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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掌灯一生黑 贰 ...

  •   (三)琴瑟友之

      “皇、皇上,祖宗有训,后、后宫不得干政……”月嫽微微蜷缩着,不小心又结巴起来。

      “原来你想当朕的后宫?”皇帝在月嫽耳畔轻笑出声。

      “不不不,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嫌弃朕,连后宫都不放在眼里?”皇帝愈发觉得逗月嫽是一件乐事。

      “奴婢——”月嫽语塞,深深感到有这样的皇帝,全天下的礼义廉耻都崩塌了!她垂头丧气地妥协道,“奴婢代笔就是了,反正又不是没看过……”

      于是月嫽翻开折子就问:“写什么?”

      “你看都没看,怎么写?”皇帝饶有深意地一顿,复道,“你好像很紧张。”

      “您是皇帝,奴婢怎能不紧张——”月嫽说完就闷声大吉,如坐针毡地埋头狂扫奏折——这奏折居然是大臣劝谏皇帝多去后宫走动!后一封奏折直接劝皇帝早日册立皇后!再下一封更是匪夷所思,皇帝尚无子嗣,居然就有人进言早日立储!

      “看得如何?”皇帝凑到月嫽耳边问。

      月嫽别着头,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皇上操劳国事,大臣们只好替皇上操劳家事——”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一群大臣!月嫽努努嘴,小心问道:“皇上要奴婢怎么写?”

      “朕知道了。”

      “啊?”月嫽一头雾水,傻愣愣地转头看向他,谁料刚好鼻尖对上鼻尖,淡淡的龙涎香顿时充满她的鼻息!俊美非凡的面庞近在咫尺,令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会写?”皇帝勾起唇角,弓身贴在月嫽的臂膀上,几乎面贴面地开口道,“来,朕教你——”

      皇帝极其暧昧地握住月嫽握着御笔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奏折上写上“朕知道了”四个龙飞凤舞的朱砂红字!月嫽背脊顿生寒意阵阵!这是调戏,活生生的调戏!

      写完之后,皇帝收回手,若有所思地在月嫽耳边低语:“其实朕心里已经有了最佳的皇后人选,不过她未必答应。”

      月嫽心猛地一紧,装无知地回道:“皇上看中的,哪还有人会说个不字?”

      “不见得吧,朕的掌灯方才不就嫌弃了朕的后宫吗?”

      “没有没有,奴婢真的没嫌弃——”月嫽促狭,一时被皇帝揶揄得无地自容!

      “那就好。”皇帝这才慢条斯理地松开月嫽,缓缓道:“今夜先看到这里,朕要去一个地方。”

      “皇上要出御书房么?那奴婢去找史公公来伴驾——”月嫽惊魂未定,傻傻想着:我终于能去睡觉了。

      “朕没想喊他。”皇帝起身离开桌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卿卿,足以。”

      月嫽从头麻到脚,感觉身上没有一块骨头接对了位置。

      走在空荡荡的宫墙之间,即便是暖春,亦令人觉得冷风阵阵,若不是今夜皓月高悬,月嫽必是不敢走夜路的,何况前面还走着一个在她眼里比鬼神还难缠的人。不知哪来的花瓣随风擦过月嫽脸颊,吓得她以为鬼摸头般跳到皇帝身后,扯了扯皇帝的袖子。

      皇帝借着月光,打量月嫽有些可怖的神情,眉眼如画舒展,宛然一笑:“你还怕黑。”说着,皇帝顺势牵起月嫽的手。

      月嫽尴尬地抽手,皇帝假装愠怒:“这可是方才受伤的手,你当心又弄疼了朕。”月嫽无奈噤声,放弃别扭。说来也奇怪,月嫽觉得这黑魆魆的路也没有那么难走了,还有点儿熟悉的味道,仿佛什么时候也这样穿越过黑暗。

      “到了。”皇帝松开月嫽的手,走向一棵桃树。月光倾泻而下,树高两丈,花开正好,于春风中摇曳。他负手而立,长身玉立,回眸浅笑道:“卿卿,你爬上去。”

      月嫽惊呆了!什么!爬树!?你的脑子又被门缝夹了吗?还是因为方才的事要报复我?“皇上,奴婢不善攀爬——”

      “爬。”皇帝笑着,语气却斩钉截铁。

      月嫽嘟囔着卷起衣袖,抱起树干,麻利地爬上本就不高的桃树。

      “现在跳下来。”皇帝在树下仰头,笑意浅浅。

      月嫽腿肚子一抖,差点当场昏过去,声音颤抖着:“皇上您开玩笑的吧,您难道不是要摘顶上那朵花儿吗?”

      “朕何时说过要摘花,朕要你跳下来。”皇帝说得气定神闲,“别怕,摔不死。”

      敢情不是你跳,当然说得轻巧!月嫽大义凛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奴婢跳,奴婢也不得不跳,只是以后初一十五,还请皇上准许史公公给女婢偷偷烧点儿纸钱——”

      “好说,你且先跳下来。”皇帝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月嫽两眼一抹黑,纵身就是英勇地一跳。一时间脑中无数的记忆闪回,有一幕变得清晰无比——

      那是她十一岁,作为东凉国最后的公主嫁给天朝老皇帝的第一年。

      同样有一株桃花盛放的树,有人同样站在月色下仰头问:“你是谁?”

      “我?我就是桃花树上的妖怪!你呢?”

      “你是桃花树上的妖怪,那我就是这里的土地公。”

      “你胡说,你又没有白头发,也没有白胡须!”她急着探出身,脚却打了滑,直挺挺跌坠下去。

      ……

      月嫽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熟悉的龙涎香萦绕鼻尖,她惊讶地猛然睁开眼,未料与一双如墨凤眸对上,“你是——土地公公?”她嗫嚅一声。

      时光像巨大的沙漏在倒回。

      她十一岁就被自己的父王献给了天朝这位慈祥的老皇帝。他是一个充满睿智的老者,懂得如何安抚好边关小国,收拢人心,使天下国泰民安。四年前,先皇驾崩,这意味着月嫽名义上的丈夫死了。新帝按礼制顺势尊亲生母亲为圣母皇太后,尊她成为母后皇太后,于是她就这样成为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可怜寡妇,开始独居深宫!

      老皇帝从未真正踏入过她的宫殿,所以她以为老皇帝连她的模样都不记得。可是老皇帝驾崩之前,给她准备了一张出宫的秘密地图。如果她要自由,就可以走。如果她想安稳,就可以留。

      月嫽那时才明白,父王和老皇帝交易的其中一条就是要护她周全。于是,她选择了华液池底直通宫外的暗流。她的记忆停留在窒息水底时看到的水面月光,最后被欧阳家的大小姐救回府中。

      那原本安逸舒心的生活终究被一场声势浩大的帝王选秀打破,月嫽看着欧阳小姐梨花带雨面庞,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心疼。欧阳小姐终是在进宫前一天,服毒了。她虽被发现得及时,却也去了大半条命。有个年轻的校尉连夜赶到欧阳府,彻夜跪在府门前,任凭众人怎么劝也不肯离去。

      月嫽坐在进宫的小轿中时就好笑地想过:她,一个早就被宣布薨逝的太后,竟然又自愿回到这囚笼般的皇宫,还瞒住自己的身份,少算了三岁的年纪,顶了人家私生女的头衔!

      当时上呈选秀的文书里是这样记载的:欧阳府嫡出女欧阳葭葭常年有疾,卧病在床,无法参选。欧阳府庶出女欧阳月嫽年满十七,姿色上佳,遂选入宫。

      这些年她几乎就要忘了那个桃花树下翩翩而立的男子,忘了那个不惜弄伤手臂也要接住她的土地公公,忘了那个会牵着她走夜路的英俊少年郎。

      那是月嫽漫长苦闷的宫廷生涯里,唯一一段明媚的记忆。

      “想起来了?”皇帝感叹一声,“桃花树上的妖怪啊——”

      (四)钟鼓乐之

      月嫽在和皇帝“相认”的第二天就摊上了大事儿,宫中疯传昨夜皇帝醉酒宠幸了丑女掌灯月嫽!

      流言甚嚣尘上之时,史公公带着人破门而入,直接宣读了皇帝的旨意——封月嫽为桃才人,赐她住在离皇帝寝宫最近的花翮殿。

      当时月嫽正和衣窝在自己的小房间补眠,睡眼惺忪地从枕头上把脑袋挪开,又哐当一声从床上跌坐在地上,苦着一张莫名其妙的脸说:“奴、奴婢遵旨——”

      月嫽跑出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自己的名声臭沟里了!她昨晚明明就只是和皇上纯洁地看星星、看月亮、看桃花,顶多就是再加一个回忆往昔的情节,怎么就是被酒后宠幸了!而且传闻还是她引诱的皇帝!

      她跑去求见皇帝,结果皇帝说现在没空见她,但晚上会翻她的牌子!皇帝到底玩的是哪一出!

      完了,这还没到晚上呢,花翮殿里就来了一批又一批牛鬼蛇神!由于月嫽现在的身份比后宫那三位美人还要高一个品阶,所以三位美人轮着番地来送礼示好。这不,花翮殿的主殿里该来的都来齐了……月嫽一想到皇帝昨晚开玩笑说心中早有皇后人选,顿时恶寒胆边生!

      “桃才人真是好本事,昨个儿才答应替妹妹在皇上面前说合,今儿就一马当先了,可喜可贺啊——”郑美人笑得谄媚,却是话中带刺。

      月嫽又瞥了瞥其他两位美人那泛绿光的脸色,故意长叹一声:“三位美人真是错怪我了!我昨日在皇上面前说尽了三位美人的好话,皇上认为三位美人各有千秋,不分伯仲,手心手背都是肉,着实不知该宠幸哪一宫,故而愁得喝了半夜的酒,导致最后把我错认成了你们,这才——”月嫽适时地作出悲伤状,泪眼婆娑,“不然,试问一个掌灯的女官,长相又不好,皇上如何会看得上啊——”

      “皇上赐桃才人住花翮殿,此处离皇上寝宫近在咫尺,可见皇上是特别宠幸才人你啊~~~”蒋美人一阵见血,咄咄逼人。

      “近是近了,可半夜三更使唤起我来不也最方便么?皇上虽赐我才人封号,却并未免我掌灯之职啊——”月嫽一开口,一把辛酸泪!

      月嫽持续与那三位美人于无形的刀光剑影中你来我往,一不留神竟到了日暮西山之时。月嫽将三位美人辩驳地一愣一愣的,至少可保耳根一时清净!

      可是皇帝的到来使整个局面急剧恶化,他当着三位美人的面儿对月嫽千恩百宠,居然还亲手喂她吃糕点!!!月嫽在美人们恨不得把她撕碎和血吞下的目光里,努力配合着皇帝言行,直把满腔暗火硬生生憋在了心口。

      三位美人羡慕嫉妒恨地离开之后,月嫽的脸当即垮了下来,可她偏又不能对着皇帝撒气,于是只好干坐着一言不发。

      “你就快把自己憋坏了,我的小妖怪~~~”

      月嫽再也忍不住,恨咬一口银牙:“你还说!!昨晚我们怎么就……怎么就……”

      “就怎么?”

      “就那样儿了!”

      皇帝被逗乐了,那被精心勾勒的唇角扬起无数风华,他戏道:“昨夜你与我的确共度良宵了啊~~”

      “可皇上这么做到底是几个意思!”月嫽觉得自己就快被逼疯了!“明知我根本不想卷进后宫的是非里……”

      “是你昨晚说的,这皇上看上的人,哪还有说不的呢?何况我是真的想把整个后宫交给你,恨不能连着我自己也一道交给你。别让我失望,好吗?”皇帝深情款款地看着月嫽,那目光澄澈迷人得叫人无从抗拒。月嫽深吸一口气,再一点一点吐出来,最终甘拜下风地点了点头。

      “你不怕有人将我认出来?”月嫽终于说出自己最担心的事。

      “那我也不会再放手。当年父皇的密函有两封,给你的是地图,给我的则是遗命。父皇让我尊重你的选择,无论你选哪一种,我都要帮你。我几乎不想放你走,可不放你走又如何,你是太后——” 皇帝象征性顿了顿,“不过欧阳府是个好人家,你没有吃苦。”

      “我在水里几乎溺毙时,是你派人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放在欧阳府门前的!”月嫽大吃一惊,亏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是运气好——

      “我没想到你自己又回来自投罗网,这次我怎会再让你走?”皇帝锐利如锋的眉眼轻挑,盛满风光,“其实,即便你被认出来,也还是在我的后宫里,不是吗?”

      “我只想当好一个掌灯而已……”月嫽耷拉着脑袋,失落地说道。

      这晚之后,皇帝开始在朝廷里动手对付三大世家,月嫽默契地在后宫与一群女人周旋,为皇帝解除后顾之忧。半年后,月嫽被太医诊断出喜脉。

      是夜,皇帝打横抱着月嫽穿行在长长的宫墙之间,来到那棵桃树之下:“月下桃树为媒,我李煊愿娶这桃花树上的妖怪为妻,不离不弃,直到白头终老。”

      月嫽顿时觉得月光下他好看得没了道理!年少时萌动的心情重又被勾起,只知那白玉般的肌肤,高高的鼻梁,狭长深邃的眼眸无不好看到她的心里!甚至每一根睫毛的颤抖,每一次嘴唇的翳阖。

      “贺兰卿卿——”月嫽未想到,他不过是喊个名字竟也能这般深情而动人。

      “是我。”这个名字,很多年没有人提起了,她甚至快忘记了。

      皇帝附在她耳边,絮语般问:“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咳咳,孩子都有了,试问土地公公,我难道还可以说不吗?”月嫽强自偏过头,显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是不可以,是——不准。”皇帝拥她入怀,她仿佛看到少时相遇时春风裹挟着桃花瓣漫天扬起——

      她生于东凉落没的王庭,带着一个公主独有的高贵看着式微的王族一点点沉沦;此后她又被送到天朝皇宫长大,以一个被无视的皇后高度看惯人情炎凉,世故老成起来;后来,她去而复返,用一个掌灯女官最自然朴素的方式陪伴着另一个同样生于斯长于斯的孤独帝王;如今,她在他怀里,她是他的妻。

      她曾千方百计要离开的地方,还是心甘情愿地留下。这就是宿命吗?亦或是机缘呢?

      原是人遇到初爱之人,总是不会直接趋前的。大概月嫽在金殿抬眼向他望去的时候,便已对这种美产生了畏惧和回避。

      如今隔阂消失,剩下风清月朗,她终于轻易看破了自己的心。

      翌日,月嫽接受了此生第二次册封,却是第一次真正登上皇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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