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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他说,不要等我回来。

      天空是一片清澄的灰黑,她霍地生寒的掌紧紧压着玻璃桌的边沿,往纽约的航机低飞而过,轰轰声地,她的另一只手微微颤抖。

      带着不真实的笑腔,她说,你说甚么啊?新一,许久不来联络,你的幽默感进步了。

      不要等我。他无情的再说一遍,她深吸气一下,据说这样能让沸腾的情绪平静一些。他们拿着冷硬的电话筒沉默很久,数着对方不合拍的呼吸,眼睛不约而同都有点热。

      为甚么?
      打破寂静的是她,像打破薄弱的琉璃一样发出铿锵的破碎声。长长的棕发黑黑的眼,楕楕的脸尖白白的手,他想到她温柔活泼的音容笑貌,怔了一怔,她赶着问,是不是出了甚么事?新一,你告诉我。

      他抿着嘴说,没有,兰,我只是不要妳想太多。
      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妳是普通的高中生,我是名闻日本的救世主。妳的等待让我喘不过气,我不需要一个等我的女人。

      是这样啊…新一,这是你的真心话?
      她抖震的声音叫他急促跳动的心脏吃力地抽痛,他不答话,她又问,你爱我吗?新一。

      别想太多,兰。

      这是毛利兰最后一次听到工藤新一的声音,随着世界瓦解的嘈音,她听到电话筒冷漠的嘟嘟响。

      *

      她的情绪在柯南离开那一天崩溃。

      那个小小的戴着眼镜的老小子道别时不敢看着她,兰大笑,当着小五郎英理有希子小哀的脸纵情大笑。吶吶柯南君连你都不要我连你都离开我吗?连你都不想回头再看我一眼吗?吶…柯南君……为甚么你和新一都…留下我一个?

      小哀的表情从怜悯闪到悲伤,不知道是为了柯南还是兰。

      她捧着脸,抽泣的声音使他肠断肝裂。有希子说兰妳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新一他其实……

      新一哥哥他其实是个神憎鬼厌的花心鬼,他不要妳是因为别的女人。柯南说,兰姐姐太天真了,就算妳哭死收场,新一哥哥还是不会回来,他无论如何不会回来。

      说的时候回过头,眼镜片下滑过两道长长的水痕。有希子低呼、小哀愕然、小五郎大叫、英理哽咽,都阻止不了柯南继续狠狠在兰千苍百孔的心多划几条伤口。

      谢谢妳一直以来的照顾,兰姐姐,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可是妳不要难过,因为难过也不能改变甚么。世事不是说妳伤心哭泣就可以改变,日子依然是这样过的,倒不如过得快乐点……是吗?

      那小小的脸孔交织着伤感与坚毅、难舍与决绝,兰伸手抱他,笑得很淡很淡。你说的有道理,柯南君,再见了,跟你一起的这段日子,我很快乐。

      柯南抓着兰的臂膀,然后推开了她,除了两道水痕,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伤感的痕迹。

      再见,兰姐姐。

      *

      步美问:阿笠博士,为甚么柯南君要走?
      光彦说:灰原,为甚么妳要跟柯南一起走?
      元太说:柯南、灰原,我请你们吃特大号鳗鱼饭,你们不要走。

      柯南揉了揉泪眼湿湿的步美的头发,说:「步美,别哭了,妳这样我会走得很不安心。光彦,灰原也许很快会回来的。元太,对不起,恐怕我吃不到你的特大号鳗鱼饭,可是我很感激你的心意。」

      小哀脸色一沉,阿笠博士移开目光,不忍侵犯她低落的情绪。

      工藤新一是残酷的人。

      看着飞机在蓝天白云消失无踪,他想到小哀极力隐忍的悲痛。她是第一个获知真相的人,可能亦是最后一个收拾新一的烂摊子的人,无怨无悔,甚至没有眼泪。

      这是她爱人的方式, 泪干血尽依然表现的一派云淡风轻。

      他知道她爱他,所以他告诉她,他要走,因为他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也许一天,也许十年,他不确定,唯一肯定的是他不要遗害身边的人。工藤新一应该是完美的存在,他不要让媒体和小兰看见他发落颜衰的病容。

      「妳可以跟我一起走吗?」他请求,在陌生的异域里,他不介意让她看到他褪去光环的样子。

      「你要遗害我吗?」微笑,脸色发白。小哀坐在他的床边,由生命显示器的跳动线看到柯南沉郁忧愁的大眼睛,带点玩笑意味的吐槽:「大侦探。」

      *

      张开眼睛的是柯南。

      黑夜长着,他知道他一睁眼,等于叫醒小哀,他实在不明白为甚么她对他的睡眠状态暸如指掌,彷佛两人的眼皮是相连的一样。她睡在另一张床上,木制的,床顶垂下一罩薄蚊帐,她说她小时候的床是这个样子,带点东南亚风味的。

      他苦瓜着脸吞下抗生素,说在纽约讲求那门子的东南亚风味?妳头壳坏去吗?

      小哀耸耸肩,笑说也许有一天她会转而爱上日本风味的。柯南蹙眉,觉得她意有所指,因为她转头后眼眶微微泛红。

      「在想甚么?」泠泠嗓声在无崖的凄黑灌入一道凉风,蚊帐里的细小身影转了过来,她水蓝色的眼像明亮的小灯,很漂亮。柯南看着,这是他挑选来的人,优秀、冷静、聪明、寡情……他就看中她这一点,他死后,她不会太伤心。

      「没甚么。」她掀开罩子下床,摸黑倒了一杯暖水,连着止痛药递到他的手上。她知道他是病发痛醒了。柯南接过仰头服下,今天天气很冷,街外堆积了厚厚的雪,夜很黑,呼出来的空气隐隐变成团云. 他呼吸着她的团云,混合着浓重的幽香和药味,他身体的痛楚稍稍好转。「哟?那么你是看我的睡姿看得走神吗?大侦探。」

      她很坚强地撑起笑意,想着至少不要让病卧的他明了她内心的疾痛多么折磨人,然而她太小看他的眼光何等剔透。这有多痛,他当然明白,所以他推开小兰,他不想她看见他死去的样子。

      于是女主角换上灰原哀。她跟着他在纽约定居已经三年,前几天阿笠博士写信告诉她,步美、光彦、元太小学毕业了,正期待妳和新一回去聚旧,新一的身体情况如何?能不能够回来日本一趟?大伙儿都很挂念他,当然是以柯南的身份。

      她提笔,草草写下三个字
      ……糟透了。

      她没有说谎,不论柯南如何笑称他的死期还有很远很远,不用担心,却始终暪不过她。

      要如何暪她?早上替他收拾床铺,在枕套拾到一束束脱发的人是她;下午量血压,握着他又瘦了一圈的手腕的人是她;晚上服待晚餐,看着他怎么也吃不完一小碗粥的人也是她。小哀在垃圾筒拾到他偷偷丢掉的染血纸巾,在抽屉看到他消耗过快的止痛药,在邮箱抢先一步拦截他常常藏起来的医疗报告。

      没有一样是正面的。

      他困了。

      小哀拍拍他的抌头,他不耐烦要她扶,活像他虚弱的明天就要死去一样。她假装坚强的态度太让他无法面对遂渐消逝的生命。她也不说别的,夜月的蓝光淡淡映在她洁净的脸上,彷佛是没有血色没有温度的玉雕像,制造者在她无玼的容颜细细刻上恸伤,很少很少的,不用心看会看不出来的一种。柯南躺下,圈着她凉飕飕的臂,微凸的眼有着不易察觉的求恳。

      「请妳陪我。」

      「啊啦?大侦探怕黑?」温柔的嘲弄。她拨开他汗湿凌乱的浏海,那美丽的蓝色瞳孔像大海的摇篮曲,童年时有希子哼着哄他入睡的一支简单小调,他突然很想听,可惜他的母亲远在东洋。「灰原……」

      「嗯?」

      「我想听摇篮曲。」

      当然对她而言这是难题,她的童年很不堪,哼出来的只有“London bride is falling down”等等耳熟能详的小曲,普遍而不亲切的,甚至有点诡异的味道。因为传闻my fair lady其实是孤单而悲哀的缕魂。

      可是她不想拒绝他的要求,尤其他用这么软软弱弱的口吻向她请求。小哀轻轻哼着,一遍又一遍,直到柯南沉沉熟睡。她看着他苍白深邃的脸早已不复往昔英俊,浓密的发渐渐稀疏,他俩相处的时间渐渐缩短,一分一秒飞快流逝,抓在指间徒留钻心的惆怅。

      她坐在他的床边,直至次日早晨,柯南发现她凭栏浅盹。

      *

      她在报纸看到琴酒死去、组织瓦解的消息。

      那股巨大的震撼她始终难以形容。头版当眼处印着服部平次精神爽利的样子,他举着胜利手势,笑得很意得志满,旁边的和叶也跟着笑,闪亮的棕瞳溢满隐藏不住的爱慕与崇拜。

      听到柯南起床的声音,小哀匆匆把报纸塞在沙发底。

      「起床啦?大侦探,吃牛奶麦片好吗?」

      「……加糖。」他讨厌她打着“健康先锋”的旗号死活不肯让他吃糖,偏偏有希子把他养成馋甜的口味,昨天的无糖麦片几乎把他呛死。然而这么容易顺服的小哀就不是灰原哀,果然她还是保持一贯淡泊的样子,把热腾腾的牛奶麦片端到他的桌前,嘴梢飞快弯了一弯:「无糖,安心食用。」

      如果心底的诅咒可以成真,这一刻小哀绝对被柯南无糖的怨念坑死. 可是说到底她是为他好。他的病况是吃得越清淡越好,她便二话不说陪着吃,毫无怨言,彷佛很理所当然。不过柯南从来不是她的甚么人。

      他的眉小小地攒住。灰原哀是他的谁?

      他抬头,她脸无表情地吃着她的麦片,注意到他的目光,她不解地睃了一眼,把切碎的苹果粒推过去,继续低头看昨天的报纸。「拌着吃不错。」

      她向来悉心照顾他的起居饮食。他不能吃甜,又讨厌清淡口吻,她绞尽脑汁在食物里加添一点心思,虽然脸色依旧木然得像漠不关心。可是她做了很多,他知道的已有不少,私底下暪着他的,还有多少他无从稽考。

      譬如说,她在那儿找到医学界的权威博士给他看病?

      又譬如说,她甚么时候看完一迭迭厚得要命的营养百科字典?明明白天她寸步不离跟在他的身边,晚上关灯的时候,她又立刻窝进暖呼呼的床里。

      柯南懂得,她真的对他很好很好。

      「为甚么看昨天的报纸?今天的呢?」他问,她的眼睛不自然地浮向别的方向,不敢看他。「我看完了。」「拿来,我没看。」侦探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有蹻蹊。「我扔掉了,反正没有大新闻,不值得看。」她盯着空盘子的神色有点慌张,柯南莞尔,其实她很不擅长说谎,那模样像极犯错的天真小孩,骗不倒人。「别说谎,要么快点拿来,要么我自己找?」

      默言…小哀静静放下汤匙,认命似地在沙发底摸出今天的报纸递给他。接着他泛白的脸色就是她死活不想让他读报的原因。

      「这算甚么?」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

      「看不起我吗?以为我会发疯?」

      「你知道我不会。」

      「我用不着妳可怜!」

      他知道的,当他咆哮着是的是的我是快死的人但也用不着妳怜悯我死了也不要妳可怜,然后把桌子上能扫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下的时候,其实他知道她不是看不起他、不是可怜他、不是害怕他会发疯

      她只是不想他触景伤情。

      她只是太该死的在乎他的感觉,胜过一切客观的现实。

      要不是这个病,今天登上报纸头版的照片不该属于平次;要不是她的研究,今天他是日本最风光的高中生大侦探工藤新一,举着胜利手势,笑得很意得志满,和叶的位置换上容光焕发的兰,笑意融融,合照的时候也许还会手牵手,幸福得让人牙痒痒。

      无论如何…绝对不是落得现在这个景况,在冰天雪地的纽约孤独地读着友人的辉煌事迹,依靠化疗和抗生素茍且残存,每一次呼吸身体像火烧似的疼痛难受,头发渐渐掉光、思维渐渐变慢。还因为嫉妒和羞愤而向对他不离不弃的小哀发火怒哮。

      他痛恨这个百病丛生的身体。

      柯南关上房门,躲在床隅看着窗外白灿灿的阳光随着日换星移,慢慢变蓝,最后漆黑一片,像他殒落的人生的色泽,那变化过程是一模一样由璀灿走向暗淡。

      门外传来小哀收拾残局的微小声音,碎片与碎片的碰撞,清脆的剖伤人的声音,很刺耳。

      她出门后,柯南有点绝望地狐疑,她是不是受够了要离开他?

      他闭上眼,醒来的时候嗅到她独特的药香。她还在。

      她幽幽地说,起床吃饭,你睡了一整天,该时候吃药了。

      小哀掺扶他走到饭厅,她的身裁很瘦小,扶着比她高的柯南显得不伦不类,却也不废吹灰。桌子上摆了一瓶淡白的姜花,淡淡释散着香,他摸摸桌布,米黄色碎蓝花的图案,早些日子他随意说起喜欢这个式样。柯南看见厨柜放着簇新的杯盘碗碟,和花瓶同一个款式的。

      「先吃药。」暖水杯旁放着红红绿绿十数颗丸药的,他皱着眉头,一脸踌躇。小哀回头看见,叹了一声,道:「这么大的人还怕苦吗?大侦探。」

      柯南恨恨地横她一眼,仰头把药吞了,小哀见他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不禁浅浅窃笑,道:「吃药的样子倒是挺有气魄。」

      他不答腔,闷闷地歪着头凝望她穿围裙的身影,熟悉的近乎习惯-------习惯扬眼就看见浅茶的短发在视线内拂动,习惯睡醒就有她娇娉的背影在穿梭。十岁的孩子身体称不上婀娜多姿,然而她总是别有韵味,柯南嗅着炉子上传来的食物香,顿觉肚子很饿。

      她收拾杯子,捧上一碟奶油烤鸡,笑看他又惊又喜的样子,道:「吃吃看啊。」「灰原…这个?」「奶油烤鸡,你说过很想吃的。」他在饭里拌起一块甜洋葱,看看她一派自然的神态又看看碟子冒升的甜烟,熏得他的眼睛有点涩。

      新的碗碟、新的花瓶、新的花朵、新的口味,他最喜欢吃奶油烤鸡。那是很甜很甜的味道,甜得足够抚平内心不安的嫉妒。他一羹接一羹慢慢吃,小哀还在他的身旁,一边吃,一边读着昨天的报纸。

      柯南很后悔早上对她发脾气。

      天花板的灯盏闪了一闪,小哀关上灯,点着蜡烛摸出备用灯泡,把烛光留给读小说的柯南,自顾自爬上茶几踮高足尖换新灯。

      火光中的她身体摇逸,很薄弱很薄弱的样子。

      「灰原…我以为妳走了。」

      「很抱歉叫你失望,我还在这里。」

      「我死了后,妳要做甚么呢?」

      「这个嘛…」她爬下来,拍拍手上的尘埃,刚强的脸渗透别一般的柔情,像瓶子的淡白的花蕊,很微小,却缕香无穷。「大慨会看看书、去去旅行,过一点舒心优悠的日子,让耳根清净清净,远离福尔摩斯的涂毒。」俏脸的笑容没变,颜色蓦地暗了一暗,她的声音听似没有抖,可是青白的嘴唇却微微悸震…柯南想,也许是烛光使然。「又或许,挂念一下日本风味的床。」

      「妳现在…也可以去过优悠的日子。我不会怪妳。」

      「我不会把脾气暴躁的病人丢在异乡。」似有笑声,然而他知道她忌讳他的死期,她害怕,虽然她嘴上不说,可他就是明白,从她的眼神、从她的行为。在绝望恐惧的日子里,是她柔软暖和的关心围裹着他,给他活下去的勇气。那笑声听着越觉虚伪,像综艺节目预先校录的假笑,哈哈哈哈,笑得人心中发毛,嘴角愉快地抽搐,眼下却两行清泪。

      「灰原……」

      「又怎么了?」

      「今天的晚餐…很甜。」

      她转头把破灯泡丢进垃圾箱,发梢掩着玉腮,他望不到她的表情。「废话。」

      *

      他说,我想看雪。

      今年的雪景很漂亮,灰原,我想出门,我想照照阳光。

      不行,她头也不回眼也不抬,冷冷回一句话,准备针药的手背着他微微的震。你知道你的情况,能坐起来已经很感激上帝。

      你上次因为偷跑出去才染风寒的,大侦探,你病了,懂吗?你是长期病患。她替他打针,他的手臂瘦得不像少年男子该有的体格。小哀的脸不知不觉绞成青紫色。

      早上送牛奶的小哥跟妳说今年的雪景百年难得一见对不对?

      她推着他的轮椅往房间方向走,挑眉问那又如何?

      「我没有一百年的寿命。」房间里没有镜子,打从他的头发脱光以后,她就拆掉家中唯一一面镜子,理直气壮的告诉他,她向来不是那些神经兮兮动辄照镜的花痴。

      她明白这样做欲盖弥彰,可是至少柯南用不着看见他鹤发衰颜的模样,虽然他不说,但她知道他很爱美,以前记者拍照他往往要装模作样摆姿势。

      他跟她笑说过,灰原妳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曾经很俊俏的,很多女生为我疯狂。

      那个时候他的头发还算浓密,不过脸稍稍削下去而已。于是她扶着他伛偻的身子,说是的是的,大侦探当然又英俊又聪明,人气满分。

      「废话,有我才害怕。」小哀翻箱倒栊掏出一切可穿的衣物往柯南身上堆,他问做甚么,她不答,待整理好药品才告诉他「我们看雪去。」

      她不叫他的名字,无论是工藤或是柯南都不叫,相处的这些年,她叫他大侦探。

      因为他很沮丧地说过他搞不清自己是谁。他快要死了,墓碑该上甚么名字?工藤新一或是江户川柯南?消失一段日子的工藤新一突然以尸体的形式出现,未免太让人笑掉大牙,毕竟过往他是让无数含冤的尸体释怨解恨的罪案克星。

      灰原妳说,我是谁?

      她说,你是大侦探。

      第六年了,昨天阿笠博士寄信来,说当天哭得最凶的步美找到男朋友了,对象是光彦,元太气得七孔生烟,脸都绿了。
      这样妳和新一都可以安心了。

      只是还有小兰
      还有小兰……她嫁给基德的时候哭了。

      小哀,妳说这算不算复仇?

      婚礼很漂亮,他说他要带她摘星去,他要给她新一不能赐予的,包括稳定的爱。可是时至今日,她还必须到精神科作定期覆诊。

      我不敢告诉新一,怕影响他的病情,是不是做错了?

      小兰她……用她的方式等待新一回来。

      她还在等。

      「为甚么不往下念?」柯南笑问,小哀耸耸肩,说:「没有了,博士的信有够无聊,可是真意想不到步美跟光彦会走在一起。」她把信笺塞进大衣,既然知道他绝对无法承受这么伤人的消息,她干脆隐暪。

      「很多事都是意想不到的。」他招手叫她过来,两人在公园的小山丘欣赏漫天细雪,黄昏的金光扫亮大地的纯白,深靛的天际穿插艳目的紫红。他们并肩看着,然后他说:「哀.」

      「甚么?」她脱下颈巾围在柯南的脸上,茶色的发随风摆晃。

      「不……没甚么。」他尝试抓住她的手,那双又冷又小的柔荑,有点粗躁的主妇感觉,有希子说,女孩子做不得家务,否则手粗了不能见人。他握着她的,却觉这一双因为他变粗的手比世上任何白皙的十指纤纤都来得矜贵。她由得他,没挣脱没回握,只是本来很白的脸剎时血色全无,像传说中孤单美丽的雪娘。

      「回去吧。」她推着车,突然发现他的呼吸变得很浊重。

      「哀…我好难过。」

      *

      她早知道他终归是要死的,只是很自欺欺人的盼望……再久一点、再长一些,直至她的头发也脱光了,他才去世也不迟。

      因为世上还有太多太多好玩的东西、太美太美的风光名胜……太爱太爱,而永远爱不完的爱人。

      柯南躺在纯白的病床上,枕边挌着一滩触目惊心的红,她不觉害怕,因为那是他吐出来的血。

      他的头秃了、他的脸灰了、他的眼淡了、他的嗓子哑了,他不再是万人景仰的警视厅救世主工藤新一,只是个垂死的病人,多活一秒是一秒,多看一眼是一眼。

      小哀在他缈疾的呼吸品味爱情,猛然领悟这是所谓的天长地久,一生一世,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了。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任谁来都夺不走这一刻的他。

      他伸手,她握着他,水蓝色的眼冷漠依旧。

      他们第一次十指紧扣竟在这种地方。她嗤笑,很不浪漫呢,大侦探。

      他看着她幼小的脸貌,说哀妳今年贵庚?

      真实年龄二十三岁,大侦探。

      这样啊……不知不觉,妳跟我来纽约已经六年,谢谢妳。妳可以带我回去吗?我想回家…日本。

      没差,遗愿总该要达成的,还有别的吗?

      请妳在这里陪我。

      六年。

      小哀微笑着看他奄奄一息的倦容,那抹笑容是钉在脸上的假面具,拆不下来,没有温度,也缺乏实感。掌心的手掌越来越冷了,他盯着天花板,说:「哀…我看不见天使。」

      「也许那是从地狱冒出来的魔鬼?」

      他的眼光缓缓由天花板转到她青白的脸上,道:「妳不要哭,魔鬼也不错。」

      小哀擦了擦脸,干的。

      「妳做过坏事,死后一定会下地狱。」他的笑很淡泊很温柔,很有与世无争的优悠态度,那道从鼻梁流到襟枕的水痕,她看着也不觉得苦。他喜欢吃甜,他的眼泪,也许像奶油烤鸡一样甜滋滋的。「我先等妳…在地狱里,没关系,我是大侦探,不怕苦。」

      「别说了。」

      我不要跟你团聚,谁希罕你啊?
      你是天使,死了以后,应该跟兰小姐再续前缘。我这种人,死了以后大庙不收、小庙不要,当一抹游魂野鬼逍遥自在,犯不着你多此一举惹人讨厌。
      不要这么幼稚,其实人死了以后,不过是一坨蛋白质罢了。魂魄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我不要你陪我。

      他笑着,看着她泪眼迷蒙的水眸,轻轻一叹
      「哀…我是爱妳的。」

      话毕,天地俱裂。

      她等这句话等了六年,盼来了春盼来了冬也盼不来他的爱。终于有一天盼着了,他又匆匆离开,不留给她片刻的时间,说一声我也爱你,吝啬的大侦探。

      掌心间的五指垂下,他合上眼睛,死了。

      她反应不过来,直到他连着床连着遗体被推到太平间,她才明白江户川柯南永远的走了,以后也不会嚷着要她在麦片加糖、要她在夜半三更哼摇篮曲、要她在寒气彻骨的严冬一起看百年难见的雪景。

      她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灰原哀离开医院,孑然一身,回到家里躺上他的床,随手牵过他的一件衬衣披在脸上,不言不动,打算一觉睡死了之。

      *

      她以为她的日子会过得很好,是标准的幸福少奶奶生活。丈夫爱她、奶奶疼她、公公宠她。偶尔跟园子出街逛逛,无奈地笑看她哀哀叹谓京极再不回来,她就要变老处女了。

      日子还是这样的过……没有工藤新一的日子、没有需要等待的人

      毛利兰依然努力活得很精采。

      然后有希子说,新一死了。

      在他离开妳的那一年,他被发现患上骨癌。他不想连累妳,所以选择远走高飞。小兰,请妳去看看他。我知道那孩子一直很挂念妳。

      虽然现在告诉妳已经太晚,可是…其实柯南就是新一,新一就是柯南。也许他做的是傻事,作为母亲,我求妳原谅他。

      兰木然,看看乌云密布的天,蓦然倾盘大雨,她没有打伞的打算。

      我求妳…小兰。
      哀那孩子也在墓地,她是唯一看着新一咽气的人,妳不去看看她吗?

      于是她去到墓地,麻石色的墓碑镶着工藤新一意气风发的照片,凌乱的浏海、微翘的嘴唇、睿智的瞳孔。她曾经爱煞这个人的点点滴滴,以为追不上他的步伐,在平凡的世界居安一隅,静静等他一个电话、静静等他一个笑容,静静等他说:『呦,兰,好久不见。』也好。

      真的也好。

      毛利兰不是英理,她宽宏的志气没有反抗自己的心情,也没有巨大的勇气把他遂出她的天宇。
      可是新一连这样微小的愿望也懒得给她。

      兰放下花,茶发的女孩迎面走来,臂弯捧着白玫瑰。

      兰小姐。她笑,来看大侦探啊?

      嗯…她点头。小哀放下玫瑰花,兰说妳是看着新一死去的人吗?只有妳一个吗?

      是啊,只有我一个,他病了以后谁都不想见,尤其是妳。他不想让妳看见他头发掉光惨兮兮的样子,因为很难看。他对妳真的很体贴,他知道…妳一定接受不了。

      那又如何…我的心情,他根本没有顾虑……这六年,我过的是甚么样的日子,他根本没有理会。

      我要的从来不是光芒万丈的大侦探,只是一个纯纯粹粹简简单单的工藤新一,他是小孩也好、大人也罢,牙齿脱落身体委缩我也不怕。我不在乎,我要的只是他----
      可是为甚么
      为甚么

      他连这样的心情也不明白?我以为…只要告诉自己很幸福、只要努力做好自己的本份,一切就能重上轨道。不想到他,就能够假装…从来没有爱过他。

      原来都是谎话。我真的、真的很想念他,很想再听到他的声音,很想他又匆匆回来对我说『呦,兰,好久不见。』
      即使要我等候一生一世也没关系…没关系……

      这个世上有太多不如意的事情。逝去的时日其实不能再追,小哀想着那白马过隙的六年,两个小孩子在纽约偏安一方说难不易。当时她把柯南的头发扫进垃圾筒,认为地狱就是这样的地方,心爱的人一步步迈向死亡,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却束手无策。她也曾经以为,这么扫着扫着说不定能扫六十个年头,她要推着他的轮椅走到天崖海角,看那浪涛拍岸、众星拱月,为无糖麦片闹一辈子别扭,流干眼泪的同时又为他心神俱醉。

      她看看表,停了。

      她的时间在六年前回拨,在他去世的时候停顿,遗失在颓靡的过去,纵使找回来也没有滋味。有两次十岁生日的人不多,她庆幸能够跟他共渡第二个。

      明天是灰原哀的十四岁生日。

      「新一…最后说了甚么?」
      她惘然,回头是兰撕心裂肺的涕泪涟涟,流出来的眼泪是腥的咸的带着血的香甜。小哀站在当风的地方,嗅到兰伤心透顶的味道…想着还有没有更伤的余地?
      没有。 「我想知道…他最后…遗言。」

      「他说,我是爱妳的……」

      「兰。」

      *

      说谎是不错的行为,娱人娱己,兰最后的表情让她觉得她实实在在做了一件好事。

      小哀坐在阿笠博士拨给她的空房里。哭红眼睛擦肿鼻子的步美刚刚跟光彦一起走了,随行的元太声音哑哑的说,难怪当天柯南君说吃不到他的特大号鳗鱼饭。

      她忍不住笑,元太你还是这么馋嘴。

      人去楼空,她开了一瓶1836年份酿制的法国红酒,倒进两个杯子里,像血一样红。

      大侦探,月是故乡圆这句俚语是没错的。今晚的月光好美,你看得见吗?又银又大,比纽约的好看得多,难怪你要回来。这瓶红酒好喝吗?我从毛利大叔家摸来的,难得良辰美景,没有酒太扫兴了。

      你放心,兰小姐虽然伤心,可是总有一天会复原。

      你放心…

      上组织的教育课时,琴酒教她随时随地多藏一颗子弹,万一被敌人擒获而折磨得抵受不住的时候,乘他不觉了结自己,总胜过背叛组织苟且偷生,当杂种狗不如的下三滥贱女人。

      她不无唏嘘地摸着那柄手鎗,鎗口刻着“Sherry”,是琴酒送给她的毕业礼。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久得让她狐疑到底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提心吊胆的生活、有鼓噪吵闹的同伴、有离奇古怪的经历……有刻骨铭心的爱情。

      鎗声只是一剎间,很快又被无垠的黑暗吞食了去。月是一样明。

      深夜,十二时零一分,大厅的古钟当当作响。

      今天是灰原哀的十四岁生日。

      阿笠博士打开门的时候,红酒打泻一地,那抹红像她喷溅出来的血,依然触目惊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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