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戒》庄雨寒

117、第 117 章

　　“旭，今天是个大晴天呢。春天来了，你感觉到了没？”
　　3月的一个早晨，我照例帮安旭一边擦脸一边说着今天的新鲜事儿。这已成了我每天的习惯。他不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人，我得用尽自己的方式让他觉得热闹。
　　擦完脸，我习惯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闭上眼，静静地躺一会儿，好像以前那些每日清晨，我和他头挨着头，脸贴着脸说着话醒来的清晨。
　　门铃就是在这个瞬间响起来的。我无奈地睁开眼，轻轻拍了拍那张颧骨高耸的脸，对他说：“我下去看看，是不是曾珊过来了。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门口的确站着曾珊。除了曾珊，还有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夏文丹。
　　我还在迟疑的时候，曾珊已经先说明了来意。
　　“丹丹听说了安旭的事儿，专程回来想看看他，现在，方便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已经成了他们每一次来的口头禅。因为，我知道安旭不想那个样子见到他们，所以他们每一次来以前，我会上去再给他收拾收拾，直到我认为满意，才会让他们也上来看他。现在，曾珊的身边是夏文丹——一个他曾经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我想，他一定更希望自己在她面前的形象是完美的。
　　我侧身先让她们进来，把她们在客厅中安顿好，才说：“我先上去一趟，一会儿再带你们上去看他，好吗？”
　　夏文丹理解地点点头。
　　我甚至用了一点点粉底和胭脂。他的脸实在太灰暗，如果不加那个，他看上去就像……
　　那个字眼堵在心中，我差点看不清他的脸。
　　我还给他换了衣服。他最喜欢的深灰羊毛休闲线衫，浅灰条纹衬衣。可是衣服又大了，如同挂在衣架上。
　　做好了这一切，我才招呼她们俩上来。尽管有准备，夏文丹还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哭了。她扑到他的床边，抓起他嶙峋的手，泣不成声。
　　“安九日，我回来看你了……”
　　我和曾珊悄悄退了出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这么做了。让我最忌妒的女人和我的男人单独呆在一起。
　　其实有什么呢？人和人之间，除了爱情，本来就还有其他许多种类型的感情，譬如友情，譬如亲情。现在的夏文丹和安旭本来就是这样的一种感情，比友情更浓，比亲情更甚，可是一定和爱情无关。
　　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迟。
　　夏文丹在安旭那里呆了大半个小时才出来。
　　“月月，”她走下楼梯的时候，冲我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曾珊立即理解地上楼，帮我照看安旭。我和夏文丹很有默契地一起走到露台上。
　　“对不起。”夏文丹一坐下就说，“直到昨天晚上，曾珊才把这些年你和安旭之间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我。我也才知道，因为我几年前的那次归来，给你们造成了那么多的误会、分享，甚至造成现在安旭这样……”
　　“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文丹姐。”
　　我居然可以这么坦然地称呼对面的这个女人，这个差点改变我一生的女人。夏文丹很深很深地注视我，很久很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我有时会想，人和人之间，也许有的就是一个劫。譬如我对于安旭……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能带给他的，似乎除了劫难还是劫难。当年，我因为私人的原因，并没有把我回来的目的向你说明，结果却造成你和他之间那么大的误会……其实，他并不是要故意隐瞒你，只是我当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关于试管婴儿……”我忍不住打断。
　　她并不惊诧，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个现在已经不是秘密。只不过当年，情况很特殊，在我单独回*市以前，我和亦鸣已经在很多地方做过……不过因为他的身体，都没有成功。我们原本有他妹妹留下的孩子，也应该满足了。可谁能想到，那个孩子只活到三岁，就……我和亦鸣，尤其是亦鸣，很久都没有恢复过来。他本来是那样一个热爱生命，爱孩子的男人……对不起，我可能扯远了。”夏文丹望着我，目光当中有我不能理解的凄清，“因为前面说的那些波折，所以那次回*市，我是瞒着亦鸣的。我只对他说，我要回来处理一些旧事。我实在不愿意看他再度失望的样子。于是，我只能托了安旭。我听人说，在安氏医院中一个出身香港的著名产科大夫，做这个几乎从未失败过。所以，我来了，带着亦鸣的冷冻精子。但是因为我有那些担心，除了安旭，在手术成功之前，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安旭答应了我。可是手术过程一波三折，曾经，我在中途出了危险，差一点又保不住宝宝，我只能找安旭，一次又一次……如果说自私，我想当时我就是那样的。可是我别无选择，为了亦鸣，我只能这样做。哎，如果当时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那么深的困扰，如果当时我能知道……”
　　如果当时，如果当时我自己能对自己多一点信心，如果当时我自己不是那样固执偏激，一切又会怎样？夏文丹说她也许进安旭的一个劫。那么我呢，我又何尝不是他的一个劫，一个又一个的劫……
　　“月月，其实说起来，我们之间还有很多牵扯不清的关系。我听说，‘大老九’是你爸爸？”突然，夏文丹话锋一转。我怔忡片刻，点点头。
　　“我还听说，你也因为你爸爸的事，才……”我再度点了点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给你讲讲亦鸣和你爸爸的一段纠葛。我事先说明，我讲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其实对一个已死的人来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应该这样做。但是，我昨晚想了一夜，我还是决定告诉你。我觉得，你有权知道这一切，更有权知道当年你爸爸和安旭之间的恩怨由来……”
　　我在露台上坐到日头偏西，才慢慢走上楼去。曾珊和夏文丹早已离去，可是夏文丹说过的话还始终在我的心头回荡。程亦鸣的遭遇我第一次听说，或者说，我爸爸的过去，第一次，这么血淋淋地被人揭开在我面前。
　　“旭，我今天才知道，我错得有多么离谱。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始终不愿意原谅我，对吗？”
　　我坐在他的床边，一遍一遍说着同样的话，可是他还是不理我。即便我知道了我所有的错，即便我那样请求他的原谅，他还是不理我。
　　他的脸一天比一天更加灰白，他的颧骨一天更比一天高耸，他手上的青筋一天更比一天凸出，可是他依旧不愿意醒过来，不愿意再见到我。

作者有话说

　　你们说，让他啥时候醒比较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