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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弹奏的七弦琴绕梁三天,琴音缕缕,余声渺渺,如叹如泣,锁在竹林深处的婆娑树影下,每一指挥落,每一声疑问。

      成为朽木露琪亚的第一天,她收到他的礼物,漂亮的七弦琴,船木镂花,琴心一双展翅比翼,栩栩如生。俨如黑白照的女人和他双宿双栖的姿态。朽木绯真是一抹朽木白哉捉不住的春风,露琪亚是她身后一条长长的暗影。他爱她们的十指灵动,在寂寞的庭园放肆地爱着凤求凰。

      她是凤,他是凰。

      一场玩笑的凤求凰。

      按现世的算法,今年恰好是绯真死去半世纪,那日历册撕下厚厚一迭,代表她回不来的苍茫岁月。空虚的庭园响起悲伤的凤求凰。白哉凌乱的琴声,行如流水,召唤着亡妻的芳魂。他在夜幕降临的凌晨与彼岸的灵魂对弹,她挥指一弹,他回奏应和。

      卯之花队长说,那不是痴情,那是梦魇,日日夜夜反复演奏一段挫骨的痛楚。

      露琪亚入主朽木家的第四十三年,春季,浅樱纷飞,白哉和绯真婚后栽植的樱花盛放得很漂亮。

      她披着纯白的睡衣,趁初晨朝霞未散之时,折下一枝香木,放近鼻边轻嗅,芳甜甘香渗着淡淡的涩,是新鲜的味道。几朵含苞的花蕊淀上晶莹的露水,沿着木枝滑到她的手心。春晨挟着末冬的尾巴,早上的风寒意凛人,露琪亚不禁瑟缩,快步回去。

      在白哉的写字桌上放樱枝是绯真的工作,她死后,露琪亚顺理成章上手接任,多年来白哉没有异议。

      朝早气候寒凉,她身子虚,兼且重伤初愈,端茶问安时不免咳嗽两声。白哉放下毛笔,眉心浅蹙,叫露琪亚过来,道:「为甚么穿这么少?」边说边给她披上绯真生前酷爱的白狐大衣,口吻是一贯的冷漠,细听下去却品尝到几点情切的滋味。露琪亚心中一暖,搭着肩边的狐狸毛,福了一福,从眉梢眼隅延漫的甜悦让白哉英廷的眉紧了一紧。

      「白哉大哥,不要等茶冷了,请趁早用茶吧。」

      「嗯,我晓得。」不抬头,继续处理山一般高的公文。

      「露琪亚先出去了。」

      「露琪亚……」

      「是的?白哉大哥。」

      「为甚么拒绝黑崎一护的求婚?」拿起茶杯恍了恍,直到茶柱倒下来,他才细呷轻尝。「妳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白哉看着杯中的人的面影,很苍白,那俊秀的脸几乎是没有生气——她拒绝的原因其实他心中雪亮,两人隐忍着不说,一撑就是四十三个渡日如年。

      「露琪亚想在白哉大哥身边……多侍奉几年。」她的清丽谈不上是喜是忧,白哉看到露琪亚眼眸的坚定,像子夜翻腾的湖水,看到深处还是遮天掩地的黑。

      每个每个晚上,她都弹奏,那首划破天际的凤求凰。

      露琪亚相信天上有一条闪亮的银河,由喜鹊叼树枝铺成,带领牛郎织女相会的周年,亦把他们心中的衷曲带到灵魂的彼岸。

      尸魂界四大贵族之一的朽木家也有这道神奇的恒河,连贯白哉和露琪亚的房间,她抚琴的声音飘到他独眠的寝室,夜复夜,当中的意思他是懂的。最初还倚栏静听,被一腔少女情怀撼动,听着琴音,回想到跟绯真初相识的快乐时光,一时不能自已;到了现在却猛然心惊,决断地关上门扉,隔断衷曲的转送。

      朽木露琪亚和朽木白哉是兄妹关系,纵然没有血缘之实,却是真真正正上了香、立了姓的谊兄妹。在规教深严的重门大宅中,她的心意足够让家族上下窃窃私语,说三道四。表面维持恭慬客气,见了面福礼招呼她露琪亚小姐,卖白哉一个面子;背地鄙视她是没品格不入流的贱女人,得陇望蜀,成为朽木家的养女意犹未尽,妄图取代死去的姊姊,当现任当家的女人。

      流言伤人,对于地位崇高的风云人物,谣言往往杀人于无形。

      白哉是瀞灵廷举足轻重的六番队队长,是朽木家历年最强大的当家,是年迈的长老唯一的寄望。死神伤到他,他们杀死神;大虚伤到他,他们杀大虚;谣言中伤他,他们无法杀了谣言。

      因为那是无形无色,空气和灵子一般的东西,堵不断灭不尽,在白哉头顶的光环盘旋,挥之不去。他们着急了,想来想去,为了扑灭可恨的流言,终于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

      白哉没有子嗣。

      绯真去世的早,身体又虚弱,一直没有怀孕。白哉是独生子,没有兄弟,要是他没有孩子,当家之位很可能旁落分家。于是大长老说:「当家,请你以大局为重,续弦生下子嗣,好继承朽木家的大业。」一副大义凛然的卑屈态度。

      白哉对再娶一事毫无兴致,正想拒绝,眼前蓦地飘过露琪亚坚毅幽深的瞳子,和夜里一曲拨动他的凤求凰,如怨如慕……

      他岂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细靱情丝?然而他和她只能拥有兄妹之谊。

      白哉答允,门外的露琪亚跌碎了心。

      他决定续弦的黑魆魆的晚上,夜风像流水寒凉,削肉钻心地冷进骨髓。露琪亚汒然坐在碎乱的月影下,失神落魄,几十年的爱情终于成了一场空。她望着她的七弦琴,落指就是尖亢的桃之夭夭。

      然后泪水淀在凰的眼里,成就凰的眼泪。

      *

      白哉为迎娶绯真吃了好些苦头,浮竹吃过药,带着脆弱的笑,说当时他年轻气盛,横了心要绯真过门,父母要不承认她这个儿媳妇,要不干脆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他甚至在瀞灵廷物色新房子,家具甚么的一应俱全,园子决定种粉樱,绯真喜欢观林抚琴。她身子底寒,抚琴的房间要放一个大炭炉,炭炉旁边是白哉送给绯真的七弦琴,船木镂花,琴心一双展翅比翼,代表一辈子相依。

      浮竹笑得很和譪,露琪亚一定很吃惊,那个严峻到出了名的白哉,竟然有这么风流的往迹。后来他的父母见阻拦不住,唯有接受绯真作为儿媳妇的事实。可惜她身体不好,没享几年夫妻情份便撒手归尘。说的时候真的很惋惜的样子。露琪亚的心裂成两半,一半死了,一半在凝望茶杯上的女人的影子,那不是她而是香魂一缕的绯真了。

      我第一次见到露琪亚也很吃惊,简直跟绯真一个样儿,所以妳不要怪白哉不理睬妳、不正眼看妳。他要是正眼看妳,那才叵心可测。
      他心里是很在乎妳的,相信我。

      露琪亚出身流魂街,贵族礼仪一窍不通,更遑论抚琴这种高尚的雅兴。管家受命教导露琪亚一切的礼仪,包括抚琴,这很重要,因为她将要继承绯真的七弦琴。对白哉而言,若绯真的灵魂还存在于这个家的一隅,那一定是在琴弦中。老人家对当家忠心,不禁对露琪亚多了几分期望,也是体恤白哉的一番心意,第一首曲就是意义深远的凤求凰。

      他说,白哉大人最喜欢这首曲子,妳学会了弹给白哉大人听,他一定好生高兴。

      露琪亚半懂不懂地红了脸,纤纤玉指挥在琴弦上,赫有绯真的遗风。尤其当她整整齐齐穿着大家闰秀的十二单衣,静静落指,眉目娴淑端丽,路过的恋次笑弯了腰,说露琪亚妳装千金小姐真是有模有样,说不准真的是队长失散多年的妹妹。

      恋次不懂情有可愿,露琪亚也不懂就是愚不可及,一声妹妹把绯真的灵魂从她的身体震了出来。她抬眼,迎上白哉动摇的眼眸,当时樱花吹落,他身后一片浅红的春风,吹进露琪亚心中是朦胧的少女悸动。她猛地察觉她逃不出朽木家的枷锁重楼——只要这个男人还在这个家,她就永远逃不出去。等到管家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如梦初醒地敬礼,道:「你回来了,白哉大哥。」

      ——你回来了,白哉大人。

      白哉一走眼像看见绯真盈盈笑着跟他行礼,十二单衣下是一颗剔透玲珑的心,然而那是露琪亚。他的走眼仅仅一秒,回过神来,又是一副伤人的淡泊神色。

      「以后不要让露琪亚穿十二单衣。」

      他的冷漠是割人心肺的冷漠,露琪亚脱下十二单衣,像脱去绯真的皮层,血淋淋的愉快着。

      她一直抱着微弱的希望,尽力饰演称职的妹妹、称职的影子,称职到盼着白哉愿意回头看她,让她重新披上收入衣橱的女人衣。

      谁都猜不到倔强的露琪亚有这么浪漫的梦想。成为绯真就是她追求的宿愿,也许卑微,却很难求。

      直至白哉决定续弦,答应迎娶四番队队长卯之花烈,这个精致的梦才四散破碎。

      那一刻,露琪亚真恨自己逃过双极处刑。

      *

      死人永远是最强大的。卯之花队长要露琪亚记住这个道理。

      死去的朽木绯真、死去的志波海燕都是他们永不能忘怀的疮疤,之前的相处有多愉快,以后的相思便有多难捱。

      蓝染野心破灭后的一个星期,白哉和卯之花订婚的消息震惊尸魂界,门当户对,纵然没有昔日迎娶绯真的震撼和热闹,朽木当家续弦的喜悦还是片布劫后重生的瀞灵廷。可是喜悦是别人的喜悦,跟他们沾不上边沿。

      准新人的平静让绝望的露琪亚掉进冰冷的深渊。没有一个婚姻,比两相失意的人凑在一起更加牢固。白哉需要一个能诞下子嗣的健康女人,卯之花需要一个失去蓝染后的起点,他们结成夫妻是令人胆寒的合衬。

      露琪亚没有反驳的余地,她心甘情愿接受罩着绯真的阴影的白哉,那怕心碎了也是为她所爱的粉碎,冷不防却换来这种下场。

      她没有资格妒忌,因为露琪亚是白哉的妹妹,所以哭泣都不能理直气壮。她在头发别上红花,代表朽木家喜事日近,那娇美的花是她心头的血的颜色。她夜夜奏起失落的凤求凰,求一段娓娓回音。她知道他听得见…却迟迟不肯给她一个死心的答复。

      她其实清楚,白哉冷泊的眸子里,装不下露琪亚凄然的身影。

      作为当家的妹妹,她必须义不容辞协助卯之花队长办嫁妆,凤冠霞披不可或缺,陪嫁的首饰、象征合卺的交杯……朽木家的喜宴少不了吓死人的派头,于是金饰凤钗银器珠玉一箱箱运来。

      露琪亚笑不拢嘴,选婚衣择头纱,凡事亲力亲为,比自己办婚事还加倍热心。兴之所致,便把卯之花的凤冠顶在头上,对着镜子顾盼生姿,笑道:「吶,卯之花队长妳说,我是不是出色的新娘,就跟妳一样?」

      卯之花良久无语,露琪亚又把曳地的婚衣挂在身上,哈哈大笑,说:「原来新娘是这副样子,不知道白哉大哥迎娶姐姐的时候,姐姐是甚么模样呢?」

      她故意用昵称叫唤绯真,过去她称呼她做绯真夫人,刻意划开一点距离,为了不让白哉时刻记住她们是亲生姊妹的事实。而现今,他要另娶他人,她做的努力倾入东海,反过来跟亲生姐姐攀上关系,彷佛和白哉的牵绊便较卯之花的深。卯之花明暸她心中难受,温柔地轻摸她垂落的绢发,道:「绯真夫人的模样跟现在的露琪亚一样,白哉队长一定好生喜欢。」

      露琪亚听罢,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地上大声嚎哭,肝肠寸断,连着绯真的份一块儿痛哭。她叫闹着为甚么他要这样对待她?为甚么每天晚上的凤求凰,像被风食了似的一去不返?为甚么他迎娶的是妳不是我?为甚么妳要抢了白哉大哥?为甚么……妳明明不是喜欢白哉大哥…为甚么妳要掳夺了他?

      露琪亚知道白哉永远不可能跟她共谐连理。她既是绯真的妹妹,就抵得上一百万个合衬的理由。所以她祈求的不多,就是再一点点时间,让她跟白哉在伪造的幸福氤氲下,再玩一阵子家家酒游戏。早上她折樱枝送到他的房间,他给她披衣、下午她吩咐准备膳食的管家把现世的小食带进去,情人节是巧克力,元宵是红荳汤、晚上一起赏樱后各自回去,她弹奏的凤求凰被风吃了去也不打紧,她知道他听得到……她知道他明白她的感情,那就足够让她在自欺欺人的日子里快乐地活下去。

      然而为甚么……

      为甚么妳连这样短促的时间都不予我?卯之花队长,妳爱白哉大哥吗?妳不爱他,为甚么偏偏来破坏我的生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卯之花只管抱着颤抖的她说不要哭,除此以外无言以对。露琪亚作对似的越哭越凶,彷佛这么哭着,卯之花便自动放弃婚事,她和白哉又能回到平谧暧昧的美好时光,那么温暖、那么柔煦、那么幸福。

      然而这是痴人说梦话,卯之花是说一不二的人,她答应出嫁,无论如何也得嫁,就是白哉突然暴毙,依她倔强的性子说不准要冥婚。露琪亚渐渐哭哑了嗓子,只眼泪不停不断缓缓的淌。黄昏了,她躺在卯之花的膝间,望着庭园外满壁金辉,照耀粉绯的樱花树,刺痛干涩的眸子。人犹如此,树岂无情?绯真植下的樱花树沮丧失神地歪在一边,满地碎花,都是随风落下。

      绯真是一个幻影,打从她懂事后,就不知道世上有跟她同血缘相连的姐姐,直至白哉告诉她。露琪亚心中仰慕卯之花的能干独立,暗地把她视作家人的亲近崇敬,却想不到有朝一日卯之花会夺走她喜欢的白哉大哥。外边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凝神去听,碎了的心蓦地结成薄冰……是白哉的声音。

      「妳来做甚么?这个时候妳不应该出现,完全不合礼数。」

      「朽木队长,我是以四番队队长的身份给露琪亚看病来了,她感冒,咳坏了嗓子。」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白哉似要从露琪亚横卧的背影看出个甚么,却无功而还,只得拂袖离去。露琪亚明白卯之花的苦心,要是白哉看见她合桃似的双眼,无论真心如何,一定斥责她没有分寸——何况他们的事,白哉终既回避。他不想谈。

      他要是想谈,他们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露琪亚在悲恸中清醒过来,不是卯之花队长抢走她的白哉大哥,是她的白哉大哥不要她……

      卯之花拭净露琪亚脸上的泪痕,幽幽道:「妳也许责怪我破坏妳的美梦,可梦再甜,毕竟是捉不住的过眼烟云……白哉队长在公在私,跟妳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妳是绯真夫人的妹妹,朽木家的养女,两人一起的话,就触犯了□□之罪。」

      「妳当真要白哉队长负担遗臭万年的骂名?」

      *

      没有朽木绯真,就没有朽木露琪亚。她的一切建筑于死去的姊姊的遗愿上。

      那个黄昏以后,七弦琴安安静静回到绯真空偌的房间,夜晚再没有绻绵的凤求凰,早上的樱枝也不复新鲜。

      露琪亚以出任务为由,再三就不能出席婚宴向白哉和卯之花致歉,这是台面的说词,底下的真相既然他俩清楚,也不必挑明。白哉把自己的房间清空出来让卯之花入住,他搬到绯真的房间,看见那静默的木琴,一阵惆怅,仰头看樱花靡丽,转眼初夏,他的心冰凉一片。

      露琪亚的缺席不影响婚礼的热闹欢腾,山本总队长撑着拐杖致词祝贺成为高潮,京乐和乱菊不住价向白哉劝酒,日番谷见无论如何喝她不住,干脆视而不见。

      白哉来者不拒,谁跟他举杯对酒,他淡淡一声多谢便仰尽杯中物,虽然这快乐是伪造的,但嚣闹了起来,这嚣闹中便有着真切的人情味。

      如果没有八千留汪着天真的眼睛问他,为甚么墨鱼仔不来参加婚宴,这个婚礼白哉勉强算是满意的。

      他早知道露琪亚不会来,心底的蹙蹙既愚蠢又不负责任。

      他没有回答,旁边的卯之花体贴地揉揉她浅粉的发,笑得一脸慈和。「露琪亚任务在身不能出席,她已经跟白哉大人道喜过了。」

      「好可惜哟……我好想见墨鱼仔,近来我见她不怎么开心,还特地带了零食来哄她。」小嘴巴巴眨着,失望地垂头。

      白哉眉头紧拢,一副要散落千本樱的难看脸色,卯之花赶在大事要糟前把八千留带出去。她一离席,夜一、乱菊、京乐眼尖地发现夫人不在,最后一线挡酒防线崩溃,灌酒浪潮更是势不可挡。待卯之花回来,白哉已是头痛欲裂、脚步浮浮,目光迷离,看不出眼前何许人等,只见是一身白衣的新嫁娘,黑发亮眼,温婉恭顺,依稀就是六十年前的绯真。

      「绯真。」

      他只喊了这么一声,便倒在卯之花身上。旁人大眼瞪小眼,心中讶然非笔墨能书,想不到一向甚具分寸的白哉有这么胡涂一时,当着新婚夫人叫唤亡妻的芳名。卯之花柔软的神色看不出半点波澜,微微笑着请恋次君帮忙把白哉大人扶到新房,她还得宴客。恋次先是慌了手脚,但看卯之花浑若无事,也就上前扶起了白哉。

      这是他第一次跟自家队长如厮靠近,恋次偷偷瞥他一眼,乍看英俊无极,却是划了伤痕的俊朗,再美也不显得神采飞扬。

      他打开门,白哉适时醒了过来,甩开他峞峞走了几步,跌进椅子坐着,托着额子,道:「恋次,把绯真的七弦琴拿来。」

      他点起凤凰烛,想起六十年前第一次新婚,他执着绯真的手,燃起他们洞房花烛的光亮。那点火映在她娇丽无双的玉颜上,从此他一生痴狂。

      恋次把琴拿来后静静退了出去,白哉着他不要关门,他要奏琴,奏那好久好久以前的,走调的凤求凰。

      一首缕缕情歌。

      春樱走到末头,残开的花子随风四散,从他的脸上吹到卯之花的身上再吹到露琪亚的衣襟边。她站在灵子门外,地下那片凉进心坎的白月光跟白哉放眼所及的一样,走调的曲子断断续续,吹到每个人心中泛起说不清讲不明的复杂滋味,只有死去的人坦然安静,绯真是默默看着一切的最后胜利者。

      好久好久以前,管家悄悄跟露琪亚透了消息,说白哉大人弹给绯真夫人的凤求凰是走调的曲子,错了的部份由绯真夫人补上,琴瑟相和,恩爱缠绵,才是凤求凰的真蹄。

      完整的凤求凰,再悦耳,不过是黯然销魂的寂寞产物,缺乏神髓。

      露琪亚没有听过白哉弹奏走调的爱歌,竟是这么刺心剖肺,感人至深,声声是对绯真倾诉的不朽深情。一百年前、一千年后,那管她化烟化灰,她依然是他抹消不去的痛,长久活在他的心里。生生世世,但愿成为地下连理,水上鸳鸯,天边凤凰。

      他把自己关在思念的囚笼里,放任她飞上月亮做嫦娥,偶尔拨开乌云投下的光影是露琪亚。

      感情是这么深、这么深。

      今天他另娶夫人,情何以堪?

      *

      六月,卯之花顺利怀孕,不论是儿是女,朽木家上下欢腾,热哄哄地准备祭祖还神,当家依然一脸淡泊,除了嘱咐厨房多做补品,另外没有甚么表态。他在绯真的黑白照前捻了一炉焚香,着管家把衣橱的十二单衣送给露琪亚。那是绯真生前酷爱的十二单衣,淡粉白色,浅浅的樱花图案,他的眼光追寻着这片衣裾。找到了,她便回眸一笑,眼瞳闪烁犹如宝钻。『白哉大人,你回来了?』

      他呆住,眨眨眼瞳,是卯之花,捧着肚子温雅的一笑,说:「白哉大人,你回来了。」一样的黑发和黑眼,换上不同的脸孔,那意义便荡失全无。白哉点了点头,在她宽松的十二单衣看见绯真的暗影,当时他顾念她的身子孱弱,坚决不让她冒险生下子嗣。现在想来…其实他巴不得孩子流着绯真的血。

      然而追忆实在无谓。

      卯之花放下手上的针线,说:「刚才恋次来过,也许怕你不答允,战战竞竞地拜托我转告…他要跟露琪亚一起,露琪亚也答应了。」她小心翼翼向白哉投了一眼,见他一贯平谧脸色,波澜不惊的,便继续往下说:「总算放下一桩心事对不对?我们要不要送贺礼?」

      白哉凝望着散落地下的残樱瓣,若有所思,静默得让卯之花微感不安,连初夏空气的暖意都被他冻结起来,他才漠漠说道:「把绯真和我的房子送给他们。」

      话罢,拂袖而去。

      那间房子曾经是白哉费尽心思,为绯真悉心建构的一个温暖可爱的家,一草一木灌溉了他冷漠的表面下一颗温柔真挚的心,可惜绯真住不进去,朽木家太多繁重的规章,由不得他们飞到天边永做比翼。

      一丢空就是六十年。

      露琪亚跟恋次约好明天一起参观白哉送给他们的房子,临走前他不尴不尬拿出雕刻并头鸟的弦琴,檀木琴身,作为定情物,渺渺有余香。

      在夜阑人静的深宵的时份,清凉如水,乌云后是澄明的白月光,投在地下的影旋转飘忽,遂点遂点浸在她的身上。露琪亚披着白狐毛大衣,底下是粉白色的樱花图案十二单衣,月色打在她美丽的轮廓上,如梦似幻,美得不像凡人。

      她悠然落指,琴意缠绵,音声铿锵,是走调的凤求凰,一段六十年前的款曲,在白月光下断断续续,像跳针的八音盒,于轻狂的晚上把时间回拨,今天是六十年前。

      回廊上脚步细碎,她缓缓收指,回头一看,白哉正向她走来。

      「露琪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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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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