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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获救 ...

  •   久违了一个多月的太阳终于露出了他的笑脸,照在洁白晶莹的冬雪之上,闪耀着盈盈的光辉。

      帝都的城门口戒备森严,来往的一队队士兵肃穆端庄,冰甲森寒,进出的行人都要经过严密的核查。

      灰色的城墙上贴着一张通缉令,画上的人端庄高贵,仪态从容,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蓝衣的书生拉着一个身形单薄的青衣男子从人群之中退了开来,向城门口的一头灰色驴子走去,边走边叹道:“这楼轻尘威仪俊朗,风姿不凡,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生出毓王那般风华绝代的人品,这父子俩,唉,可惜了。”

      青衣男子面色苍白,身形消瘦,显然刚刚大病初愈,听了这话,心中闪过一抹熟悉的痛楚,脸色越显苍白。

      蓝衣书生看着他憔悴的脸色,眉目微蹙,“子瞻,你身子薄弱,如何撑得住长途奔波,不如就留在京都吧。这年期已近,明年的科考已然用不了几个月了,以子瞻的才华定能高中,何必定要放弃。”

      青衣男子微微苦笑,这些他又如何不知,只是他无心功名,当初会参与科考,也不过是想离那人近一些,再见那人一面罢了,如今那人已死,他的一切所为皆已无任何意义。“公胤兄所言子瞻心知,只是毓王被小人陷害,含冤而死之事,已寒我心,子瞻心思愚钝,个性刚烈,实在不适合官场。”

      公胤知他虽看似温和有礼,但性子极是坚定倔强,一旦决定的事,再无更改的可能,他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递给了他,“这一路颠簸,极是艰险,你又大病初愈,定要好生照顾自己,为兄无能,只能于钱帛方面照顾一二,还请子瞻莫要推脱,我知贤弟清华自守,品性高洁,但我视子瞻为兄弟,还望子瞻莫要视我为外人才好。”

      青衣之人赶紧施了一礼,“我如何会与兄长见外,这进京的一路上多蒙公胤兄扶持,患病之时亦是兄长照顾奔波,兄长之恩恩同再造,没齿难忘。”

      “我与子瞻互为知己,情同兄弟,子瞻何必与我客套。”公胤解下驴子的缰绳,递与他,握住他的双手紧了紧,然后放开,拱手道:“贤弟一路珍重!”

      青衣男子一辑到地,“兄长珍重!”牵着驴子的消瘦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天地苍茫,银装素裹,整个林子晶莹洁白的宛如人间仙境。

      楼轻尘盘膝坐在雪地上,单薄的里衣上渗着妖冶的碧青色血液,一支森寒的利箭穿透左肋,鲜热的血顺着箭矢一滴滴的滴落在洁白的雪面,如一朵朵寒梅迎风怒放。楼轻尘反手握住箭柄,向外拔去,鲜热的血液四散飞溅,沾血的利箭被他插入身旁的雪地,发出一声轻嗤声。

      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与里衣上的碧血混合在一起,俊朗的双眉因疼痛微微地蹙起,失血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将所有的痛哼都牢牢地隐在了唇齿之中。

      体内的情况很糟,经脉受创,内息混乱,失控的真气如放缰的野马到处横冲直撞,强行压在一处的毒蠢蠢欲动,随时都会散开。现在并不是疗伤的好时机,此处也并不安全,这些他如何不知,只是他别无他法,只有一赌,体内的伤可以先不管,唯独“碧落”之毒必须马上逼出来,“碧落”被人称为天下第一毒,自然是名副其实毒辣至极的,此毒无色无味,令人防不胜防,中毒之后,体内之血变为碧青色,但他并不会马上令人致死,却会让人生不如死,中毒之人武功皆废,丹田俱毁,自此再不能练武,只这一样就能令江湖中人闻之色变了,而武功被废后,心智不在,日日发狂,每时每刻浑身骨骼经脉疼痛难忍,有如万蚁钻心,几乎没有人能挨过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最后选择自杀而亡,而武功愈高的人,“碧落”发作的愈是厉害。

      漆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肩上,鬓边的白发被汗水打湿,寒风吹过,结成冰凌,原先苍白的脸呈现诡异的碧青色,肩上本已结冰的伤口再次流淌出妖冶的液体。

      绝望的灵魂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狼狈的人,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他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这人在他眼中一直是威严的,冷情的,高高在上的,他总是坐在幕后算计谋划,运筹帷幄,唇边挂着优雅的笑容,将所有的敌人于悄然无声间斩草除根,寸草不留。

      现在这个从来都是优雅从容地人却因自己身中剧毒,重伤憔悴,而他却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沙沙”的声响在寂静幽深的林中响起,那是有人疾走在雪地上的声音,他猛然抬头,朝着脚步响起的方向看去。步履轻盈,速度迅捷,有两人,而且都是合体期的高手。如果是平时,这两人对于楼轻尘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正运功到紧要关头,莫说是起身杀人,便是随意的动一动,只怕也会功亏一篑,功散人亡。

      楼轻尘眉心微蹙,耳尖轻动,面上的碧青色亦有散动的迹象,显然他也知晓有人往这边儿来。

      焦躁的灵魂心下骇然,面对死亡亦不曾失却冷静的他慌乱了起来,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果他还是人的话,恐怕已是汗湿重衣。他开始痛恨起自己来,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现在这样的状况,别的人死则死矣,而唯独他,却是死了还有意识,寒衣楼的破灭,下属的惨死,父亲的重伤,所有的一切只能看着,听着,改变不了分毫。

      两道浓郁的黑在一片白幕之上显得尤其醒目,森寒的白芒如同毒蛇吐信向楼轻尘钻去。

      ‘不——’

      楼绝华无声的呐喊,下意识的挡在楼轻尘面前,运起真气,向白色的寒芒挥去。

      寒凉的利剑不曾受到任何阻碍,直接穿透虚无的灵魂刺向楼轻尘。

      “嘭”,巨大的爆破声响起,残肢断臂,鲜血飞溅,刚还完好的人一瞬之间就被强大爆发的真气炸成肉泥碎块,如落雨般飞散四落,将洁白无瑕的碧落仙境化为残忍血腥,阴森恐怖的黄泉地狱。

      纯净的白被鲜热的血染成妖冶的红,整个林子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在这铺天盖地的惨烈中伫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修罗,双目赤红,残忍暴虐,白色的里衣被染成鲜艳的红,撒落的肉块黏在身上散发着阵阵热气,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顺着面颊滑落下颚,俊逸的容颜因体内的疼痛而扭曲成狰狞的弧度。

      “啊——”

      仰天的长啸振破苍穹,如陷入绝境的兽发出最后的悲鸣,其中的不甘,悲痛,绝望令人心中酸涩。

      “啊————”

      强猛的真气再也不受任何压制爆裂开来,炸毁丹田,全身的经脉寸寸断裂,狠戾的真气席卷着毒性如同大军压境一般在体内肆意横扫,身体上下全部的穴道缓缓地渗出诡异妖娆的碧青是液体。

      楼绝华上前想要抱住那修长脆弱的身影,可是却像刚刚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破碎的身子慢慢的倒在冰寒血腥的雪地。

      上天是在惩罚他吗?惩罚他当初因为喜欢那人而宠溺纵容,对所有的危机视而不见,导致那人肆意妄为,斩草除根,将那些曾跟在他身后为自己献上忠诚的人全部因为他的过失而身死,武林至尊的寒衣楼传承百年,最后却化为火海,那一直高高在上的父亲也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他是冷情的,决绝的,不爱则已,一旦爱上便倾己所有。所以当初即使被迫自刎,也只是哀伤愤怒,平静的接受,从不曾后悔,而现在,他亦没有后悔的权力,只能去承受那撕心裂肺,万劫不复的痛苦。

      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凄凉惨烈,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如折翼的蝶,凋零的落花,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他细细的描绘着那张繁华不再的面庞,,这一刻,他甚至迫切的希望他能够就此死去,不用去面临武功全废,萧破凄凉的局面,不用去遭受未来日子里可能经历的无数痛苦折磨。

      “沙沙”,落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脚步声稍重,其中还伴随着“踏踏”声,那似乎是牲口的步响,无论是谁,他已然不想再去计较了,若是敌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一刀杀了他,结束他那因毒性带来的痛苦。

      “啊!”带着惊惧的低呼在血腥死寂的林中响起,他眉心微蹙,微微偏头看向来人,那是一头青灰色的驴子和一个青衣书生,他身形瘦削,弱不禁风,如墨的长发用一块蓝色的布巾裹成髻随意的披散在肩上,俊秀的脸因恐惧而失血苍白,清澈的眼眸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仿佛整个江南的烟雨。

      洛君望是被那声凄烈痛苦地长啸声引来的,却不曾想过竟会看到这么一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自父母过世后,他便独自一人出了家门在外游学,几年间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事,江湖仇杀,尸体鲜血,他都碰到过,却都不曾这般惨烈恶心,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转身离开,这不是他能管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可是,他蹙紧眉心,看向那倒在血泊中微微颤抖的人影,如若不管,这人定然会死,他素来心软柔善,无论这人是好是坏,终究是一条性命,他做不到见死不救,何况这人若真的是恶人,他自信亦有自保之力。

      楼绝华看着那个青衣书生虽然受惊,却没有转身逃走,反而缓缓走了过来,脸色依然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人看似瘦弱,胆子却是不小。

      他看着书生小心翼翼的避过地上的血液残肢,在伤痕累累的人面前蹲下,伸出手探向楼轻尘的脉搏,指节分明,白皙纤细,楼绝华内心惊疑,这人是要救父亲么?

      “竟是‘碧落’之毒!”洛君望心下震惊,这人究竟是谁,竟会中这么惨烈的毒,“碧落”是天下第一毒,自然极其珍贵,全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人会拥有,看来这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洛君望把重伤之人黏在脸上的发丝拂开,露出一张泛着诡异的碧青色的脸,“楼轻尘!”虽然这张脸沾满血污,因疼痛而扭曲,但他依然认出了他,那个他虽只在画像上见过一面却让人见之不忘的清贵男子,只是世事难料,他竟会落到如今这般生死难测的境地,他既是楼轻尘,那么他即使竭尽全力也要救活他!

      楼绝华见他认出楼轻尘的身份微觉讶异,但随即了然,秦真岚放旨通缉,一心要置父亲于死地,现在通缉的告示恐怕已经遍布整个颖朝,这人会认出他来实在不足为奇,只是,他刚刚生出的一丝希望又要湮灭了,难道父亲注定难逃一死吗?

      楼绝华看着青衣书生站起身,向停在一边的驴子走去,是要离开了么?还是去官府报案?呵,这世上又哪来的什么希望,期待别人的自己当真是可笑又可悲,事到如今,难道自己已经失去当初的傲气,从而把期望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么?或许只是绝望了太久吧,久到失去了信心,失去了锐气,一系列残酷的现实将自己尖锐的菱角都已磨平。

      “沙沙”的脚步声再次走进,却是洛君望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蓝布包裹,他重新蹲下,将包裹放在一边,灵巧的解开,里面只有几件棉衣和一个木盒,是几个瓷瓶和一套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洛君望取出一根稍长的银针在他身上几个穴位逐一扎下,渐渐地,那微微颤抖的身子慢慢平复下来,只是右脸上却隐隐的浮现出青色的印记,洛君望将银针拔下放好,将楼轻尘扶着半坐起来,脱下他染血脏污的里衣,因为天气冷,他已没了内力护体,所以洛君望不敢耽搁,只帮他简单的擦拭了身上的血污,将他肩上的伤草略的处理了一下,就将自己的棉衣给他穿上,淡蓝色的棉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小。

      洛君望重新扣好包袱,搭在肩上,他半蹲着身子,拖着昏迷之人的双手趴在自己的背上,想将他背起来,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人没有背起来不说,还差点摔倒,他站了半天也没站起来,无法,只得换了一个姿势。他弯着腰,将楼轻尘的一条胳膊搭在勃颈上,挽着他的腰,几乎是半拖半抱的将他带离血污的范围,放在比较干净的雪地上。

      洛君望放好包袱,从驴子身上挂着的褡裢里拿出一件大氅紧紧的将楼轻尘裹好。然后,他转身,看着眼前的修罗地狱,眉目紧蹙,继而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向那血腥残忍的死亡之地走去。

      楼绝华看着那个瘦弱而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强忍着厌恶恐惧将残肢断臂放在用断剑挖好的坑中埋好,看着他砍下树枝,翻搅雪地,将地上的血色一寸寸的掩埋,眼神复杂,心下烦乱,这人显然是要救父亲了,只是为何?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半点也没有,甚至稍有不慎,便会赔上一条性命,这人原因何在?

      洛君望彻底的毁尸灭迹好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累的出了一身汗,只希望能够不被人发现,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将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洛君望抚了抚驴子的鬃毛,神情柔和,“小灰,辛苦你了,等到进了城,请你吃好吃的。”说着吃力地将楼轻尘扶到驴子背上趴好,拭了拭额间的汗珠,牵着缰绳,向最近的穹城走去。在他身后,飘着一个无人看见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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