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烛花 ...
-
初喜坐在轿子里头忐忑不安。
外面闹哄哄的,敲锣打鼓的声音与人们的恭贺融为一体,吵得人心惴惴,手里的苹果被她紧紧握着,快被捏变形了。她想掀开盖头看看外面的情况,又惦记着嬷嬷教导的规矩,左右为难。此时肚子又叫了两声,初喜撇撇嘴,终于下定决心,将苹果送到了嘴边——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爆竹声声,震耳欲聋,吓得初喜一哆嗦,差点把苹果扔了出去。她抚着惊魂未定的小心肝,暗自咒了一声,赶紧端坐好,低垂着头,等着新郎踢轿门掀帘子拜堂成亲。
一只白净的手伸到初喜的面前。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看着很干爽。难得一个男人的手如此养眼,可是初喜却没反应。
她盖着盖头么。
手的主人兴许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尴尬地咳了声,唤道:“夫人,该下轿了。”
初喜听着那声“夫人”激动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多么嫩的声音啊……抬起头来,隔着盖头朦朦胧胧看着个人影,正伸着手站在轿子门口等着她。
将手搭在他的手上,由着他牵着自己走出喜轿,然后由喜娘扶着爬上了他的背,跨过火盆,踏进大门,再被放下来,拉着红绸的另一头缓缓迈进正屋……
“一拜天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叩拜天地洪福广,吉星高照到百年。”
“二拜高堂——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叩拜父母举家欢,和谐家庭乐开怀。”
“夫妻对拜——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夫妻对拜姻缘固,光前裕后振家声。”
“礼成——送——入——洞——房——”
接着在众人的搀扶下,初喜被簇拥着进了新房。喜婆拉拉杂杂地说了一会儿,就带着丫鬟出去了。当最后一个出去顺便将门给带上之后,屋子里终于静了下来。
端坐了一会儿,在确定周围真的没了人之后,初喜偷偷掀开了盖头。左看看,右看看——一色的红,没什么好看的。
踮着脚尖移步到了桌子边,除了有壶冷茶可真是干干净净。撇撇嘴,苹果也不知被谁拿走了,她倒了杯来润润干燥的喉咙,被冷得打了个摆子。
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初喜赶忙坐回了床边,等了会儿,不见有人进来,声音也没有了——哎,是路过的啊……
坐了不知多久,肚子已经饿得都不饿了——俗称饿过了头。初喜头一点一点地,睡眼朦胧,暗自掐了掐大腿,清醒了会儿又迷糊了,哎,新郎喂你怎么还未归来……
又掀开了盖头,初喜揉揉眼睛,盯着门口的花瓶发呆。
成亲了呢。
想着出宫之前母妃拉着自己的手,说着为人妻为人媳要如何如何,又夸赞驸马玉树临风人中龙凤如何如何,初喜撇撇嘴,这么嫩,毛都没长齐吧?能如何如何呀?
勿怪一个刚十五岁的小娘子会嫌弃一个快十七的少年郎嫩,抛开皮囊,咱也是个二十有五的老姑娘了。
往事如梦焉。初喜曾是前前前朝的公主,是前前朝皇帝的妹妹,是前朝皇帝的姑姑,是这朝皇帝的姑奶奶……现在她却成了当今皇帝的十三女,这算什么呢?嗷,自己当自己的祖宗。
十岁病逝又为人,转眼十五载嫁作人妻,夫君还是远近闻名的好少年,初喜觉着上天待她真是不薄啊——如果新郎年纪能再大点儿就更好了。
正想入非非之时,房门突然间毫无征兆地打开了——真的是毫无征兆啊!让初喜连盖盖头的时间都没有。被人抓包了,怎么办?是畏罪潜逃还是杀人灭口?是惊慌失措还是哑口无言?
不,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于是初喜淡定地瞟着来人,下巴轻抬,幽幽开口:“放肆!见到本宫还不行礼?”
于是来人被吓跑了。(╯﹏╰)
初喜后知后觉地回味刚刚那人好像是个姑娘,看穿金戴银的不会是妯娌吧?真是那样的话就罪过了。
事情既已发生,就不要再自怨自艾。于是初喜站起来将门关上,再回到床边坐好,盖上盖头,盯着脚尖充当雕塑。
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初喜自我催眠。
这一静坐就直到晚上。
吵吵嚷嚷的声音由远及近,初喜振奋了下精神,听说闹洞房是新娘被折磨得最惨烈的时候,她一定要严正以待。
“吱呀”一声,门被外面推开,顺便将恭贺声调笑声也一并带了进来,不一会儿就觉得屋子里围满了人,饶是初喜蒙着盖头也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见过世面,初喜当然不怕,只是觉得有点怪怪的,然后是喜娘让新郎掀开新娘盖头的声音。
小的时候,父皇曾教导她,身为皇家女,要有皇家的气势与仪态,初喜一直铭记在心。于是当她的小驸马用吉祥如意棒挑起她的盖头之时,初喜端坐,笑得端庄。
于是来闹洞房的男男女女们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曾经有个新娘,一副还未长开的婴儿肥脸蛋,在面对众多怪蜀黍怪阿姨时面不改色云淡风轻,露出母仪天下般的微笑……
众人齐赞:不愧是公主殿下。
闹洞房在这样的新娘的注视之下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众位垂头丧气地草草了事,关门走人。
初喜在心里暗自摇头晃脑,这就是传说中的闹洞房?也不过如此。
屋子又静了下来。然而跟下午不同,此时充斥着两个人的呼吸。
初喜觉得作为新娘,她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样静默的局面,否则新郎再这样搓下去,衣袖会破的。
“我饿了。”
这三个字仿佛让新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脸红红地道:“那,那我去给你找点儿吃的?”
得到初喜的首肯,秦文凛颠颠地跑了出去。
看着小驸马急急忙忙跑出去的身影,初喜感叹:啧、真嫩。
*.*.*.*
秦文凛出了门之后大大松了口气,拒绝了丫鬟要代劳的行为,他亲自去厨房为夫人寻吃的。
转了个角,遇到董昌彦,那厮正拿着壶酒边走边喝,看到秦文凛很是惊奇。
“我亲爱的弟弟啊,你怎么出来了?”
董家与秦家是世交,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董昌彦比秦文凛虚长三岁,同是“四公子”之一。这货酷爱饮酒,平时还总是一副大哥的模样,让秦文凛恨得牙痒痒,可此时此刻看到他,却让秦小公子莫名的感觉找到了依靠。
“哥,我紧张……”
董昌彦一口酒喷了三尺远,那声“哥”来得太突然了,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再看看这小子局促的模样就像一个待嫁的新妇一般……董昌彦在心里撩着袖子叉腰狂笑:嘁,平时叫你清高,叫你清高,瞧瞧现在这副怂样儿,出息!表面却还是一副正经样,冲着这小子喊了他一声哥的份上,他也要死死憋住笑。安慰性地拍了拍秦文凛的肩膀,董昌彦将手里的酒递给了他。
“酒壮人胆!来,喝——”
秦文凛接过酒壶,连灌了三口。这酒很烈,刺激得他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如何?”
“嗯……好辣。”
“谁问你这个了!”董昌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有没有感觉顿时心潮澎湃了?春心荡漾了?就算来只老虎也可以将它打趴下了?”
秦文凛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嗳!”董昌彦将酒壶又凑到秦文凛的嘴边:“那就是你喝得还不够多,来,再喝几口试试!”
秦文凛小朋友平常是不喝酒的,爷爷说,喝酒误事,就算是今天,喝的也是特制的淡酒,千杯不醉。现在被董昌彦灌了大半壶烈酒,顿时晕乎乎的了。
“现在感觉如何?”
秦文凛甩了甩脑袋:“嗯,有点晕……”
“有点晕就对了!”董昌彦拿过空了的酒壶,拍了拍秦文凛的头,将他往新房推:“你要想着新娘子就是那小白兔啊小白兔,而你,就是那威武的大老虎!要将小兔子吃干抹净不留骨头!”
吃干抹净不留骨头,吃干抹净不留骨头……秦文凛在心里叨念着,步子有些踉跄地向新房走去。咦,好似忘了什么事?想想……想不出来。继续走向新房,吃干抹净不留骨头,吃干抹净不留骨头……
*.*.*.*
初喜在房里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驸马归来,实在忍不了了,唤来丫鬟拿了点吃食,坐在桌边大快朵颐。
吃得半饱,房门被打开,初喜就见她的小驸马两手空空脚步微晃地走了进来,然后在门口傻站着。
“驸马?”
“夫君?”
“秦文凛?”
终于有了动作。秦小公子将房门关上,阴测测地笑着走向初喜。
“吃干抹净不留骨头……”
“什、什么?”初喜没听清秦文凛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表情蛮渗人的,更惊悚的还在后头,初喜惊讶地看着他用手抓起了半只烧鸡,啃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初喜目瞪口呆地看着秦文凛狼吞虎咽把那半只烧鸡啃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想将骨头一并吞了,无奈骨头太硬遂放弃之,然后用旁边的帕子擦了嘴和手,开始满屋子乱窜,最后在梳妆台前停下,站了一小会儿,打开了胭脂盒,用食指抹了点,在额前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王”字,再对着铜镜照了照,好像很满意般点了点头,然后爬上了床……
初喜觉得自己有点懵,她维持着夹菜的姿势坐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