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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章十六 凤翔义庄 ...

  •   桑罗醒来之时,屋内灯火晦暗,夹着雨丝的风推开一丝窗栏,佝偻的身影模糊在夜色之中,张牙舞爪,如同蛛蚁幻化的精怪被朱符逼迫出狰狞的原态。
      电闪雷鸣的刹那,照亮苍白灰败的面容与血色瞳孔,桑罗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那是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腐烂病态,佝偻残缺的身体,摇着扭曲的肢体,忽然冲他露出堪称欣喜的笑容,掀起青紫色的唇,露出发黑萎顿的齿。
      人间地狱……

      一双稚嫩的手结束这一切,这人头上戴着一顶硕大的绒毛帽子,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狗扒在了人脑袋上,转过身来,却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啊!醒了。穆哥哥,他醒了。”
      桑罗慢了半拍,这才定下神来,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方才所见,昨夜的一切不愉快反而无暇去分神多想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他只记得昨夜他从客栈厢房里冲下楼,然后……
      然后脖颈一疼,眼前一片漆黑,再醒来就是这个地方。
      脑子还是有些混沌,但烧已经褪去了,身体也干净舒服……桑罗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面色潮红。
      “怎么这么红,是又发烧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除去那顶奇怪的不知道是帽子还是披肩的东西,小姑娘一身绯色苗衣银饰,看的桑罗还是很有亲切感的,但他这又发现,身上腌臜的南皇套已经被换下,他如今一身干净干爽的烛天套。心里不禁没底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主人又是谁?
      为什么……
      诸多疑惑未全数理清,只听见一声银饰啷当,一道身影从雕花绘彩的屏风后走出,桑罗当即又被吓了一跳。因为那个人浑身赤条条的,不着片缕,唯有左耳坠下一片银饰,周身萦绕一层氤氲雾气,显然是方且出浴。
      对方也是个男人,但桑罗难免感到尴尬,一旁的小姑娘却熟视无睹,只是伸手抚上桑罗的额,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独自喃喃道:“果然还有点烧。”
      那人也不忌讳,就这样当着两人的面,取下屏风上的衣饰径自穿戴起来。两人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只有桑罗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呆愣的看着穿衣之人,在他转过去的时候,裸露的背脊上闪过诡异的光,转瞬消失,像是一场幻觉。

      这个人仿佛总是能给人带来幻觉一般的感受,待那人简要穿了下身衣饰,走到灯火明亮些的地头,桑罗看着他那看不出年岁的面容,忍不住这样想。
      “师伯。”
      阿朔应了一声,找了张椅子随意坐下,胸膛上的水雾还未散去,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初见时截然不同。
      他的神情有些飘忽,目光……算了,他那双雪白蛇瞳,也看不出涣散与否,基本上一直都涣散着,总的来说有点像南疆地区那些刚刚磕了珍珠粉的人,不过小姑娘拉着桑罗的衣角解释,说阿朔这不是磕了药——他平时有病没病都不爱嗑药,嗑药对他也没用,他这是刚刚练了功,精神还有些缓不过来,有什么话,等会再问。
      小姑娘走到角落里,点了安神香,将小炉子捧到阿朔身边,又过了些时候,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目光瞟向桑罗,忍不住露出惊奇的神情来。
      “小师侄,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伯,我也正想问你呢。
      = =
      师伯,你敢不敢不要刷新文风啊…… 桑罗觉得一旦遇到这个人,什么事都会变得很奇怪。

      小姑娘闻言,立刻板起脸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训斥道:“你又不吃药!”
      她一凶,阿朔立刻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小声的辩驳:“那东西对我用处又不大,还那么苦,不好吃……”
      “那也不能放弃治疗!”见这人知错不改,还打算顽固抵抗,小姑娘有些恼火地训道:“玛索姐姐说了,你再不吃药,这么练下去,总有一天会什么都不记得的!!!”
      阿朔扭过头,不以为意。
      “人有时候最大的苦恼,就是记性太好。”
      “……”小姑娘将他的脸强硬的扳正,神态语气全然不似孩童,沉声道:“就连我和玛索姐姐你也想一并忘个干干净净嘛?我知道你不想再想起无药大哥,但是……但是穆哥哥你知道吗?小邪子当年被逼着练毒神功的时候,最怕就是明日早起之时,连阿娘是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我很害怕啊。你已经没有无药大哥了,如今想连我们都不要了么!”
      “……”
      阿朔低下头。
      “我去重新熬药,师侄哥哥麻烦你看着穆哥哥,别让他到处跑。”
      待到小姑娘的脚步声远去了,阿朔才慵懒支着脑袋靠在雕花木椅上,脸上没有丝毫愧疚神色,自言自语道:“虽然身子没再长,但果然是大姑娘了啊,都知道一板一眼的教训人了。真不能再留下去了,再留下去得多个妈。”
      说着轻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将门拴上,重新坐回来时已经收拾好神色,倒了两盏茶,独自饮了一盏,余下一盏递与桑罗,云淡风轻地道:“小师侄,又见面了。这里是凤翔义庄,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师伯要教导你两点,第一以后店不能乱住,第二要听老人言,尽早甩了你男人。”
      “……”

      唐无德带桑罗投宿的那间客栈是黑店,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那种。
      这事唐无德知道,但是唐无德不知道这店最近新开发了一项业务,拐卖人口——直接大棒子打晕拖去凤翔义庄,卖给天一教炼制毒尸,武林人士的价格更高。三人投宿的时候就被盯上了,但没想到叶霄纪连夜便离开了,唐无德又不给他们机会——下蒙汗药,下毒,什么黑招都试过了,老板都快放弃了。
      看着三只煮的半生不熟的肥鸭子挨个排队走出锅,老板郁闷的都忍不住抡起大棒在院子里打木桩出气了,偏偏这时候最肥的那只鸭子,衣衫不整,神情激动的跑出来了,然后……桑罗捂着脸,有点听不下去了。
      他长了十多年,幸运的声望值究竟是怎么会忽然落到仇恨的,这真是个迷。

      “那师伯,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桑罗正色,阿朔如今这个模样,实在不像是要被抓来炼尸人的。
      “我住在这里。”这个人笑了笑,灰白的蛇瞳弯成一对月牙,仿若朔月。
      “重新介绍一下,在下慕圪,天一教大巫医。”
      “……”
      桑罗和天一教有仇,而且这梁子结的非常早,早到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简而言之,杀母之仇——当年她母亲就是被天一教抓来炼尸的芸芸悲苦大众之一,当时她身体内已经有了桑罗,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桑罗生下,若不是蓝靛和唐断发现的及时,都不知会长成什么妖怪模样。
      思此,桑罗神色有些复杂,目光不由冷冽起来。
      “唉……小师侄你别这么看我,其实我这个大巫医,素餐尸位,听起来高端洋气上档次,实际上就是个储备口粮,在教里特别没地位来着,真的真的……”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两日经历的事太多,桑罗忍不住烦厌倦怠地打断他。
      “嗯……其实就是一件小事,我想放你离开义庄。”
      “条件呢?”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膳。
      “我知道庄里的一条密道,你带小邪子一起走,就是刚才出去那个姑娘,出去以后去赵老板娘的茶馆,带她去见一个叫鲍风风的明教姑娘,然后再也不要回来。”
      闻言,阅读满级的桑罗立刻明白过来。
      “她不想走?”
      “嗯,有点,所以小师侄你要帮我哄哄她。她一个小姑娘,整天在毒尸窝里叫什么事。”
      “那……师伯,你呢?”
      慕圪在唇间竖起指尖,轻轻吹了一口气。
      “嘘,小声一点。”
      这个人笑起来,又是眉眼弯弯的模样,神情竟像是刚做了坏事而窃喜不已的熊孩子。
      “储备口粮走了,主人就要发火了。况且,我自有归处。”
      “……”
      桑罗忍不住想起,那些话本里头,说这样话的人,大多命归黄泉去了。

      但桑罗没有想到这一趟出逃,最后差点命归黄泉的人竟然是自己。
      出逃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义庄内忽然走水,火势蔓延的很快,顺着风迅速的滋长,雨落不熄。刚开始桑罗还以为是慕圪的主意,制造混乱将人引开,但没有想到起火的源头竟然就是密道所在。
      两人一时傻了眼,反应过来,桑罗本想先退回慕圪的小院,从长计议,再作打算,却没想到小姑娘一握拳,咬牙道:“我们走正门。”

      青石铺地,黑色的液体带着呛人的气味浮在水上,火焰在上面跳起绚丽的舞,野兽一般吞噬一切。
      “霜兄果然机智过人,大食的黑水竟也能搞来这么多,在下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回我们定能灭了天一教这帮孽畜,只怪那五毒教主,妇道人家心慈手软,才叫这样绝妙的计划拖延至今。”
      “小意思。”
      看着那些腾升而起的焰火,唐无德嘴角勾起一丝邪气的弧度,眼中却没有什么温度,很快眉头又忍不住皱成一团。
      究竟去了哪里,还是没有那个人的消息,他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一个人怎么过活……越是往里头想,唐无德便更加急躁,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快解决掉这件事,杀了慕圪,那他就可以放手去找桑罗了。
      一想到这里,他便安定了一些。

      两人往门外走,一路躲着蛊师与火,磕磕绊绊的走到将近大门处,躲在一间厢房内,屋内的尸体全都被炼成了毒尸,只剩下空空的棺材。再有一些距离,他们便能出去了。
      桑罗宽心了一些,隔着残破的纱窗注意到那些地上流淌的东西,觉得有些眼熟,心中起了些不太好的念想。心中正千思万绪,一道白影在眼前闪过,桑罗下意识去摸腰间的虫笛,却发现慕圪给他用来防身的虫笛竟然也不见了!

      然后又是眼前一黑,醒来时屋内已经火势漫天,黑烟缭绕。
      他被黑烟逼的连连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那些跳跃的焰火彼端,他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那人驻足抱臂,这个动作桑罗很熟悉,从小唐无德觉得不耐烦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做这个动作。
      幻觉吗?
      那些书里说,人在死前都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这回好像没有骗人呢……
      他的呼吸越发困难起来,却突然想起那些流淌在地上的黑色液体,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他这么多年的喜欢,不过是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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