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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幕十七:初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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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酒荣华一期花
卷之三:近江风云之章
幕十七:初音
竹夜清雅请假的方式很简单:留言。
留言也只有寥寥数字:急事,在下必亲自远行数日,望准。
实际上高坂不论准不准,他人都已经不见了。
人斩啊,虽然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职业,但也就是有这点好处,生于暗夜,死于暗夜,无论做出了什么轰动天下的丰功伟业,在青史上必定无法留名。也就是这样,名义上是一介侍将的清雅,不参加任何形式上的评定,但上位者却一一心知肚明,更希望他出现在公开场合越少越好。
于是,很多无法得知内情的小卒子流传说新加入本家的那个姓竹夜的美人侍将是高坂大人的小姓也就可以理解了。
这个时候的高坂,正在用他被后世称为‘智将’的头脑思考着清雅和那天晚上看到的黑衣剑豪是怎样的缠绵悱恻,外加痛惜失去了一个绝佳的暖床良伴。好在如今上衫也未见有什么动静,人斩又不用太多露面引人注目,竹夜去会情人也暂时由得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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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已将近三分之二,先头部队可能离佐和山城相当近了。牢记着光秀大人的教诲,礼正想着全军不可松懈趁夜急行的时候,水奈飞却发出了安营扎寨好好休息的命令,于是一直配合的就不算默契的两人在大帐内终于爆发了第一次的冲突。
“现在离六角家所围困的佐和山已经相当近了,这个时候休息的话,如果先番部队遇到袭击,我等无法迅速展开接应,这个责任怎么负的起?”
礼皱着眉头看向老神在在的水奈飞。
水奈飞知道她不满,不过就这样子急了也不是他的作风。慢悠悠的喝了杯茶,似乎还嫌这行军之中没有带什么好茶而后悔着,“那是普通情形之下,指南役。”
看着礼还一副不甚明了的样子,水奈飞指着桌上一早摊开的行军图,给她解释的明明白白:“你也清楚,目前六角军在围困佐和山城,围城是什么概念?就是在守方不主动出击的情况下,只能做消耗战和持久战的准备,莫说第一队不一定赶到了那里,就算真的碰到,在我军没有动静的情况下,六角家就算发觉了也不可能主动挑起战争。”
“为什么?”
“很简单,佐和山被围困只是因为苦于兵员不足无法出击,但若援军到来,黑灯瞎火之下谁也不知来了多少,那正好趁乱夹击,佐和山城大门一开,六角背腹受敌,六角义治虽然不是什么名将,但他老子可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应该多少也知道些进退,你我着急什么?”
明智礼算是被他说的无言以对。看来就算是死记硬背下来光秀教导的那些行军方针,但实际运用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好在有水奈飞同行,否则夜行疲劳,真要打起来,疲兵必难久战,自己的责任也是免不了的了。
看到明智礼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水奈飞难得没有发挥他毒舌精神讽刺两句,倒是看了看卷起的帐外明月,饶有兴致的从袖中抽出笛子:“不知礼姬样可有雅兴听飞一曲?”
知道这厮是京都内有名的风雅人物,礼就算再没音乐细胞也不愿意煞风景的拒绝,因此点了点头,与水奈飞将凳子搬到帐外,时值初春,大风刮过,礼虽然只觉除了寒冷外半点风雅也无,但看在水奈公子雅兴的份上,没好意思说还是回去吹吧……
笛声素比箫要明朗欢快一些,理应是清泉流过般使人舒畅的,但是水奈飞的笛子不知为何,却吹出了箫声的悲凉幽怨。
夜里本就寒冷,衬着水奈飞的笛声,更见苍凉。
月光倒影在这绝色贵公子的眸中,点点流动,礼再见不得这人的毒舌作风也得承认,水奈飞真的很美。
水奈飞的俊美,并不似光秀那样温雅雍容,也不似秀满的清秀艳色,而是仿佛御风而去的一团气质,极易消散,美的很空,空的很清,而且冷。
这时明智礼才突然发现,水奈飞虽然一直是笑着的,但是那双眸子,的确清华如月,从来都是不笑的。
为什么这样一位做派礼仪无不完美的贵介公子会沦入夜幕,成为天下四人斩里的人物?
明智礼不是傻子,早在不知火燕的事件中,以及侍奈川流枫的片言只语中,知道他们口中的‘罗刹贵族’指的就是这个人,但是水奈飞没有说,她也没有问,并且从不向任何人提起。水奈飞斩钉截铁的对浅井公说‘无论何时,无论是谁,有人加害于你者,飞必定索命于黄泉为止’,那言语表情绝对是认真的无法作伪,她也相信水奈飞对朋友的忠诚,只是……这个人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她很好奇,却没有办法开口。
一曲未完,仓促的停了下来,残意不绝。
“礼,其实你真是很让我中意。”
很突然的,这贵公子说话如此直接,倒让礼愣在了那里。他的神态,似乎一早就知道自己什么都明白,却并没有声张开来,没来由的一股寒意窜过脊背。或许,自己向任何人透漏了他的身份,此刻早已不是活人了吧?
“你一直想问我,为什么凭我的身份地位,却做了见不得人的人斩吧?”
人家把她一直想问却问不出口的话如此坦荡的说了出来,礼却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好像……事情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能够得知他这天大秘密的人,怎么算也排不到自己才对。自己与他的关系,好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其实你用不着为难,浅井公是知道飞的身份的。”
水奈飞微微一笑,将笛子收在袖中。“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你见过的那位北条卿,只有长政,现在多了个你,如此而已。”
正常人惊讶过头的反应是什么?反正礼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处于半晕状态听完了他的身世。
水奈飞叙述的语调很平静,话也很简洁,但是让人没办法不介意。
——大家都知道我父上是朝中很有身份的殿上人,所以看到我的做派礼仪时,他们会毫不意外的称赞着‘不愧是水奈公子,到底是有贵族的血统’等等,但是我听了只想大笑一场。
——我的母亲本是父亲的侍女,出身低贱,在父亲一次酒后,母亲怀了我,但是父亲那时并没有打算认我,将母亲也赶回了乡下。也就是说,我是私生子,还是最不名誉的那种。
说这些的时候,水奈飞仰着头不知在看月亮还是星星。静默了许久,当礼以为他不想说下去的时候,他才缓缓继续开口。
——在乡下,未婚生子是很羞耻的事,母亲一个人很艰难的把我养大。从小我就有练剑的天赋,七岁打败了乡下道场的师范,十岁入京寻找高手,十五岁亲手打造了爱刀‘神祭’后,有幸在御驾之前献艺,得到了圣上的赏识,同时也被足利将军招为亲随,赐了个无品公卿。声名鹊起之时,父亲这才赏脸认了我,承认我是他的儿子,是血统高贵的世家公子。但是,代价却是——
水奈飞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明智礼,却还挂着那副招牌笑容。冷淡,客气,却极优雅。
“水奈家的贵公子岂能有低贱出身的母系之血……我拒绝认那个男人侧室为母之后,为了隐瞒母亲的出身,他命人将知晓母亲出身的全部血葬,然后莫名其妙多了个‘贵族世家’出身的侧室。”
说到这里,礼本以为是个还算不错的结局,虽然很多无辜的人为此丧生,但水奈飞却得到了贵公子的名分以及他含辛茹苦的母亲也算是攀上了高枝,这个乱世有了太多的无奈和不应该,对于那些为此事丧生的人们的无奈与不应该,她已经无力愤慨。
只要……认识的人能够幸福就已经足够了。
她勉强笑着,只能轻描淡写的道:“水奈公子,这样的结局对你来说,不是已经很好了么?而且,逝者已逝……”
“没错,我只是个追逐着名利地位的庸俗男人。那些人为了上位者莫名其妙的理由平白杀掉,关我什么事?我自己也杀了太多的人,早就麻木了。”
勾唇,微笑,还是那样的表情,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这样的微笑在这时看来,就是一个婉转的拒绝,一个话题优雅的结束。
她看不懂这个人。
实际上似乎也从未有人能真正看懂这个人。
明明好像应该是很值得同情的往事,在他说出来,却好像故意使人厌恶似的,那种冰冷的口吻。
——我只是个追逐着名利地位的庸俗男人。
原来他的毒舌并非是对他人,对自己也如是。仿佛已经伤到麻木,所以无论怎么狠刺,都不会感到丝毫痛楚。
总觉得,应该还有后文的,但是水奈飞拒绝之意明显,礼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仅凭他说的这些,确实应该鄙视这个人的人品的。可无论如何,却总觉得那如假面一样的公式化微笑下,别有隐情。
为了名利为了保住贵族地位不择手段冷血无情的人,在乱世里有很多她知道,但是似乎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是水奈飞。
可水奈飞却说的很清楚,自己就是这种人,而且以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的确就是这种人。
但是他说了这么多,好像真正成为人斩的理由却只字未提。
“那么,晚安。”
一边说中意别人,一边却又在人家面前这样恶意中伤他自己,水奈飞真的是个很矛盾的人。
礼望着他转身而去依然潇洒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这个时候,隐在月光背后的阴暗丛林中,一道白光以比最霸道的弓箭最先进火枪还要快上数倍的速度,直取水奈飞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