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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忘川 ...

  •   就在玉若尘跌跌撞撞冲出门后不久,床上的玉若风慢慢张开了眼睛。
      窗外的阳光何时变得这么刺眼?他盯着茅草屋顶的光斑,淡淡微笑,亦好,以后,便再也见不到这景象了吧……
      以后,以后,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恐怕是大限将至,撑不过这两日了罢……连体内天翻地覆的疼痛,这几日亦开始渐渐消减发作的次数。
      “金蚕呵金蚕,折腾了这许久,你们,也疲累了吧……”他淡淡苦笑,“没想到,最后竟是由你们相伴,我走的,亦能安心些。”
      他缓缓伸手,抚上身畔那柄幽蓝短刀,冰冷的触感那么熟悉,浸满了指尖,像是心中那个人,微带着冷淡的熟悉容颜。他心口一痛,不能靠近她,便只能每日对着这柄栖月,痴痴想念。“见刀如见人。”他轻轻喃念,“可是没有你在,栖月,也很孤单吧。”
      “这话,你为何不当面和她说?”静寂中扬起的男声显得格外刺耳。
      玉若风费力的转头,不很意外见到江痕微有怒意地面容,然而,他不羁的脸上更多的是深沉的无奈。
      “不必了。”他阖上眼帘,唇边浮起的笑容缥缈虚无,“说亦何用,徒增烦恼。”
      那抹笑容在他惨白的脸上如此刺眼,江痕却连动怒的力气都无。“很好,你就一点不担心,就能离开的这么无牵无挂?”
      “若尘会很坚强。”他淡淡微笑,“我这个哥哥,实在太无能了。这些年来她一个人,也把玉家的生意做得如此成功。我想,即使我不在了,她亦能坚定走下去。”静静的,他的眼神邈远,“雷师弟是个骄傲的人,但他确实拥有值得自傲的出类拔萃才能,江左雷家有他这样的人才,复兴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又有何事须萦怀。”他看向身畔,微弯唇角,“至于痕,你向来是我们中最清醒的一个人,你从来都明白,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又何须为你担心?”
      江痕看着他微笑着娓娓道来,像是真的云淡风轻,只能挫败的耙着发丝,无奈开口,“该死的,我是说,你就不担心她,你就真的放心,留下她一个人?你就不担心,以后她过的好不好,快不快乐,会不会想你?”
      笑容再也无法伪装,他惨白的脸庞有掩不住的伤痛。他怎能不担心,怎能放得下。可就算放不开,又能如何呢,他只能放手,只能放手啊……
      “替我,瞒着她。别让她知道。”他深深叹息,“我不在了,任邪一定会好好照顾她,我相信。”他抬起头,眸中是隐隐约约的求恳之色,“痕,咱们这许多年交情,以后,你也替我,照应着她些。”
      江痕怔愕的看着他,看着那个曾经潇洒如风,不为任何人低头的男人,此刻竟然哀切的恳求自己。求自己为他照料身后事……
      “可,你并不是没有机会……”他明明不是没有办法留在她身边……
      他淡淡叹息,开口截断了江痕的话,“痕,我不能,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我只看到你放弃活命的可能!”江痕瞪着他,有些懊恼。这个人,偏生固执的像块石头。
      “痕,你不懂。因为你不曾中过金蚕蛊,所以你不懂……”他悠悠叹气,眼神却像是凝结的冰,江痕他不懂,不懂金蚕蛊究竟需要承受什么痛苦折磨。而他,却已经太了解,痛切体肤。说他傻也好,他只是做不到,让她再如此痛。
      “你这个傻瓜!”狠狠瞪着他半晌,江痕气怒半天也只能迸出这一句。天杀的,他是没有中过那该死的金蚕蛊,可也不想看着因为这该死的蛊让他殒命!“你该死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任性?!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知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真相会有多心痛?你居然想丢下这么个烂摊子就想一走了之?让我们一起为你的任性收拾残局?!休想!”
      他气怒的转身摔门离去,衣衫在萧瑟风中飘扬,“我已经让玉若尘知道了一切前因后果。她定会去寻凌素水。想必,她很快就会赶到这里。在她来之前,你自己想清楚,究竟你想要的是什么!”
      风带着寒意,从没合上的门缝中游走进来,他淡淡阖上眼,默默苦笑。他知道,自己是太任性了。没想到,连痕都看不下去了。
      只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已经再要不起。
      手掌抚上胸膛,心脏仍在惶惶跳动,只是胸口仍旧那么空荡,像是风奔跑的声音,寂寞而彷徨。周身的血液仍是在流动,只是已然失去了温度,像是结了冰般。
      从离开她的那一刻起,他心的一部分已经失去,埋葬在绝枋的清冷风声里,再也找不回来。
      她要来了,她要来了……胸口疼痛又那么汹涌的蔓延开来。她若是知道了,落泪难免,想起她的泪,他的心仍是牵扯疼痛的无以复加。
      他该怎么办,该要怎么去面对。她救不了他,他已不能去挽回她。
      幸好,幸好,他深深叹息。他早已料到,痕虽然冷情,对朋友却是尽心尽力。他本就会尽全力阻止他。
      唇边浮起一朵苦涩的笑容,他探手入怀,握紧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他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垂首,轻轻低喃,“素水,你要好好活下去,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发丝在奔跑中凌乱,她的呼吸失去了秩序,她拼命瞪大眼,却克制不住眼泪疯狂的掉落。她却仍是执著的仰着头,任凭凌厉的风划过她的脸颊。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向着那个方向奔跑,奔跑,停不下来。她不敢停,唯恐停下来就会克制不住地想起玉若尘的话语,她不能想,不能啊……
      头脑一片轰鸣,她茫然无措的奔跑,却仍是想着那一句。想着,想着,心便痛的不能呼吸。
      他撑不过这三日……他撑不过这三日……!
      不可以,不可以,怎么可以,玉若风,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怎么能这样一声不响的离开?!她不许啊,不许啊……
      他在南崖,在师傅最后几年居住的屋子里……
      她几乎是疯狂的冲进那个小小的院落,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推开了那扇门,眼前见到的男人却让她只想落泪放声哭泣。
      他变得好瘦,好憔悴。昔日丰神俊朗的男子如今瘦的皮包骨头,像是一阵狂风就可以吹走。他静静躺在床上,露出衣袖的手掌筋骨嶙峋。他怎么会,怎么会……她死命的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音来。
      听到萧瑟的风声涌进屋里,他深深呼吸,转过头,淡淡的微笑弥漫在他苍白的脸上,那么哀伤,“素水,你来了……”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来。
      她心痛到迹乎死去,像是失去了心魂,只能拖着麻木的腿脚,一点点靠近他的床边。走的越近,她越能看清,包裹在宽松衣衫下他的瘦骨嶙峋,胸膛安静的仿佛没有了起伏。她的心,愈来愈向下坠去。她禁不住惊惶的扑到他身边,牢牢抓住他的手掌,感受到他实在的存在感,才能让自己稍稍安心。
      “风,风……”她凝视着他沉静的眼,开了口,却只能断续唤着他的名,再也说不出任何句子。
      “素水,我在。”他淡淡的微笑,朝着她伸出手,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终于克制不住,扑在他身边纵情哭泣,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衫,流进他心里。她的声音在泪水中支离,颤抖的像是风中落叶,“风,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
      他温柔的环住她颤抖的身体,她瘦了……他轻轻地叹息,温热的吐息呼在她的发丝间,“素水,别哭,不要哭了……”
      她的泪生生的牵扯着他的心,让他的心痛就快要漫溢。她依旧脆弱,他怎么能放得下心,怎么能安心离去。
      “不要丢下我……”她的声音带着泪意,哽咽着破碎。“风,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他看着她眉眼间的哀痛,猝不及防的悲伤,“素水,如果可以,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守着你……”
      “素水,请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他深深地叹息,声音消失在风里。
      混沌的脑海勉强辨别出他的语意,她惶急的抬头,“风,你是什么意思……”却恰恰触上他扬起的手,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口鼻,瞬间,一种奇异的香气蔓进了她的呼吸。
      那……是……
      她张大眼,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他憔悴的脸上无边无际的绝望哀伤和深深的留恋,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白昼由长变短,黑夜越来越漫长。
      绝枋山上草木萧萧枯黄,风声萧瑟呼喊,悲怆入骨,像是凄厉的哭号,久久缭绕。
      夜深人静,无声无息,当她再张开眼,天空已然是冥黑一片。屋里没有点灯,昏昏暗暗,东西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这里是……哪里?
      她有些惊慌,入眼的景物那么陌生,让她手足失措。她挣扎着起身,手却在无意间触上放在身侧的冰冷物体。
      是什么?
      她摸索着拿起来,冰冰凉凉的像是金属的气息,凑近才看出,原来是一柄短短的弯刀。缠丝的刀鞘触手冰冷,她小心的拔出刀,闪烁的幽蓝光芒如水般流转,那么熟悉。
      很熟悉……她奇怪的握紧刀,竟似乎能感受到陌生的安心感。这是谁的刀?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那冰冷的熟悉气息,竟仿佛曾经握在手中很久很久。她轻轻的把刀贴近胸口,几乎能感到心脏在喜悦中跃动。
      她小心翼翼的把刀收好,指尖掠过银鞘,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像是做过许多许多次,熟悉到仿佛呼吸般自然。
      可是……?她敲敲脑袋,有些迷茫。她,不记得有见过这柄刀啊?
      她用力的在脑海中回溯,却找不出丝毫记忆,算了……先不要想了罢。
      她翻身下床,赤脚踏在地上的一瞬,她不禁瑟缩,好凉……眼睛还不能完全适应黑暗,她在屋子里摸索,一不小心便磕上了桌椅,引出不小的响动。有道人影倏忽从桌边直起身来,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喜。
      “素水,你醒了?”
      “素水……你,是在唤我么?”沉默了许久,她犹疑着,轻声问道。

      “任……邪……?”她仰着脸,脸庞上写满不确定和小心翼翼。
      “恩?”看着她如履薄冰的模样,任邪的心脏纠结着隐隐作痛,然仍是撑出笑脸面对她。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我师傅?我独自行走江湖时遇上仇家追杀,逃来这山里,不慎从山崖上摔落,磕伤了头。所以才会一下子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她求证似的重复。
      他点点头,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只是一时的,不要担心。”
      “可是,是谁和我结了仇……?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没事的,我在这里,不会再有人来欺负你了……”他语气温柔,她却依然无法安定。
      “还有很奇怪的事情,我的脑袋一点都不痛了。”她垂下头,纳闷的念叨。
      他的脸庞僵硬一瞬,随即又力持平静的开口,“你昏迷了好几日,头上的肿伤早已被我们治好了大半,你没有痛感也是自然。”
      “那,你说的搭救我的那个救命恩人呢?”好奇怪,她不是被救到人家家里?那主人在哪里呢?
      “他……”任邪冷漠的脸庞闪过一丝沉重,语气也不禁微微迟疑,“他有要事缠身,见我来了,把你托付给了我,便放心离开了。”
      “喔……”她点点头,不知为何有些遗憾,可惜,她本来还想亲自向救命恩人道谢呢。
      她不再开口,屋子里一下子陷入沉默,空气仿佛化成看不见的石块,沉沉地压了下来。
      她迷惘地看着他沉稳的眉眼,他有种冷漠似风霜般的气息,该是可以相信的人吧?
      “素水,你刚醒来,想必是饿了吧。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无法再面对她的茫然,那几乎不忍卒睹的无措,任邪急急起身,离开了那一片死寂。
      她望着他的背影,竟隐隐约约有了心痛的感觉。
      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这么熟悉?

      “这样……好吗?”她迟疑地问,“咱们不和主人先打声招呼再走?”
      任邪墨瞳里一闪即逝心痛的光芒,旋即压下,“没事的,之前我已经和主人说过了,回头我再来中原时一定会为他备些厚礼。”
      “喔……”她似懂非懂地点头,不明白为何他的语气里竟有些涩然。
      他向她伸出手,那么自然而然的,伸出他宽厚的手掌。他原本冷漠的脸庞在阳光中闪着温暖的光芒。
      “我们走吧,回疆外去。”
      她看着他,怯怯的伸出手,记忆闪烁着零星的光,倏忽,又熄灭了。
      薄薄微茧摩挲着她的肌肤,他微微有些粗糙的手掌牢牢地攥紧了她的手心,那么紧,像是怕丢失了最珍爱的宝物。
      她抬头看他,他温柔微笑。
      但是……她的目光开始迷茫。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猛然间,她挣开了他的手,惊惶的眸心抬起,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
      “你的手心,好凉……”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他不是他,不是,那曾经温热的掌心,是谁的……?
      记忆里那道模糊的背影,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是谁的……?
      她张着眸,阳光太耀眼,泪水便那么猝不及防,漫出眼眶。
      耳旁不知何时开始回荡温暖的嗓音,有如魔魅般缠绵入骨,相思成灾。

      一抔忘川水,回首忘前尘。

  • 作者有话要说:  finally,ending达成~
    六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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