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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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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陆朗儿已入梦乡。而陆非靠在她的床头,浅寐着。
忽然陆朗儿从床上一跃而起,惊叫一声:“爹!”那叫声彷徨无助,惊骇异常,丝毫没有了白天的巧笑与从容!
陆非睁开眼,拍拍她的背:“我在!”知道她又是做恶梦了。她白天极乖巧,晚上却不容易安定,从小便这样。
陆朗儿终有些清醒,舒了口气,小脑袋习惯性的依入了他的怀里。
“爹,我刚才做了个很可怕的恶梦!”她心有余悸,不停的拿小手拍着胸口。
陆非抚着她的发,她的发已披散,黑亮柔软的盖了他满怀。“别怕,都不是真的。”
这些恶梦,他知道她常做,每次都不同,却一样可怕。
“爹……”陆朗儿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问了,“你说我亲生爹娘为什么要丢弃我?”口气极其的委屈,这已是她一生中永远的谜伤。
“谁说他们是丢弃,也许只是遗落了你,也许至今还记着你。”这个问题,是她午夜梦回时常问的,而他也只能这么说。她与他,其实是一样的一无所有!
她偏头想着,终于是有些安心。
“爹,我明天想吃烤鸭子!”小舌头舔舔,馋了!
陆非微微惊讶,看她一眼,她的不快乐似乎永远都只会停留在一瞬间。
“烤鸭在北方,江南没有!”
“江南也有鸭子,为什么没烤鸭?”一路走来,江南的哪条河里没鸭子?可比北方多了去了。
“江南的烤鸭不地道。”江南的饮食多羹汤,鸭子也多是煮来吃的。
“那就去吃不地道的烤鸭子嘛!”陆朗儿的口气仿佛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非笑,无可奈何的摇头:“好,明天去吃烤鸭!”
她满意了,于是把头枕在他腿上,一会儿功夫就又呼呼的睡着了。他却是睡不着,望向窗前的月,月色如水,洒入满室迷蒙。那整夜整夜哄着啼哭不绝的朗儿入睡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
叫她朗儿是因为捡到她时天无比清朗。
秋高气爽时节,他在山坡上放着羊。那时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师门为何都不喜欢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让他放羊,却从没人想过要教他点什么。那时的他还是无忧无虑的,什么也不明白,所以他快乐。而她来到的那一天,他正好过八岁。
他还记得那天他躺在一堆杂草垛上,眼前是一派悠闲吃着草的山羊,清爽的微风拂过耳边,仿佛是天赐的生辰礼物似的,她静静的爬到了他的身旁。
他讶异的抱起她,而她给了他一个甜蜜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滑过天际的清朗。他也笑了,逗弄着一个浑身粉嫩嫩、肉呼呼的娃娃。
“你叫什么?哪里来的?”他记得他这么问她。并没指望她会回答些什么,她还是一个连乳牙都没长齐的小女娃,还只会满地爬。
小女娃咿咿呀呀了半天,忽然掀起嘴角,奶声奶气的叫了声:“爹!”
他笑得不行:“我不是你爹,你该叫我哥哥。来,叫一声!”
“爹!”女娃却似乎只会叫这一句,无论他怎么逗弄,就只有这一个音节。
他开始有些担心,不知道他的家人在哪里。他丢下羊群替她寻找,寻找她口中的爹。然而,他最终却只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具尸体。尸体已僵硬,身下是一片黑色干涸的血。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也永远不会忘记躺着的那个男人,他是他今生见到的第一具尸体。他不知道他是谁,他找不到任何属于他的身份证明。他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因为他没有头,只留下了身躯。碗大的伤口布满腐肉,已聚满苍蝇。
然后,在离尸体不远的草丛中,他发现了一个空了的鲜红襁褓。他想,这个女娃该就是从这襁褓里爬出来的,该就是这个死去的男人的了。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在劫难逃,才将她藏起。他一定很爱自己的孩子,临终前还将她藏得这么用心。他并不想深究这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杀戮,他埋了他,却并没有立碑,也没有坟头。他只在他的墓前告诉他,他会替他抚养她长大!
朗儿是个乖女孩,只要她醒着就不会哭闹,开心的笑着,任谁看了都喜欢。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将她带到张婶那里时,惊异的看着她整整喝掉了两大碗米汤。张婶说她至少也该饿了两三天,可是饿了那么久的孩子,竟还可以露出那么美好的笑颜。
然而,朗儿睡着后就会变成个夜哭的孩子。她一定是看到了那一日的屠杀,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惨死于血泊。即便她不懂,那恐怖的场景却一定已根植于她的记忆深处。每每在她熟睡时惊扰她的梦境,至今依然如此。
他,从没有跟她说过她的身世和她亲身父亲的死。这个迷,他已决定为她收藏一生。他不想她知道这些,一个孤女的事实已够飘零,他又何其忍心,去让她知道这生命中已忘却的残忍。
翌日,陆非牵着陆朗儿的手,在中午时分相携去吃烤鸭子。今天清晨,那扇昨夜可怜兮兮惨遭无妄之灾的门,终于被伙计以最快速度换上了新的。其间,陆朗儿百无聊赖的蹲在一边看完了全过程,如今便一路走一路兴味盎然的向她爹描述着。
陆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看着沿路风景。他们走过了小桥,走在广陵最繁华的一段街道上。小商贩们在路边早已各自占下了好位置,不遗余力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两边鳞次栉比的商户门楼中,进进出出得客如云流。
一边厢,一个门口饰满鲜花的门楼旁,两个浓妆女子正在聊天。似乎是刚起床的样子,还不时打着哈欠。见到有过路男子就热络的上前调笑,拉拉扯扯间那男人就被拉进门里去了。陆朗儿看得好有趣,而那门口的女子便已笑得一朵花似的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位客官好面熟!”那女子笑着,拉扯着陆非的衣襟,话音未了时便已抛了好几个媚眼。
陆非没有理她,径自拉过衣襟。然而,那身后的陆朗儿却饶有兴味的探出脑袋,好奇的问着:“爹,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陆非答得简洁。
“哟,一回生,二回熟呀。客官!”那女子却接上了口,“随我到里面来坐坐,我们就熟了嘛!”说着,整个人就扑了上来,仿佛誓要将陆非拉进门里去。
当然,陆非自是不会任她拉进去的,于是来来回回的相持之间便立刻多了一个自告奋勇的调停的家伙。
陆朗儿跳了出来,巴住了那女子的袖子,冲她甜甜的笑着:“他不想去就算了啦。你带我去好了,我想去的呀。”然后,撒娇般的拽住那女子的袖子摇着,摇啊摇的,就把那只死死拽住陆非的手给摇开了。
一抹笑意自陆非脸上悄然而过,他整了整衣襟,很识相的躲到了陆朗儿身后。
那女子则已开始变脸,使劲的甩开了腻着自己的陆朗儿:“我们店只招待男人,对你一个女孩就没什么好玩的了!”语气已没了刚才的软浓娇嗲,几乎已连正眼也懒得瞧她一下。
“什么嘛!说得神神秘秘的!”陆朗儿却是不依,依然胡搅蛮缠着,“你看起来好闲,为什么一定要男人陪你?我来陪你玩就好了嘛!”
女子已被她搅得有些生气:“你这丫头!你以为我们做些生意很容易吗?还要来寻我们的开心!”甩甩袖子,直接走了开去,已打算再去找别的生意。
陆朗儿玩得兴起,犹想追上去调戏,却没防备的给陆非拽住了身子。与天不怕,地不怕,一心只想着玩闹的陆朗儿不同,陆非可不想在大街上横生什么枝节。不相关的人,打发走就好。
所以他赶紧指着前面的一幢楼道:“看到前面那幢挂了红幡的楼没有,那里有你想吃的烤鸭子。你还不走快一些,晚了小心没位子!”
“啊!”陆朗儿立刻兴奋的叫了一声,双眼发亮的样子标志着陆非已成功的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被馋虫馋到的陆朗儿已再顾不得调戏别人,她眼里只剩下了那幢楼,虎虎的拽着她爹的袖子往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