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习习

1、第1章

　　红色，全都是红色，厚重的红色，绵绵深深，厚厚重重，一层又一层，缠过去，卷上来。
　　她努力喘息，无休止的红压得她喘不上气，又重，又痛。
　　她挣扎，却动不了，大叫，却发不出声音，睁不开眼，可还是看到无数的红。
　　疼痛又尖又利，一下一下，剐她的身、她的心、她的五脏六脾。
　　终于一道亮光打过来，她睁开了眼，空气似乎一下子涌进了胸膛，她大口喘气，一时还回不过神来，她不知身在何处的徨然，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惭惭让她有了些暖意。
　　“姑娘，姑娘……”婢女青袖跑过来，看到她青白的脸色淌着汗，又慌又急：“姑娘，你没事吧？”细软的帕子为她轻轻擦去汗珠。“该不是又发恶梦了？”
　　林馨颜慢慢缓过神，细细喘着，转头四顾，原来她在书屋临窗的软榻上睡着了，窗外阳光明媚，绿叶擦着暖风，沙沙的轻响。她吐口气，放松再躺回榻上，觉得心还跳得慌。
　　很好，没有红色。
　　“姑娘，”乖巧的青袖端来杯热茶，扶着她喝下：“觉得好些了吗？”
　　馨颜点点头，这时才觉自己出了身冷汗，里衫都湿了，粘粘的好不难受。她坐起，推开青袖欲扶的手，径自走向寝房：“我要换套衣衫。”
　　青袖快手快脚的拿出套白色里衫、浅杏色外套，又递了毛巾让她擦了汗，她接过衣裳，自己换上，心中暗恼事隔三年还会做起这样的梦，加上恶梦初醒，精神不济，一时心情大坏。转头看见青袖欲言又止，不禁皱着眉头：“什么事？”
　　“那个贾德胜又来了，带着一堆家丁，还有上次那个陈媒婆，拿着大箱小箱，非说来下聘。”
　　这贾德胜是镇上一小财主，已有一妻二妾，那日在镇上看到闲逛的林馨颜，非说要娶来做妾。小地方人物，搞不清情况，看她和一婢女独自住在郊外小院，就认为是某个家道中落的小姐流落至此，当即甩出大把银子，豪气冲天说娶她过门，包她过上好日子。馨颜理也不理，让青袖将人赶走。没料到事隔几日，又上门来找晦气。
　　“打发他们走！这还用我说吗？”
　　青袖看平素和气的主子着恼，知道她心情不佳，有些慌了，那还说不说呀，不敢说，更不敢不说呀：“青袖不敢拿这事扰姑娘。只是，只是，爷来了……”
　　青袖顿了顿，看姑娘抿着嘴，硬着头发：“爷听说近来姑娘身子不好，就来看看姑娘。正碰上贾德胜闹事，爷发了好大脾气，怪石平他们没护你周全，连这些小地方痞子都能近咱们宅子，要罚石胜，石魁他们不敢拦，所以我来找姑娘。”
　　馨颜一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来看她？！哼，还担心吗？还牵挂吗？既如此，当初又何至一封休书决断。
　　她自认不是什么大肚量的女子，夫君再娶她是决意不能接受，他以为她是拿乔吗，不过想摆摆魁首夫人正室架子吗？没错，他是堂堂百器门魁首，江湖上人人敬之，又如何？爱她怜她那天起，他不就知道她从来不是没脾气的弱小姐。他娶她、宠她，捧她在手掌心上。但是，她要求唯一很难吗？别人劝她的话她理解不了，为什么别的女子对他情深义重他就不能负，为什么江湖门派联姻利益重要，为什么那个女子愿屈妾位她就得接受当姐姐？
　　别人对她说，她的夫曾当众对那个女子说，今生最爱就是她林馨颜，别的女子过门来，恐怕只有受委屈了。瞧瞧，多情深义重的男子！别人还说，那个女子听了，回应的是今生不敢奢望能得夫君全心爱怜，但求能有与姐姐共同服侍夫君的福分，姐姐为大，自是不会向姐姐生妒意。听听，多顾全大局的女子！
　　那她呢？她得到全心的爱怜还要奢求唯一，是错！她稳坐正室之位夫君以她为先，还要拒绝堂堂神鹰宫未来宫主做妹妹，是错！她对夫君事业无任何帮助，还想阻断江湖最重要的势力联盟，是错！
　　是吗？是吗？
　　她不再说“不”了，她什么都不说了。她的心意夫君一定懂，她的琅呀，他一向是最懂她的，他一向是最爱她、最怜她的，她的夫呀！
　　可为什么还要布置满堂的红，望过去全都是红，喜气洋洋的红，疼痛的红……
　　终于到了那一天，她又看到她许久未见的夫君，据说那阵子他很忙，出远门，但婚礼还是能赶上的。她又看到他穿上了红色的喜服，她曾经以为这辈子只会看见他穿一次喜服。是谁在说恭喜，不要挡她，她看不到她的琅了，让她多看几眼吧。既然结果是如此，那她也必须做出她自己的决定。为什么这么多红色，好刺眼，她觉得呼吸都痛。
　　他看到她了吗？他眼中好象是焦虑，他朝她走过来，她必须用尽力气，才举得起手中的休书，别了呀，从此各自婚嫁，再无相干。她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如何递出去的休书，听不到旁的人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吐出鲜血，跟那“喜”字一样的红。
　　红色让她疼痛，让她失去意识，她错过了石琅的吼叫，错过因新郎官失控而大乱的喜宴，错过百器门与神鹰宫两派因新郎当场悔婚而暴发的争斗。
　　她病了，沉沉的，足足躺了近半年，很多事都是后来青袖告诉她的。那场婚礼是灾难的开始。原来好好的势力联姻变成了江湖决裂，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门派，抓住机会兴风作浪，神鹰宫为此事在江湖大丢颜面，更是针对性的展开了报复行动。不论正邪，江湖总是以利益为先的，要勾结在一起是那么的轻而易举。但百器门却在魁首心神大乱的情况下群龙无首，就算几个堂主拼尽全力，百器门还是元气大伤，几个重要的分堂、漕运生意、酒楼银铺、还有最重要的情报及武器买卖，都出了大乱子。
　　那又与她何干？她不想、不闻、不问、不理，在她递出休书的那天，她就已不是百器门魁首夫人了。她是林馨颜，跟石琅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