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旅[七夕报社]》暮色渐蓝

1、全一章

　　山旅

　　山野之下，古道之旁，立着一间客栈。
　　屋子看起来很有些古旧了，已经看不出原本木质的纹路和色调，颇有些摇摇欲坠的味道，然而在这近乎荒山野岭之处，也唯有此地，能给路过的旅人一个避风之所。
　　此时已是深冬，古道之上大雪纷飞，寒冷非常，这天夜里，一个商队到了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入了客栈避风雪。
　　这个季节似乎也极少有人赶着这么大的风雪出远门，但是客栈的老板却一点也不意外。
　　在最后一位客人踏着风雪进了屋子，反手掩上房门时，他已经提着一壶热茶上前了。
　　那是个裹着厚厚绒衣的年轻人，有明亮的眼睛和温暖的笑容，说话的声音清亮，口气很是热情，“几位深夜赶路应是累了，先喝口热茶暖暖，我去给几位准备房间，要几间？”
　　“你们有几间空房？”领队的也是个年轻人。
　　“全是空房。”老板笑了起来，“这么冷的冬天，哪里有人会走到这里来，即便我这是这路上唯一一处歇脚的位子，这时节也是没客人的。”
　　年轻人看了看楼上似乎显得有些阴冷的客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夜里寒凉，不如在厅里坐着，人多也暖和，老板不介意吧。”
　　“没问题。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年轻的老板笑了笑，“入冬以后来的人太少了，我实在是一个人很无聊，不如……拿故事来换吧。”
　　领队的人看了看身边昏昏欲睡的同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们去旁边说吧，让他们好好休息。”
　　“好。”
　　老板领着他到了柜台的后面，虽然不若厅里为了取暖而特意生起了炉火，柜台后狭小的空间挤了两个人，也比别处要暖和些。
　　领队似乎有些局促，调整了一下坐姿就低着头不说话了。
　　旁边的人笑了一声，塞了个暖炉到他怀里，“算是你给我讲故事的福利，说吧。”
　　那人蹲在他边上笑得眼睛弯弯，在这个角度，他才借着月光看清他的眼睛，居然是海水一样美丽的蓝色。
　　不知道为何有些脸红。
　　“我叫赭杉军。”领队顿了顿，“我的商队是借以交换各地稀有物资而运转的。”
　　“赭杉，”老板点点头，“那你一定走过很多地方，你讲的故事一定很好听。”
　　“我其实不是很会讲故事。”赭杉军摇了摇头，露出一缕鲜红的发丝来，又被他塞回了兜帽里，“不善言辞的很，如果无聊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没关系，说吧。”
　　“我每次去一个地方转运货物，都会听到很多传言，很多故事差不多的模式，听起来也无聊，但是上一会我去了古蜀地，我在进货的地方，听那里的老板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他的祖上亲身经历过的，大概是因为那个故事没有结局，也没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我反倒记得特别清楚。”
　　老板的眉毛轻轻动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挑起了嘴角，“说来听听。”
　　“他说在古蜀地的深处，有一处名为青埂冷峰的雪山，山里在很久以前来了一个仙人，他并不常住在那里，偶尔会来此停留，因为他的到来也给当地人带来了许多福泽，那些吃人妖物，妖魔鬼怪的传闻，在他来之后渐渐消失不见了。一时之间这仙人的名号被人广为传颂，只是不知晓名字，他常来青埂冷峰，所以都喊他山神。”
　　“但是后来山神出现的越来越少了，附近的村镇都安宁祥和，他似乎就不再出现，而是去了更远的地方，外出谋生的人偶尔会带来有关远方山神的传闻，本来这样的情况他的传说应该会渐渐在这里淡掉，可是却没有如此。”
　　“因为无论去了多远的地方，山神都会回到青埂冷峰，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甚至去的越远，回来的就越频繁，留下来的时间就越久。渐渐的就有传闻出来，说是山神留在这里是因为青埂冷峰深处有他的挚友，他为了救挚友，借助冷峰天然的灵气将人保护在这里。”
　　“可是真实的情况无人知晓，青埂冷峰寒冷异常，靠近之处都是飞雪漫天，根本无人能够进入冷峰深处。但是因着这个传闻，还是有不怕死的人冒着风雪想要深入，却都在还没靠近的情况下，便被寒冷打败了。但是他们却也因祸得福，据说被山神解救的时候，在山神身边看到一个深紫衣衫满头黑发的男子，再详细的却是没有了。”
　　“直到大概两百年前的一场大灾难，据说是天降妖火，几乎要焚毁整个古蜀地，一道巨大的光印从天而降，然后山神如同人们期待的一样出现了，他手执一把古琴，琴音所到之处火势渐小，最终归于无。然而被山神救了的人却说，山神并不高兴，几乎是愁眉深锁地离开了，再然后就没有人再看到过山神，也在无人听闻到山神的传说。”
　　“有人说是山神在此地寻不得救人的法子离开了，也有人说是人已经被救好了所以离开了，还有更多的传闻，却都是传闻而已，真正的情况没有人知道了。”
　　赭杉军捧着手上的暖炉讲完这个故事，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他面前的老板人似乎是在发呆，迟钝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讲完了？”
　　“恩，很无聊是不是。”
　　“……没有啦，就是觉得有点……”
　　“有点什么？”
　　老板却没有说下去，反倒是冲他笑了笑，“你觉得这个故事是真的吗？神仙这种东西，你觉得是真的存在的？”
　　“这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传闻必有缘由，定非凭空捏造，既然能有如此好的声誉，这个山神无论是人是神，皆是令我钦佩的对象。”这句话说得正气十足，却也十分诚恳。
　　“这样啊……”老板的这三个字，却显得有些低落的样子，“说不定……你口中做好事的人，反而是带来灾祸的源头呢。”他这句话说得似是而非，“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也是关于古蜀地，关于你口中的山神的故事。”
　　赭杉军愣了一下，老板却已经移开了目光开始讲起来。
　　“有一个年轻人，为了救人，被人陷害中了剧毒，他的同伴为了救他，一路循着古书找到了古蜀地。”
　　“为了掩人耳目，同伴仗着功体优异，一路护着他进入了青埂冷峰的深处，在灵泉附近住下了。”
　　“然而，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在同伴隐藏身份外出寻找药材的时候，他发现了敌人追来的蛛丝马迹。原来藏踪匿影数年，终于还是被人寻到了苗头，找到古蜀地来。”
　　“因为他们的关系，古蜀地的人们生活受到了影响，城镇之中无事，但是山野之处，荒郊野外，开始逐渐出现妖魔的传闻。年轻人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奈何身中剧毒，存活已是勉强，他的同伴为了让他安心，便出面解决问题。”
　　“为了不让敌人察觉他们隐居的位子，同伴不能再长久的留在青埂冷峰，他不得不往更远的地方去，以引开敌人的注意。”
　　“即便如此小心，敌人终究还是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山中清气使得他们无法入内，便想到降灾于无辜之人，逼得他们不得不现身。”
　　“年轻人的心态，被他的敌人掌握的很准确，天降妖火，百姓受难，年轻人无法坐视不管，出手相助。他的同伴被人以调虎离山之计引开，匆匆赶回之时却是已经慢了一步，处理掉妖火之事，他回到山中，就看到年轻人剧毒发作奄奄一息的样子。”
　　说到这里，老板却不再说下去了，赭杉军不由得抬头看他。
　　对面的人越过柜台看向外面，被厚厚的窗帘遮住的窗子边上不知何时露出了一丝缝隙，外面的天色开始渐渐明亮起来了。
　　“……老板，后来呢？”
　　听到声音，老板才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后来啊……后来自然是好人有好报，这两个人遇到了仙人，年轻人得以捡回一条命。”
　　赭杉军却是皱着眉头看他。
　　“怎么……觉得这个结局不满意？”
　　“感觉……”
　　“感觉什么？”
　　赭杉军没有回头，只是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没什么，是我多想了，天色将明，我也该走了。”
　　“这便要走了，即使故事让你不够满意？”
　　“原本的约定是我与老板讲一个故事，现在老板多讲了一个故事给我，我有什么好不满意呢？”
　　“哈。”老板跟着他站起来，看着他身后的厅里，商队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来，“我的确是没有讲完啊。”
　　“恩？”
　　“仙人和年轻人的同伴做了个约定，他说他不相信世间的感情有多么坚固，所以如果能通过考验，就救他们。”
　　赭杉军看着他，觉得面前老板微笑的表情让他觉得有些微妙的难受的感觉，不由得皱眉看他。
　　“仙人说，年轻人醒后不会记得他的同伴，他也不可以继续和他的同伴一起走，每个轮回他只有一次见到年轻人的机会，直到年轻人认出他为止，但是他不可以告诉年轻人他是谁，他只能……讲一个……”
　　最后几个字轻不可闻，赭杉军还待追问，老板却已经岔开了话题，“你的人都醒来了，这个时候风雪大概停了，正好上路，再耽搁下去，你们今晚又赶不上休息的地方了，那边可没有我这种半路上给你们落脚的客栈。”
　　他不让赭杉军还有多言的机会，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快点去收拾东西。
　　赭杉军只得将疑惑又吞回肚子里去。
　　商队收拾停当，他们就要走了。
　　此时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反射着清晨的阳光，显得明亮而美丽。赭杉军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过身来对着微笑看他的老板点点头，“那……多谢老板招待，我们告辞了。”
　　“恩。”老板的手拢在袖子里，脸上依旧是完美无缺的笑意。
　　“……可以请教一下老板的名字吗？我日后大概会时常来往这条路，能与老板结识做个朋友也是不错。”
　　“我叫墨尘音。”
　　“墨……尘音。”
　　“恩。”
　　“那我们就走了，再见。”
　　“再见……”墨尘音微笑目送他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下辈子……再见，赭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