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作死的节奏》纪乃

1、噩梦噩梦

　　或许从来都没有过的这样的经历。某天，一个人突然就在你面前死去。
　　那个人，女性，死了。

　　为什么死了？对，坠楼。没有任何疑义地，一个生命消失了。
　　鲜血像某种爬藤植物，一点点一寸寸，交错在地板上，无目的地向周围爬去；又像是一条条的蛇，纵横交错，向着她的脚下爬来。
　　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田园秋子看着眼前的景象屏住呼吸。
　　与其说脑子一片空白，不如说是想的东西太多了，不便赘述吧？
　　无法移开视线。为什么无法移开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这个也不知道。
　　反正眼里是看不见别的颜色了，只剩下深深浅浅的红色。

　　这种时候，是不是晕过去比较好呢？但是晕又是什么东西？想不起来。
　　眼前忽然晃了一下。虽然明明已经不太明白所谓“晕”是什么东西了，但田园秋子意识到自己说不定就要晕了。这是一个逃离这种什么都无法理解的世界的好方法，所以她为这种感觉感到真心的高兴。
　　但是……这么倒下，按照她现在身体的倾斜角度，应该会直接倒在血泊里吧？いやだ……这血里还混杂着灰尘、石子、不知道洗没洗过的毛发，还有疑似脑浆的白色混浊物。喂喂，她现在可是穿着难洗的白大褂和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啊！沾上了这种奇怪的东西之后还怎么穿！但是扔掉不觉得太可惜了嘛！
　　还有，倒下的话，她穿着的六公分高跟鞋说不定会折断。这可是新买的，花了好多钱啊！
　　……果然，还是不要晕倒了吧？

　　田园秋子甩甩脸，让自己清醒一点。说实在的，要是刚才她走得稍微快一点就危险了，毕竟这个女人摔下的位置，离她很近，再往前一点说不定就会被她砸到。
　　空气中充满了鲜血的腥味。为了让自己更冷静点，田园秋子往后退了一步。顺便也离那即将蔓延到她脚下的鲜血远一点。
　　虽然田园秋子感觉过了很久，但是事情发生似乎才过了一瞬间。路过的和田园秋子一样准备走进住院大楼的小护士还捧着一沓表格愣在不远的地方。
　　……可怜的孩子，竟然这么近距离地旁观了死亡。看样子她才参加工作吧？一定会留下糟糕的回忆吧。
　　就像她当初一样。

　　“咳，”田园秋子清清嗓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通知警察！还有……虽然已经这样了，但姑且先通知急诊科过来。好，跑起来少女！”
　　“啊？是！”小护士慌慌张张地应了声，就胡乱挑了个方向跑开了。抱在手里的表格散落了一地。
　　不过这种事情现在已经没人注意了。

　　明明大模大样地使唤了别人，可在警察和别的医生到来之前，田园秋子其实也什么都不能做。虽然同样是医生，但是精神科的医生什么的，在这种紧急状况中，还是不要乱插手以免妨碍了专业人士。
　　警察很快就过来了，急诊科的医生要比他们晚一步。真让她惊讶，警察什么时候这么神速了，竟然来得比同院的急诊科还要快，简直就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救活人的时候明明是那么低的效率，换到一个几乎板上钉钉的死人身上就那么快，简直就是个笑话！田园秋子充满恶意的想。
　　……一大把年纪了还犯中二病，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田园秋子拍拍自己的额头，很想苦笑一下。

　　田园秋子不怕尸体。
　　大学的时候，她旁听了三年的解剖课，关于外科的课程也听了不少，本来还打算去当法医的。
　　然后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就像现在一样，有个病患从楼上跳下来，结束了生命。当时田园秋子作为新人，被前辈们踹去协助警察完成后续事宜，也是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尸体的。
　　并不觉得可怕。

　　但是不害怕尸体，并不表示田园秋子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感到震撼。
　　明明已经顺利移开了视线，也对尸体完全没有兴趣，可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再次贴到了尸体上。
　　和刚才脑子晕乎乎啥也想不明白的时候不一样，现在的田园秋子能很清楚的分辨出颜色来。比如说绿色的病服，黑色的头发，苍白的侧脸……
　　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但马上脑子里就浮出另一个人的影像。茶色的微卷的发尾，白皙的侧脸，还有无声的微笑……
　　明明那个身影的出现和消失，都快得让田园秋子回忆不起是谁，却强大到把她刚才所想的一切都冲走了。

　　田园秋子只能再次强逼自己把视线移开。
　　无论往左还是往右，余光都能看到那摊血红，所以田园秋子抬头往上看。
　　天台那个地方，大概就是死者往下跳的地方吧。如果是侦探剧，肯定能看见一个探头查看，但发现有人看过来所以马上跑掉……阿列，还真的有啊，发现有人看过来就立刻跑掉的人。
　　隔得太远，而且时间也短，根本看不清楚。还是说所谓“看”见，说不定还只是她的幻觉而已，毕竟事故的冲击还未从她脑中完全消失。

　　“喂，你在看什么？”背后传来那个黑皮肤的刑警的声音。明明是对待女性，却毫不客气，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田园秋子把视线转下来。也许是突然转换的缘故，田园秋子不可抑制的感到了眩晕。也因为站不稳的缘故往后退了几步。
　　那个警察顺势扶了她一把：“喂，你……”
　　好烦。
　　田园秋子忽然这么觉得。
　　反正她也不知道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存在妨碍调查的嫌疑吧？睡过去吧。
　　田园秋子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靠着那个警察倒下。
　　依靠那个警察的力量，田园秋子不至于摔得太惨。然后在一群小护士的惊呼下，警官先生不得不先把她送去休息。
　　现在还是早上，离起床也没过多长时间，但是睡一整天田园秋子来说，也是小菜一碟。恩，干脆今天翘班吧！反正医院里也有她的休息室，现在也有了正当理由，受到惊吓什么的。

　　即使在梦中，田园秋子也没能放松，依然不断梦见那个女人死掉的样子。并不觉得怎么恐怖，但是果然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渐渐被鲜血染成奇怪颜色的绿色病服，海藻一样凌乱的黑发，苍白却不是不漂亮的容颜……
　　印象中，田园秋子是见过那个死者的。叫什么根本不知道，所以只能很没礼貌的称呼“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似乎是一个月前被送入医院的，经过治疗之后，差不多两周前转入他们精神科的。因为是某个案子的重要证人，所以是由他们院系主任亲自治疗的。
　　具体的病例田园秋子也不知道，不过似乎是以抑郁症为主的病症。
　　这么说来也真是奇怪，抑郁症虽然是个让人很痛苦的病症，但是这个病症的特点却是病人只想看到自己流血，而想不到要去自杀。
　　可能是还有别的病症吧。
　　那个女人……田园秋子的记忆力非常好，有些东西甚至只看了一眼就不会再忘记，所以当她今天觉得死者看起来有些熟悉的时候，并没有在意。
　　大概是想起了她刚转入精神科时的那一次照面吧。田园秋子一直到刚才，还都是这么以为的。
　　不是的……不是因为那一次的照面。田园秋子忽然想起来，那个女人……是理惠。

　　中学时期的田园秋子是个没有朋友的孤僻的家伙。不过虽然没有朋友，但说得上话的家伙倒还是有几个。而理惠，就是其中一个。
　　理惠在学校里的人气很高，无论和谁都能说得上话，无论和谁都是朋友，成绩优异，性格温和，是个会发光的女孩子。
　　那似乎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所以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那么可爱的理惠，消失了。

　　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没有一点痕迹。和平时一样的放学，一样的回家，路上没有任何的痕迹，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了。
　　和理惠一样消失的还有很多人，都是些非常可爱非常有人气的女孩子。
　　里面也同样包括了田园秋子“当时”最好的朋友。
　　对，“当时”最好的朋友。现在不过是个连名字都无法回忆起来的家伙了。
　　长什么样？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样的习惯？……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记得，反正只是个连名字都已经忘掉的女人。
　　对的，全部都已经忘记了，没有任何东西是记得的。一定是这样的。
　　话说那家伙的遭遇，比起理惠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消失后没多久，她就被找到了，作为一具死相惨烈的尸体。
　　母亲去世后，没等到她回去就已经下葬了，所以那个连名字都已经忘记的女人的尸体，是田园秋子看见的第一具尸体。

　　田园秋子上学抄近路的话，会路过一个荒凉的废旧工厂。那一天，因为朋友的失踪而感到烦躁，所以抄近路的秋子，就是在这里发现她的。
　　扭曲的四肢，没有指甲的手脚，腹部被刻上了一个奇怪的标记，秀美的脸颊上爬满蜈蚣一样狰狞丑陋的伤痕，心脏的位置被挖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里面空空如也。
　　雪白的皮肤像上好的纸张，被画上了这些难懂诡异的伤痕。
　　……真是糟糕的回忆啊。那个时候，已经忘记了报警的她究竟是怎么做的呢？
　　啊，对，完全被吓傻了，无法移开脚步，无法眨眼，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她的好友，看着那具尸体。
　　那个时候，是弟弟清歌找到了她的似乎。后续的解决事宜也都是清歌协助的。

　　天空慢慢暗下来，可是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好友却还是睁着仅剩地那只眼睛，悲伤地看着她。
　　漂亮的茶色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明明和生前一样漂亮，却已经无论什么都无法映入她的眼帘了。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田园秋子茫然地看着那具尸体。
　　“明明已经死去十年了，明明已经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可是作为尸体的你却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吗……”田园秋子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死去的人当然不会回答她。但是这是梦，梦里面什么都会发生。
　　所以尸体动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田园秋子，甚至连声音都没能发出。她艰难地牵动嘴唇，做出简单地嘴型。
　　“已经变成这样了就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这样我只会感觉到恶心而已哟。”田园秋子面无表情地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根据经验，只要把视线移开，就可以从这讨厌的梦境里逃走了。
　　“放过我吧，【……】。”田园秋子叫出她的名字，却完全没有听清楚。因为其实早就忘记这个名字了吧。
　　尸体没有回答，只是不断艰难地做出那个嘴型。一次一次，让人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坚持。明明名字的主人只是一个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忘记掉的，甚至是名字也忘记了的寡情薄幸冷心冷面的女人而已。
　　秋子。
　　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只剩一只的漂亮茶色眼睛里溢出透明的液体。
　　眼睛里并不写着怨恨，而是更加温暖的，田园秋子过去常在她眼中看见的感情。

　　田园秋子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所以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梦也很快就醒了。
　　因为做噩梦的缘故，所以出汗了呢。
　　田园秋子躺在床上，看着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有些诡异的天花板。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到耳边的感觉也不是这么明显，眼睛的湿润也使得眼前的黑暗变得朦胧。反正离天亮还早得很，再多流一会儿汗也无所谓。

　　“……已经变成这样了就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田园秋子看着天花板呢喃。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找不到焦距，“就算要叫，至少也要笑起来嘛……”
　　就像过去无数次，扬着手对她微笑，大声地叫出她的名字。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喜欢上这个母亲擅自改掉的随继父姓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