老了啊……”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悲叹道。
“好像前几周，渚也去世了……”
“你说，明明是那么活泼阳光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我们几个中最先离开的呢。”
“不……渚他……”并不最先去世的啊……
“早知道去年的圣诞节，就应该坚持把大家叫出来聚一聚的。”
（五）
他一直记得前年，又或者是前年的前年的圣诞节，游泳部的大家再次一起去了海边。年轻不再的他们已经无法下海，所以他们就围坐在海边，吹着海风，听着浪花拍打石岸。不知是谁拿出了酒，然后被一抢而空。怜几杯就倒了，渚大脑特闹后就睡死了，被凛拉到了一旁躺着。最后剩下了他跟凛两个人，隔着一地空酒瓶。
他抬头看着澄蓝的天空问道：“很可惜呢，为什么遥没有来。”
“是啊，为什么。”淡淡的回答，听不出情绪。
他转头去看凛，夕阳的余晖映在对方脸上，意外的模糊了表情。
果然松冈凛一直是他看不透的一个人。
“真琴学长……”怜的呼唤打断了他冗长的回忆。
“我困了……怜……先躺一会儿。”
“江来了你记得叫醒我……”
（六）
他再醒来时是在自己的床上。
“醒了么？先吃点东西吧。”江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坐在他床边。
“我这回睡了多久？”
“大半天吧。”
“看来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
“我说你啊，怎么年纪越大越任性了。”对方叹了口气，“怜都跟我说了，上次给你的药，连一半都没吃完。”
“呵呵，其实你们都知道吃药什么的已经不管用了，既然如此就顺其自然好了。”
死亡什么的，他从来没有惧怕过。当看见昔日的好友一个个先他离去的时候，他就觉得，与其天天与药物为伍，倒不如放任自由，听天由命。
“唉，真琴……我给你看一些东西。”说完，江去了书房拿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其实，前些日子整理房间的时候，我找到了这个。”
“这是……”解开缠绕在扣子上的线，他将袋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那是一本厚厚的相册，封面是一片海。
（七）
人老了，就变得健忘。
橘真琴一直相信着，自己就算忘了一切也不会忘了和那个人有关的东西。
可事实永远与期望相悖。
翻开相册的第一页，是他年少时，稚嫩的字迹。
【赠予七濑遥十八岁时的礼物。】
指尖颤抖着划过那一行熟悉的字，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好多场景。
然后下一页开始，是满满一本那人的照片：
七濑遥6岁那年，穿着沙滩裤，坐在海豚背上。
——Haru，这是我们遇见的第一年。
七濑遥7岁那年，穿着校服，站在毕业典礼上。
——Haru，第二年，很庆幸我们能在一个学校。
七濑遥8岁那年，穿着他给他买的泳裤，站在领奖台上。
——Haru，第三年，很高兴你穿着我给你买的泳裤得到了比赛冠军。
七濑遥9岁那年，拎着一袋子从浴缸里捞到的青花鱼，站在水族馆门口笑得灿烂。
——Haru，四年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那么开心。我不会告诉你，青花鱼是我托老板放进去的。
七濑遥10岁那年……
七濑遥11岁那年……
七濑遥12岁那年……
七濑遥13岁那年……
……
一直到他们相遇的第十三个年头，相册里已经放满了七濑遥不同时期不同样子的照片。
正常穿着校服时的遥；平日便服的遥；开心时的遥；难过时的遥；生气时的遥；水里时的遥；雕刻小岩鸢时的遥；绘画时的遥；睡着时的遥；做青花鱼料理时的遥；教别人游泳时的遥；被老师训话时的遥；为了能够游泳努力打扫泳池的遥；认真地挑着泳裤时的遥……
每一张照片的背后都用工整的字体写着【Haru】。
“啪”蓦然一滴水落在相片上，晕开了墨。
抬头，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就那么溢出来了。
“别哭，江。”
世界一片朦胧之际，他突然自嘲地想，
也许【Haru】是他这辈子学得最深刻的词。
而在那无数个重复的单词之间，许下了他年少时最奢侈的愿望。
（八）
一年又过去了，怜开的药就算按时吃也没有效果。他的身体愈发不济，圣诞节过后，就开始住院了。
为了不让江担心，他把她骗去了父母家。意外的是，最近凛倒是常来看他。
“你怎么来了。”
“无论是以朋友还是亲人的身份，我都应该来。”对方如是说，“给我好好活着，别让我后悔当初把江交给你。”
“她爱的是遥。”
“我知道。”
“……那你呢”
“……”
“其实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
（九）
又是一个轮回，在大雪纷飞之季，橘真琴逝世。
只是，直到最后，他依旧不相信，早在五年前七濑遥就在海啸中死去。
他听他们以前老是这么说，后来却渐渐不提了。
弥留之际，他躺在病床上，带着氧气瓶喘着气艰难的对病床边的凛和怜恳求道：“请把我们葬在一起。”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一本相册，“不然就太寂寞了……”
（十）
那本相册是凛交给江的。
当年七濑遥死后，遗物由他帮忙整理，看见那本相册被遥如此珍惜的保存着，他多了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向来比橘真琴那个男人坚强的多，原本他打算把那本相册跟其他遗物一块烧了的，可是在看见那人一夜白了头后却是心软了。
他们首先是朋友，其次是情敌。
后来他发现自己没有做错。
因为那本相册承载的，远比他和他们以为的要多。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