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间》觉勘勘

8、销声匿迹

　　我带着快要发疯的害怕紧张急切的心情，赶了回来。那一天我回来的时候，赶到这里已经是夜里了，我有隔壁房间的钥匙，于是我开门进去。我不期待看到一个鲜活的涓涓，只要是活着的涓涓，哪怕是病恹恹的都好。可是房间里一片白色，了无生息。我找，我到处找，找不到一丝涓涓的影子，她不在了，她不在了，她不在了！
　　我颓然地倒在沙发里，我和她曾经一起坐在那里过，可是现在她消失了。我就这样丧失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我打电话，打回老家，询问涓涓的事，所有的人都告诉我，是的，涓涓死了，她自杀死了！而且，她的家里人找不到我，他们以为我已经抛弃了她，他们没有通知到我，就把涓涓……
　　我坐在沙发上，哭了大半夜，直到凌晨。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一生中最最痛苦的一个夜晚，竟然过去了。
　　我那时候选择去外地，真是我最最愚蠢的一个选择，我错过了陪伴涓涓走过最后的日子的机会，甚至错过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我真是个傻瓜，真是个大傻瓜！其实我应该待在这里，陪着涓涓，哪怕那段日子很短，至少我是陪着她的，她也不会那么难受地去了……
　　我像一根木头，坐在涓涓租住过的房子里，坐在涓涓去世的房子里，坐在我们一起坐过的沙发上，可是涓涓不在了。我有很多话想和涓涓说，有很多时间想和她一起过。她不在了，可是幸好隔壁房间没有人再住进去，好像那房子还是涓涓的，是我和涓涓一起的。
　　涓涓不在了，我好像也随之蒸发了，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注意我的伤心。这于我而言也好。我常常悄悄地到隔壁房间去，一个人独处，但是我的心里一直是和涓涓两个人一起。我知道，别人知道的话一定觉得我有病，可是我自己清楚地知道我没有病。我只是到这里来，想想她，有时和她说说话。我一直觉得这是我和涓涓之间的秘密，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我来这儿。后来，我也慢慢地来得不那么频繁了，我也在好起来了。
　　可是有一天我来的时候，发现门竟然是开着的。我的心又狂跳起来了，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来的。当时我真的惊得不轻。难道涓涓回来了？我走近房门，在我准备走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我立即意识到是有别人进来了。我不喜欢别人进到隔壁房间里去，我依旧觉得那应该是我和涓涓的地方，可是我又不能被人发现我进去的事情，所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快些逃开。我当时差点就走进去了，我的身体都往前倾着，好像要跌扑进去了，于是我扶了一下铁门。铁门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就是你们两位，——我连忙飞快地转身跑了。
　　我后来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被彻底发现了，我是不是应该从此从这里销声匿迹。可是后来我发现，还不能，至少还不能马上。每当我思念起涓涓来，我就加倍地想来到这里；每当我有什么困扰和偶尔的开心，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想来这儿，把我的心里话，坐在那里，告诉涓涓。所以我不管是不是暴露了，还是不顾一切地要来，何况今天，是涓涓的生日……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回来陪陪她的……

　　故事讲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我们都呆呆地坐在那里，说完的那个人，仿佛精疲力尽，也似乎如释重负。他终于把一个背了一年多的沉重包袱，勇敢地倾囊而出，说出这个他一个人、或者他和涓涓两个人的秘密，就好像揭开一个正在好转却没有痊愈的伤疤，只为了让杜非和我安心，也让他和涓涓安心。
　　其实，既然他如此怀念涓涓，为什么不干脆搬到隔壁去住呢？然而，我也是有些理解他的。他就好像一个怀念过去却还得走向未来的未亡人，如果他真的就一直待在充满回忆和伤心的隔壁房间，可能，他就永永远远也走不出来了。——涓涓也不会希望爱人的人生脚步就此停歇。他是长情的，但是同时，兼具疯狂和理智的爱，才是智慧的爱，才是好的爱。他，也在努力去做了。
　　末了他说，他以后不会再来了。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任何建议都有可能是愚蠢的。不管他不再来的原因是他准备好了大步向前，还是这里似乎已不再是他和涓涓两个人的世界；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再来；总之，他再也不会来打扰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去打扰他。
　　我们起身送他出去。他走到走廊里，转身请我们留步，然后说：“祝愿你们幸福。”借着楼道里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他走下楼去，走到下一层的楼道灯的光晕里去，然后从我们的视线里离开了。

　　我回过神来，把目光放在杜非身上。她垂着眼帘，似乎在沉思。我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转过脸来，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睛亮得很，那是因为双眸含泪的关系——她确是一个容易动容、动情的女子，而同时也是动人的。
　　我说：“杜非，他祝愿我们幸福。”杜非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天还继续看《古畑任三郎》吗？”我问。
　　“很晚了——不过我还是挺想看的。你陪我吗？”杜非俏皮地问。我与她相视一笑，走入房里放碟了。

　　涓涓与他的故事，结束了。
　　古畑任三郎的故事，开始了。
　　我和杜非的故事，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