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情痴》羽纷纷

4、第二章 乱别离 （上）

　　“凌姑娘？”身后男声不死心的唤道。
　　“……什么事？”她转过身，冷冷的问。这个男人太难缠，自从今天进山，他就没停过和她攀谈的尝试，她装作没听到都不行，迫不得已，她只好答应一声。
　　“你看这山间风景多好，我们就放慢脚步欣赏一下可好？”见她回头，他笑笑道。
　　淡淡的看他一眼，她不为所动的转过身去，继续疾行，“今日午时前必须赶过落凤崖，否则晚间就找不到打尖的地方了。”语音依旧淡漠，事实却是她努力掩下焦躁。不知为何，自从进了这片林子，她心底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泛滥，下意识里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玉若风看了看她单薄的背影，略一思考，也快步跟了上去。

　　“这里就是落凤崖？”玉若风俯瞰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深谷中云雾缭绕，淡淡的白雾在日光下升腾。透过雾气看到的幽暗谷地盘盘旋旋不知通往何方，他凝神细听，底下淅淅沥沥的似乎传来水声，谷风猛烈的吹过，玉若风的白袍随风扬起，随意束起的黑发飘散着，眉眼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瞥他一眼，不解他为何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没错。”径自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分给他。“下了这道崖，再翻过一座山才有人烟。”
　　玉若风没有说话，打量着悬崖，像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间她耳中捕捉到一阵细微的声响，凌素水站起身来，凤眸闪着精光，瞪视着眼前的树丛，“什么人？”
　　树叶一阵悉悉索索，树上跃下十来个人，面露戾色包抄上来，“玉若风，今天你难逃一死！”
　　眉头微皱，这些人里有昨天客栈里的那些人。难道说他们也是风雷堂的杀手？看样子他们早已盯上他们了，她居然无所察觉，是她耳力变差了？还是说……素颜一紧，她沉眸，掌心突然多了一把明亮的长剑，日光辉映，剑身闪过一道白光。
　　那群人逐渐成合围之势，将他们逼向悬崖边。
　　玉若风仿若没有感到他们的杀意，只是向他们的身后望去，黑眸闪着神秘的光芒，唇边反而扬起满不在乎的笑容，“雷副堂主，好久不见啊。”
　　她诧异的转眸望去，隐于众人身后的男人脸色焦黄阴沉，太阳穴高高鼓起，腰间的革囊……应当是装暗青子的没错，这个男人就是风雷堂的雷震？凭借满天花雨手法威震天下的雷震？传言中那个已逐渐取代风雷堂堂主风潜阳地位的男子！可据她的资料，雷震平日都会坐镇堂中，运筹帷幄，这次，他怎会亲自出行？！
　　“闲话少说，今天你的命，我们是要定了！”没给她太多的时间思考，雷震冷笑。“看你今天能逃到哪里去！”
　　“我可从来没逃过。”玉若风仍是带着懒散的笑容，闲闲答道，一脸不以为意。
　　看到他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雷震更加愤怒，“你们给我上！”一声令下，那群人应和一声，便朝着他们逼近而去。
　　她脸色一冷，闪到玉若风身前，“要杀他，先过我这一关。”手中涤尘斜斜扬起。雷震威名虽著，她也不惧，她自信凭自己的武功脱身应是轻而易举，但是她既然曾答允过护送玉若风到夜刹门，自然不能让他死在路上，更不能让他死在她眼前。
　　“我倒是不知道，夜刹门的暗影什么时候也被玉若风勾去了魂？”雷震冷冷地哼笑，“不仅与他同吃同行，死到临头还如此回护于他。”
　　凤眸掠过一丝冷意，她何时给人勾去了魂？“与你何干。”懒的解释，她冷冷的道。“有什么本事，等赢过我手中涤尘再说！”
　　雷震也不再废话，手一挥，一群人就冲了上去。
　　凌素水轻轻跃开，身形一动挡在玉若风身前，剑光似疾风骤雨般展开，所过之处鲜血四溅。但随着围攻她的人数增多，渐渐的，涤尘剑上压力大了起来，纷乱剑雨织成的网让她施展不开手脚，禁不住退了两步。她擅长的是小巧腾挪的轻身功夫，本就不是以雄浑的内力取胜，可这小小的悬崖边根本没有她施展的空间，更别提还要护着身后的玉若风。她咬牙，这样的阵势在她看来其实算不得凶险，过去四年来，她在生死交关打转的次数不知凡几，可这一回，她的涤尘剑上担负的不止是她一人的性命，还有身后的玉若风……不知为何，想到此，心头竟然有些沉重。她暗自回眸，看到自己和玉若风离悬崖不过数尺，若再退，势必会掉落下去……
　　玉若风站在崖边，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静静的凝视着凌素水单薄的背影，目光却又似乎穿透她，投射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完全不曾被眼前的刀光剑影影响。
　　雷震看到战局僵持不下，冷笑道，“呵，久闻暗影大名，我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可惜毕竟是个女人家，用剑的火候也不过如此。”
　　凌素水闻言气苦，若不是要顾到身后的玉若风，她何至于与这样的角色纠缠这许久？心下动怒，催动内力，涤尘剑铮的一声弹起，她冷冷一笑，“那就让你见识见识！”言毕，身形飘动，宛若幽魂般轻灵的身形幻出道道残影。她更不犹豫，展开绝情剑法，剑剑连绵不绝，青光流转，几人眼前剑光幻成一片，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长剑透胸而过。
　　“好一式花落无情！”身后传来赞叹声。
　　她闻言一震，玉若风怎会认出这式花落无情，这套剑法本是她家的不传之秘啊！自那个人不在了开始，江湖上应当没有人知道才是……剑光一闪逼退众人，她忍不住回头，却看到他微笑望着她的脸，不是那种懒散的玩世不恭的笑容，而是只在听风楼见过一次的，那种温和的微笑，温柔的仿佛融化一切的笑容，笑容里沁出丝丝信任和关切，又像是心痛……她像是被迷惑住了，一时转不过头，心跳止不住的加快起来。心神微分，手底就慢了下来。
　　“当心！”玉若风沉静的脸色突然一变，飞快闪身上前拉过她。她当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来不及动怒，就听到他闷哼一声，几滴深色液体滴到她的淡绿衫子上，她仰起脸，便见到一枚菱形的小镖插在玉若风的肩膀上，阳光下闪烁着微蓝的光芒。她不由愣住了，手足无措，一时竟不知做什么好。他受伤了……可他，他为什么要替她挡镖？！面临这样的生死关头，她一向清明的脑海竟然开始迷茫。
　　雷震看到这个大好机会，当即冲上前，袖中长剑挥出，想要将两人同时毙于剑下。反正今日与暗影梁子也结下了，索性杀了她以绝后患！
　　她背对着雷震，只能听见风声飒飒。玉若风却知道他的剑来势汹汹，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里，他反应极快，一把推开怀中的凌素水，身形一滞，反而使长剑直插入他的左胸。
　　噗的一声轻响，那柄明晃晃的长剑直没及柄！
　　一群人全愣住了。而她停滞的脑海终于重新开始转动，凌素水瞠大凤眸，这到底是……
　　连雷震也没想到居然能一击成功，凌素水挡在玉若风身前，若是要伤他，长剑必先穿过凌素水的身子，没想到他居然为了救一个女子甘愿受伤。
　　玉若风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身型不稳的摇晃起来，脚步却踉踉跄跄直向后退去，后面是！震惊中回过神，见他再退势必要坠下悬崖，凌素水身形极快，纵身上前，想要拉住他。
　　终究，她还是晚了一步，玉若风已退到了崖边，一脚踩空，身子直直的坠了下去。伸出的手就这样冰冷的孤单着，她身子半倾出崖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影穿过层层云雾，终究消失不见……
　　连风雷堂的人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定在当场，没有一个人再有动作。
　　握紧掌中的长剑，凌素水慢慢起身，凤眸中闪过凌厉的光芒，一阵无法言喻的愤怒感伴随说不清的心痛袭上心头，究竟是为了她无法完成约定，还是玉若风的坠崖，她分不清。只是她知道，心底微微的疼痛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她漠然地看着身边围截的人，启唇轻吐无情的话语：“你们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少了顾虑慈悲之心，更多了施展空间，她的剑法越加凌厉起来，不一会就解决了风雷堂雇来的大部分杀手，剩下的人见势不妙纷纷夺路而逃。冷然的看着一地尸体，顺手点了还来不及逃跑的人的穴道，她转身便欲走。
　　忽然，一柄长剑挡住她的去路。
　　她微眯眸，看向静立面前的雷震，“我还以为你会杀我。”雷震淡淡的道。
　　“何必？”她淡淡答道。“雷副堂主，我眼睛未瞎，自然看得出这些杀手并非你风雷堂的人。夜刹门和风雷堂一向无仇无怨，自不必从今日开始结怨，我没有必要出手伤你。”
　　雷震微微讶异的看着她，“我以为你会为玉若风报仇。”
　　“为何？”她心底一震，却仍然力持镇静的看向他，“虽然我不明了为何玉公子会为我挡镖，但我与他非亲非眷，报仇之事自会有玉家人出头，我又何苦为他揽事上身？至于那些杀手，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亮剑罢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耐心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纠缠，更不知道为何把心底的话都详详细细的讲述出来。在她深深的意识底层，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言语，都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她，只是在说服自己而已。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和耐人寻味的微笑，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出些情绪波动的蛛丝马迹。“好歹玉若风也是为了你而坠崖的，你却一点不伤心？”
　　“与你何干？”看也不看他一眼，冷淡的面庞有丝不耐烦，“雷副堂主，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玩猜谜，我还有事要赶回夜刹门，失陪了。”旋身晃过他，就要继续赶路。雷震一愕，随即闪身放行。
　　片刻后，山路上便已人影渺渺，雷震浅笑，冠玉般的面庞带着研究的意味，这女人果然特别，难怪玉若风玩的这么开心……
　　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凌素水却有些心神不定，脑海里总是想起他坠下悬崖前温和的眼神，那么温柔，让她的心都微微泛疼了。
　　她有些迷惑亦真的不懂，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自己，最后她会答应护送他，全然是因为他用手中的夜刹令逼她而已，在她眼里，除了拥有支配她的权力，他和陌生人应该没有什么两样，反倒是他老来纠缠她，说些废话，努力拉进彼此的关系。可是啊可是，仅近十日的相处就能让他舍身相救？
　　就像她不懂，为什么他要为她买下那块玉，帮她避开那壶酒一样，他眼里的在意……她真的不懂啊。
　　爹曾说过，人最重视的，都是自己，而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宝贵的就是生命，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微微蹙起眉头，她看着山下的深谷，心里翻腾着一种陌生的感受，酸酸涩涩的，将心都揪痛了。这十年来，她一直竖起满身的刺。没有人敢接近她，没有人愿意为她付出，她的生活里只有简单的利益关系，她也习惯了被人当作棋子的日子，没想到，今天却是一个算不上熟识的人为了救她而坠下悬崖。
　　为了，救她吗？
　　仅是犹豫了一刹那，她展开轻功游下山壁，寻找凸起的岩石落脚，慢慢的向山下跃去。
　　费了不少劲她才攀到谷底，周围很暗，她抬起头，鲜有稀薄的日光冲破层层的云雾，照的四方景物模模糊糊，谷中水气缭绕，视物也朦胧不清，只能隐约听到谷中传来水声阵阵。
　　她没有多想，辨了个方向就往前直行，为什么会下来找他？她在心中问自己，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那个男人不应该就这么死了……看在玉若尘待她还不错的份上，救她哥哥就算是报恩了。迅速找到一个不算差的理由，她就撇下不再想这件事。专心寻找着他的身影。
　　不过很快，她就失望了，走了一段时间，眼前突然开朗，一大块开阔的河谷空地展现在她眼前。横越空地中央的是一道湍急的河流……
　　她皱皱眉头，轻轻叹气，按照她推算的步数，上面应该就是落凤崖了。
　　附近没有他身体落地的痕迹，而这里有一条河……想必……他是落水了。她不想死心，小心地趋前查探，河水湍急，旁边的泥地十分松软却没有脚印。他该是落水了，大略是被冲走了吧。她轻抚眉心，不知道这河流是通往何方，就是知道，流过的地方太多，任何地点都有可能。她不可能也没时间去一一探访。
　　他就这么死了吗？
　　该是他命中注定吧……摇摇头，她返身寻路上崖，却不知怎的，心头发酸，微微的有些怅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