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产天空》哑巴上吊

1、量产天空

　　我看看了自己手指有些泛红的皮肤，我又打破了一个盘子。她站在旁边的水池前，笑了笑，继续低头洗她被分配到的盘子。我也想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来回应她，可是她已经没有在看我这边了，于是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碎片，准备好每天都需要的道歉，听到老板夹杂着愤怒的脚步声。
　　“YA55B1号！你每天不打破一个盘子就不舒服了么？！你今天的工钱也扣掉一半！再打破一个，今天就别想拿到一分钱。”老板的声音在我的脑中不停的响，我看着天花板，心里想着，不能打破第二个。
　　转头看看她，她依然不动声色地洗着盘子，虽然我知道，她绝对没有我洗得认真。
　　我到这个高级餐厅打工已经有一年多了，对于像我这样从流水线上下来的量产型机器人来说，这绝对是一个超出了我身份的好工作。她比我要早来几个月，和我一样是EnGn公司生产的ZH-1000型号的量产机器人。我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按照一年前最标准的美女数据设计的外表，黑头发黑眼睛，高挑的个子，骨感的身材，据说这个型号纤细修长的腰是其他任何型号都比不上的。可惜今年不再流行骨感了，新开发的大多是可爱圆润的小女孩，我们这样的机器人销路已经很不好了。
　　第一次进这家餐厅面试的时候，我很紧张，要不是看到她我会更紧张。我是YA55B1号，她手腕上刻的号码是FE67G3，于是我叫她67，她却总是叫我小猪，因为我几乎每天都会打碎盘子。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的主程序什么地方写得不好吧。我总是什么也做不好，虽然洗盘子洗得很认真，却没有她那样看上去熟练又干净，老板显然很满意她，可能是期望我能有像她一样的表现才特意雇佣了我吧，想必他失望得很，若不是三年雇佣期的限制，估计早将我扫地出门了。
　　我唯一可以骄傲地说我比67好的地方就是，我会画画而她不会。然而，作为过时的量产机器人来说，是没有什么悠闲的时间可以用来画画的，所以我只能对她空口说说，却不能画给她看，不知道她有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夸夸其谈不学无术的人。其实，我是真的会画画的，虽然画得并不很好。
　　我想着天花板上的那个蜘蛛结的网，要是能画下来该有多好，可惜还没有想好构图，老板就已经训斥完了，我必须重新不停地洗盘子。
　　“猪，又打破东西。”她没有抬头，笑笑地说，我看得到她侧脸和我一样的线条，两鬓的头发整齐的梳到后面。
　　“嗯，不小心。”我把手中的盘子擦了又擦，在一个怎么也擦不去的污渍上徘徊了半天，心里想着，今天有些冷。
　　“今天会下雨，回去记得加衣服。”她依旧没有抬头，用她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
　　“咦？67你怎么知道会下雨的？”
　　“天上的云在变啊，风的味道不一样了。”
　　我抬头看看天，真的在变么？我相信我的双眼和她是一样的，看过去的天空也应该是相同的吧，可是我看不到云的变化，闻不到风的味道。我只有奇怪的看她几眼，我知道她心里应该是在笑我傻的，她的嘴角有好看的曲线泛出来。
　　可惜我没有发现，她额前垂下来的悲伤的头发，她闭上双眼深呼一口气。如果我看到了，我可能会问她怎么了。她也许不会回答，但是万一她想要回答的话，也许会告诉我，她那天的心情吧。
　　第二天，67没有来，我一个人对着两个水池，洗双份的盘子，却打破双份的盘子。我想今天我拿不到工钱了。我脖子里的零件有些松动，酸酸的疼，到维修站检修了一下。维修的伯伯送了我一些机油，却没有办法告诉我67的行踪。我想67一定是厌烦了现在的生活了，也许她希望能像限量生产的机器人那样，在一户有钱人家谋到一个高级女仆的职位吧。她那么厉害，一定能找到好的工作的。我这样祈祷着，回想起67和我一样的笑容，很亲切地浮现出来。
　　我想去找到67，可是我没有钱。没有钱，我要怎么上路呢？

　　然而，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你永远无法知道它为你准备了什么，每一种机油的味道都是不同的。我咕咚咕咚的喝下那一大瓶味道不怎么样的透明液体后，看到胖胖的老板又站在我的面前，身边是他的秘书，一个定制的叫露露安的机器人。露露安正摆弄着她粉红色的长发，脚下的高跟鞋不耐烦的敲击着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我说YA55B1号，我知道你不知道FE67G3号上哪里去了。可是她不在，工作还是要有人做，现在不是机器人出厂的季节，也没有理想的二手货，所以她的工作你就暂时顶着。”他的小眼睛不自然的眯成一条缝，似乎想让人感觉到他的忧虑和思索，“但我相信她肯定会回来的，对你们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啦。所以，我不能算你两份工钱，更何况你会打破更多的盘子。你可以当作是FE67G3号欠你的，等她回来你自己跟她要好了。”说完他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领带和上衣钮扣，并转头看了看心爱的露露安。
　　露露安依旧在摆弄她的头发，脸上挂着傲慢的微笑，头也不抬的继续说道：“我已经把你们俩的工钱算出来了，她因为旷这么多天所以扣光了，至于你么，扣去赔偿盘子的钱，基本也没剩多少了，回头自己到提款机领吧。”
　　老板似乎比刚才更加的满意，他搂着露露安的肩膀，一摇一摆的走出洗碗间，还时不时低下头来窃窃私语，惹得露露安一阵轻笑。
　　露露安长得真漂亮啊，我这样想着。她是个一眼看去就很惊艳，让人印象深刻的美女。不像我这种满大街都一张脸的机器人，要不是手腕上有编号，谁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叹一口气，继续收拾小山一样的盘子，冷不防经弄坏了放在旁边的机油瓶，“哐当”一声吓了我一跳。然后突然有人跟我说话，又吓了我一跳。
　　“阿咧，走错地方了？”清脆的声音忽然跳跃到我的面前，我猛转身看到他倚靠的低矮的门上，贝雷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脖子上的围巾垂下来，真好看，我想。
　　“你想去哪里？”我又转回去和我的盘子们一起奋斗，我不知道我今天能不能完成工作，我讨厌加班。
　　他却没有回答，走到我的旁边，抬起他的帽檐仔细地打量我，我的眼角看到他棕色的头发。
　　“竟然是ZH-1000型的，是去年出厂的吧。我还以为如此高级的餐厅会用更专业一点的机器人呢，这里的老板居然吝啬到要用大路货了呀。”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却没有漫不经心地听。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为什么，我只是“啪”的一下又弄坏了手上的盘子。我今天的工钱没了，然而我还是要洗完盘子。说实话，我不喜欢面前这个人说话的口气，缓慢而轻微，却好像非要你一字一句都听进去。
　　“先生，请您回去，这里不适合您这样高贵的人。”我小心翼翼的选择敬语，可惜我的脑子里没有多少这样高雅的文化，因为制造商也知道，这种型号是没有多少机会和上流社会的人交谈的。
　　“不，我在这里待一下好了。我不喜欢外面那些人。”他取下帽子，浅浅的笑了，其实他长得很好看，笑起来嘴角有细细的纹路。若不是那古怪的语气，他就是个好人了，我对好人要求不高。
　　我没有说什么，继续洗我的盘子。他哼着歌，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东张西望地走动着。然后，他开始注意我的工作和我工作的水池。
　　“咦？你一个人洗两个水池的份？你有这么能干么？”他指了指旁边那个空荡荡的水池。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的话，我想起67。她走了5天了，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吧。还能记得我第一次打碎盘子的时候，非常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会降临到我身上。我慌慌张张地捡起地上的碎片，却因为手在发抖而又将碎片摔碎。那时候67转过身看着我的举动，看了很久，然后对我说：“这些碎片铺在地上的样子，真好看。”我抬头，看到她咧嘴对我笑了笑。和我一模一样的笑容，被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照射着，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折射我的眼睛里，彩虹一样绚丽。
　　我只是这样想着，却不小心又摔坏了一个盘子，“哐当”的声音把发愣的我惊醒。站在我旁边的他似乎还在等待我的回答，专注而不解的盯着我。我却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时候，叫我如何回答的呢。“这些碎片铺在地上的样子，真好看。”说完，我对着他笑了笑，希望自己能做出像67那样的笑容。然后熟练的捡起碎片，再丢掉。那一瞬间，我想，67再也不会回来了。
　　旁边的人也不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窗上的玻璃，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个人的举动总不讨我喜欢，我也不喜欢工作的时候有人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个地方以前一直是只有我和67两个人的。
　　“小姑娘，我叫阿啦，后会有期了。”他这样说着，很快地走了出去，没有回头。我呼了一口气，原以为他要一直呆到餐厅关门呢。我今天似乎已经打破了好多东西了，虽然我不会因为没钱就饿死，可是工作一整天却没有钱拿，这让我很沮丧。原本想这个月赞了钱去买一点上等的机械护理液的，估计要等到下个月了。

　　然而，我最终也没有能等到下个月。第二天，我就被人带走了，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称阿啦的人。早晨，我刚打开工作间的门，老板就走到我旁边来，他告诉我我已经不用再在这里工作了。有人花很高的价钱把我买走了，而且买主没有虐待机器人的不良纪录。我不知道老板说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是在发愁还是在兴奋，然而他的语气相当的古怪。我没有争辩什么就跟着老板去见买主，量产机器人是很少会被个人买走的，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而又太笨拙。只可惜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叫阿啦的人，因为我发觉到他很是期待我看到他是买主时会惊讶得瞪大双眼。我只看看他，有些讶异却不愿让他发现。他撇一撇嘴，和老板签好合同就招呼我跟着他走。我转头看一眼熟悉的餐厅，不久以后老板会找到专业的洗碗机器人来吧，毕竟不是每个量产机器人都像67那样能干的。我看到洗碗间的玻璃反射着灰灰的光，我只注意了它透过来的光亮却没有发现它上面积压的灰尘，我一次都没有清理过它呢。
　　“小姑娘，为了买你，我钱都花光了，怎么办？”阿啦碰一碰他的帽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以为你会很有钱呢。”我跟在他的身后在街上走着，不时有路人转头看看我，以为阿啦是机器人贩子。
　　“那是买你之前，我也没想到你的老板会下手这么狠，被敲了一笔。”听他这么说，仿佛我是一件不可缺少的宝贝，又仿佛我完全不值得让他这样花钱。
　　我想走开，但是他现在是我的老板，我不能够违抗他。“如果你要我去卖身给你赚钱，我也是不介意的。”我的语气很平静，这种机器人卖身为老板赚钱的事情，实在是太稀松平常了。
　　他却转身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样。这样搞得我有点不知所措，停下来低着头没有看他的脸。
　　“我原以为你会很高兴被我买下来呢。”过了很久他才慢悠悠地说道，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转身向前走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笑着说这句话的。
　　“对不起……”我很小声地说。
　　“没关系，我记得机器人在主人死后时可以获得自由的吧。反正我也活不多久了，这样你会稍微开心点吧。”我听出了他说话时候的苦笑，我却只有愣在原地，张一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我来说，自由就意味着死亡。没有人雇佣我，我就没有办法赚钱买各种护理液和机油，总有一天会因为生锈之类的原因报废的。可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什么也没有说，让他以为自己是个不够格的救世主，总比告诉他他其实是个毁灭者要好得多。
　　我叹了一口气，跟上他，一边看着他发愁以后的饭钱，一边无所事事的打量这个熟悉的城市，67会不会还在这里呢？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就算在街上看到，也不一定认得出我吧。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我们一起去做吧。”他忽然停下来很高兴地说道，就像发现了宝贝的孩子一样，围巾从肩上滑落下来。
　　我想了想，帮他围好围巾，轻声地说：“我想去找67，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67？67是谁？”他好奇地问道。
　　于是我开始给他讲67的故事，从头到尾地讲，把我脑海里记得的全都讲给他听。就好像67给我讲天气一样，67真的很会看天，天上每一片飘过的云，每一只飞过的鸟，都是67的珍宝。她认识天上的一切，两朵不一样的云相遇时候的故事，两只同类的鸟一同飞翔的故事。我总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听过就忘记了，再也不记得故事的细节。我想67是故意的，她利用了我的程序，让我再也想不起来那些故事。因为67说过，要学会自己去找，只有自己找到的才能铭记在心里。只可惜，我发现我是没有心的，我只有头里的一个芯片，有限的记忆存储容量。
　　阿啦听得很入神，连饭也忘记了去吃，坐在路边一动不动地听我讲。后来我用自己的一点钱帮他买了几个面包，他一边吃，一边听我继续讲。然后他说：“我们一起去找67吧。”我看着他用很快的动作站起来，拉着我就走。“去哪里找？”我面无表情地问他，并没有被他拉动。就算想找也是找不到的，这种类型的机器人EnGn公司只一批就生产了5000万个，我不无悲哀的想，这样的主人未免也太轻率了。
　　“检修站啊，网络上可以查到任何一个机器人的检修记录的。”他很开心地说着，就向最近的检修站跑去。
　　我叹一口气，跟上去。也许他是对的吧。

　　当我看到FE67G3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我拼命的捂住自己的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什么样的想法。记录显示就在我去修脖子上的零件的那一天，67也去了同一个检修站，也就是现在我和阿啦查找记录的这个地方。这说明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也许就是刚才任何一个在街上和我擦肩而过的同型号机器人。我回忆着67的特征，想找出一个很明显的可以认出她的办法来，可是我做不到。我和她以及任何一个ZH-1000都是同一条流水线上下来的，外貌完全没有任何不同。
　　我看到阿啦在不远处向维修人员询问67的维修情况。只有人类才可以询问机器人在检修站的情况，机器人本身是没有权利过问另一个机器人的。我只能在听不到地方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猜测他们说的话。我想着我若是找到了67要对她说什么呢？我想问她为什么不去上班了，要她把欠的工钱还给我，还要她把以前讲的故事都给我再讲一遍。可是，也许她并不想见到我，原本她一个人做我们两人份的工作也是可以顺利完成的，可能她觉得我抢了她的工作又拖了她的后腿吧。那样的话，要我把我那些微不足道的积蓄给她也无所谓。
　　我抬头看看天，天上稀疏几片云，偶尔有鸟飞过，看不清是什么样的鸟，发出时而轻脆时而悠远的叫声，一声一声荡漾着。若是能和67一起这样看着该多好。
　　低头发现阿啦向我走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只低声说：“跟我来。”我想问点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问，跟着他向更里面的地方走去。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等我快要想起来的时候，看到面前的地上摆着一块白色的布，布上有一些细碎的零件，还有一个破损的手腕。我停下来，没有再往前走。我知道那个手腕上刻着什么样的号码，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张大了嘴，却呼吸不到空气，我睁大了眼，却看不清眼前景色，我想伸手，可是我什么也触摸不到。我有些窒息，喉咙里又干又涩，模糊听到有人在说话，不知道是谁。“听说是买东西的时候遇到流氓械斗。”我试着发出一点声音，却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混杂着难闻的机油味在我的脸上流淌。谁握住了我的手，狠狠地握着，像是怕我飘走一样。我靠在那个手臂上，漫无目的的看着四周，眼泪还在流，我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拼命地摇头，想着我这是怎么了。可是越这样我的头越疼，快要裂开来一样。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这样的状态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我清醒的时候，我发现阿啦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他给我了我一样东西，是一支画笔。他告诉我这是67手上抓着的。我想，这样的情节真老套，我一定在哪里看到过，67没创意死了。等她跳出来告诉我这是骗我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的嘲笑她，我怎么会被这么过时的把戏骗了呢。怎么会呢……

　　“你会画画的？”阿啦一边扶着我走，一边问道。
　　我没有力气，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干嘛要在这个时候问这种无聊的事情呢。我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也喜欢画画，一起吧。”他兴奋地说着。
　　我看看他，不自觉地又抬头看看天。画画，我从来没有真的画过画给67看，每次我说我会画画的时候，她总是笑笑，什么也不说。我感觉到手上画笔冰凉的温度，也许她想试试看我是不是在吹牛吧。光说不练，真像是我的作风呢。
　　“画画，可是我们吃什么呢？”我反问阿啦。有这样的主人真让人难过，竟要我来为他想该如何生活下去。我挣脱他的手，独自向前走去。
　　“我说，你在埋怨我不该把你买下来么？”
　　“是的，我没有生活来源了。”
　　“你真的认为呆在那种地方比较好么？”
　　“像我这种量产机器人，能有那样的生活……”
　　“那你的朋友干吗要给你买什么画笔！！”阿啦忽然的吼起来，吓到了我。
　　“别跟我说那些，希望得太多，会死的。”我看看远处的山，被高大的建筑挡住了大半，只能隐约看到少许。但我知道那座山非常的漂亮，我常常从各个不同的角度看我能看到的那小部分，绿得不可思议。
　　“只有你，只有你的眼神跟她们不一样，神采奕奕的。”他仿佛嘲笑一般的自言自语起来，悲伤的看着我，手中握着他的围巾，不安的甩来甩去。
　　原来我是忘记了问他为什么要把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了，若不是他，我依然还是每天从事着一成不变的劳动，有时候会想念67一下，更多时候被老板责骂着，用为数不多的机油维持着我的生活。那样，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多幸福。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就好像是他杀了67一样，就好像是他要毁灭这世界一样，我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你这样看着我也无济于事，医生说我还有个把月才会死呢。“他苦笑着说。
　　然而我依然瞪着他，一直等到我的眼睛开始疼，疼得流出眼泪来，我还是凶狠的看着他。
　　“67死了，你也要死了，你们全都死了，好啊，你们就去死吧。”我握紧了拳头，手中的笔扎进肉里，生生的疼，虽然我知道那些不过是仿制的神经末梢。
　　他依然苦笑，压低了帽檐，转过身不让我看他的表情。
　　“我小的时候，想画一幅叫《光》的画。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想出来一个很好的创意。我打碎了窗户的玻璃，，想画碎片折射的颜色。可惜被我的母亲狠狠地打了一顿……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可是我从来没有在哪个机器人的眼里看到过这种神情。我想，我不能让你一直呆在那个狭小的地方，你需要自由。也许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吧，对你太不公平了。对不起……”
　　我没有原谅他，他说得再多我也不会原谅他，绝不。我一甩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我是个自相矛盾的人，为什么没有一开始的时候就甩开他走掉呢。他如此的惹人讨厌，那种傲慢而做作的语气，那不好看的帽子和围巾，那不知所云的话题。我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抽泣着，我狠狠的擦去脸上的泪水，泪水满是劣质机油的味道。
　　没有谁想要生下来就和别人一模一样吧，没有谁想要看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远去吧，虽然我只是一个量产型的机器人，我也有和别人不同的记忆。我狠狠的想，他就去死吧，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就好了。横竖他总是要死的，干嘛非要做这些让我伤心的事呢。
　　如果那个时候我转过身，也许会看到他站在原地一直用那种悲伤的眼神望着我吧。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其他的工作，我一直画着我想要画的画，维持着连机油都不大有钱买的生活。我再也没有见过阿啦，我想他是真的死了。不过每次检修的时候填写主人一栏，我总是写下阿啦的名字，毕竟，他也许还活得好好的，就好像当年我相信67去寻找新的生活一样。
　　我抬头看看天空，快要下雨了吧，风的味道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