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是海峡》珩行天下

17、丁香花开的时候

　　Annie父母家种了两株丁香，一株紫色，一株白色。五月末的天气，文阑捧本书坐在她们家的花园里，和Annie一起晒着太阳。
　　那盛开的丁香花就在身旁。

　　文阑趴在长长的白色躺椅上，一侧头就能看见，那些白色的花串在阳光中剔透明亮。文阑看了会儿，就问Annie：“丁香花在法国意味着什么呢？”
　　Annie带着墨镜仰躺在一样的躺椅上，想都不用想就回答：“意味着青春年少，意味着浪漫的爱情。”然后Annie用手里的书随意地指指自己身边那株浅浅紫色的丁香，“这个是初恋。”

　　文阑抬头看去，就看见那一串串清淡的紫色，团簇在碧玉的枝叶间。文阑突然想问，为什么这会是初恋的颜色，为什么初恋不是象征纯洁的白色。然后她自己马上又想到中文里所谓一尘不染，于是心中豁然开朗，那些或冲动或悱恻或伤感或喜悦的感情，那些人生的第一次情愫心悸、情窦初开、欲言又止，如何是用一片空白就能够描述的。

　　所以，紫色也不错。
　　没有白色的冷，没有红色的艳，没有蓝色的缥缈，没有黑色的绝望，明亮而不热情，微凉而不寂寞，恰似低头时的含羞，恰似凝眸处的倔强，还有那些沉积在回忆底上深深的惆怅，那些会随着养料一起变深的颜色，那些会随着时间一起变浅的颜色，那些即使凋谢也还染在每片花瓣上的颜色，或许，或许那就是初恋的颜色。

　　过了一会儿Annie也问文阑：“在中国，丁香花意味着什么呢？”
　　文阑一边继续翻书，一边闲闲地回答，“愁怨和姑娘。”（1）
　　Annie愣了半晌，方才蹦出来没有任何感情的一句：“真伤感，可这么伤感的意义，为什么我却感觉不到。”
　　文阑趴着埋头看书，嘴角轻扬，没有声音地笑。其实她也想说，那些伤感那些遗憾，那些已失去，那些得不到，或许也是初恋的颜色，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的她也感觉不到。

　　MSN上例行的问候，例行的开场白：“最近干嘛呢。”
　　文阑打出长长一段文字：“我在时间的逆流中奔跑，想要回到那些最初相遇的地方，可那样的地方，已然不再。那些开始，那些初见，不过是回忆中，需要时，才记起的存在。——你看，用这个作我的MSN新签名好不好。”
　　朋友答复得极干脆：“你写小说啊。”
　　文阑发个笑脸，附上一句：“我也想啊。”

　　每一年，丁香花都会开，那些浓郁的芬芳，在渐渐走近的盛夏夜里悄悄绽放、慢慢酝酿。

　　某个大晴天的下午，文阑提着两大袋回收垃圾走出宿舍的大门，扔到对门的水泥圈起的垃圾处，拍拍手，一转身，愣住，比较流行的说法——石化。

　　丁香花开的时候，或许要算是法国四季里最好的时候。那些天空总是很蓝，那些云朵总是很白。叶已绿，花已开。清泉流水淙淙地淌过，没过光滑的浅石滩。
　　这样明媚的季节，适合躺在草坪上晒太阳，适合城郊乡间四处出行，适合看书，适合打闹，适合恋爱，适合所有快乐的事情。恰如青春，恰如年少，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是如意。

　　而她此刻不是不高兴。那意料之外的人在她意料之外的时候到，她不是不高兴。
　　她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仿佛是时间已经流转，而她却更想时间能停在当前，可这样的事情是如此让人难以置信，可这样的愿望是如此让人难以实现。
　　所以当那些让人难以置信的幸福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害怕，因为害怕失去这样难以置信的幸福。

　　那一年丁香花开的时候，他们站在盛开的花前。矮矮小小的元隽低着头红着脸说，姐，等我们长大，我们还要在一起。高高瘦瘦的文阑习惯地揉揉别人黑黑软软的头发，骄傲而敷衍地说，等你长大再说吧。

　　那一年丁香花开的时候，他们站在盛开的花前。已经比文阑要高太多的元隽看着她，微笑着说：“文阑，我们要在一起。”
　　然后文阑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哭得一塌糊涂，哭得很没形象、很没品德，哭得贵气的某人的轻衫上一块一块可疑的水渍。虽然打小文阑就是亲戚朋友中出了名的要强、要面子、钻死胡同、钻牛角尖、死鸭子嘴硬、死猪不怕开水烫，可这一刻她没有办法不哭，因为她觉得这样的事情如此幸福。能幸福到让眼泪肆意地流出来，那是真正的幸福。

　　仅仅是因为觉得幸福，在这个丁香花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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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参见，戴望舒，《雨巷》：“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