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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香消玉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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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贵人病倒了。
为了区区几句话,皇贵妃便将她禁足十天,她心知不过是皇贵妃妒忌她得宠趁机打压她罢了。却没想到嘉庆皇帝居然也就十天没进她的咸福宫,还在储秀宫里足足留宿了三天。这摆明就是向整个后宫宣告支持皇贵妃的地位和决定,她的面子被扫得一干二净,成了众人的笑柄。想到那天还有新进贵人在场,都亲眼见到皇贵妃的威风和她的失态,于是七分撒娇,三分怨恨,她便“病”倒了。
果然她一病,嘉庆便驾临咸福宫了,皇贵妃也派了御医。虽然没有留宿,但毕竟也是恢复圣宠的一个表示,燕贵人心满意足,正准备“康复”好重得皇上宠幸,谁料却真的病了。
嘉庆派人来问了几次,御医都道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感染了风寒,必须静养。嘉庆也就罢了,他新宠了景仁宫的恩贵人乌雅氏和长春宫的信贵人刘佳氏,虽然她们两个还没得宠到和燕贵人一样被安排别宫独住,但也足以令他乐不思蜀,哪还记得起病恹恹的燕贵人呢。
“那是谁呀?”如钥抬起下巴问道。
宝蝉向如钥示意的方向望了一望,回道:“好象是皇上身边的洪公公吧,象是刚从咸福宫里出来。”
“咸福宫?”如钥想想,“那不是燕贵人住的么,今儿听说是翻了信贵人的牌子,怎么改了?”
“听说燕贵人的病还没好全呢,哪里能翻她的牌子。”宝蝉和这个主子混得熟了,说话也不象一开始动不动就“回主子的话”了,“皇上这两天人不能到,估计又是派洪公公送什么东西去了吧。”
如钥点点头,想起宝蝉曾经告诉过她,在她进宫前一年多的日子里,燕贵人的风头压倒所有妃嫔,几乎可算是专宠后宫。如今她虽然犯了错又病卧在床,皇上也有了新宠,但这点旧情总也是念的。
“我们去看看燕贵人吧。”她道。
虽然皇上的礼物络绎不绝,表示圣宠还未完全衰竭,但宫里人人都知他已新宠了两位贵人,燕贵人昔日风光不再。所以她病倒至今,来这咸福宫拜访的嫔妃足迹日疏,来也不过是点个卯,为的是以防万一而已。
即使经过宝蝉的提点,如钥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这样门可罗雀的局面,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她深切地记着初进宫时,这咸福宫是怎样的风光,和眼前一比,真的不能不让人感叹后宫跟红顶白见高拜见低踩的本事。
正在此时,一个蓝顶子官员模样的人被一个太监从里头引出来,如钥瞧着是燕贵人身边的小明子,扬声道:“明公公,你身边那位是谁啊?”
官员模样的人扑通一声跪下请了个大安:“奴才孙清华叩见贵人主子,给贵人请安。”
小明子此时也不复初见时的风光,笑容满面地过来请安:“给如贵人请安,这是来给主子看病的御医孙大人。”
如钥“啊”了一声:“原来是御医大人。想来就是皇贵妃娘娘指派的那位了?”
孙清华从帽子底下极快地扫了她一眼,如钥没察觉,倒是被宝蝉看到了,皱了皱眉。
小明子接口道:“可不是,都是皇贵妃娘娘的恩典,孙大人的医术是有名的呢。”
如钥回想起他以前的气焰,再看他现在满是谄媚的脸,不禁也觉得他可怜:“你主子歇着吗?要不方便我等下再来。”
“哪里呢,主子现在就是没精神,见天儿躺着,巴不得有人来和她说说话。”小明子笑嘻嘻道,“不过奴才得跟如贵人告个罪,先送孙大人出宫,找个丫头伺候您进去,您别见怪。”
说着便喊了个宫女过来,吩咐她领路,如钥便和宝蝉向内房去了。
见到燕贵人,如钥又大吃一惊,只不过近一个月没见,想不到她竟憔悴至此!真是瘦成了一把骨头,眼眶都深陷进去了,只有头发还秀丽一如往日。
“你也看见了,我现在都不成样子了。”燕贵人用微弱的声音道,“好在皇上没亲来,否则……”她苦笑一下。
“不是说只感染了风寒要静养吗?怎么消瘦成这样了,风寒哪里有这么严重的!”如钥一时忘形,宝蝉连连拉她都拉不住冲口而出的话。说了出来才觉得不妥,这不是直戳人心窝子么,顿时脸上一红。
燕贵人微微一笑:“妹妹你也别懊恼,你越是这样,我反倒知道只有你才是真关心我的。可惜知道得晚了些。”
相比初进宫时所见的燕贵人,简直不能相信和眼前这病骨支离的病人是同一人。那时她楚楚动人艳冠群芳,如今却在这里奄奄一息。
“孙大人说我只是风寒,我自己觉得怕是没那么简单,否则怎么日重一日……”燕贵人说了这么几句就开始喘起来,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儿才又道,“别是得了什么绝症不敢告诉我罢……”
“燕姐姐这是哪儿的话,御医有几个脑袋敢胡说八道呢。一定是在床上躺太久,自己胡思乱想。”如钥赶紧安慰她,又说,“姐姐也很应该多起来走动走动,老这么躺着对身体也不好呀。”
燕贵人道:“不是说静养吗,开头躺了几天,后来就干脆起不来了。我现在,哪还走得动呢。”
看燕贵人这个样子,就算痊愈,没个一年半载也很难恢复昔日丽颜,遑论同其他贵人争宠,更不要想旧日风光了。如钥终于明白为何咸福宫上下都那么消沉,而来访的嫔妃又为何日渐稀少,不由得轻轻叹息。她自己也不过是个连皇上面都没见过的小贵人,和燕贵人比起来,可能也只胜在还有个渺茫不可知的“未来”吧。
准备辞出的时候,燕贵人眼巴巴地望着如钥,眼里尽是不舍。看得如钥心里也不禁一酸,拉着她的手再三许诺说以后还会再来看她,方才罢了。
一出宫门,宝蝉便把孙清华的那个眼神告诉给如钥,愤愤道:“欺负主子是个小贵人才敢这么无礼,换了是恩贵人或者诚贵人,打不死他也扒层皮!”
如钥只是摇摇头不去理她。图得一时嘴皮子痛快也许会招来意料不到的祸患,燕贵人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如钥没料到此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燕贵人。
京城飘起第一场大雪的时候,太上皇的病情骤然加重,整个朝廷都为之震动。嘉庆与皇贵妃琴和轮流侍疾,又命后宫全体斋戒为太上皇祈福。紫禁城上上下下人仰马翻。
嘉庆四年正月初三,太上皇驾崩。这个新年也就彻底被搅和了,所有人都忙着换顶子换孝服换装饰,虽是早就预备好的,临到此时也难免手忙脚乱。所幸皇贵妃琴和指挥若定,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停梓宫,排殡期,议谥号……桩桩件件都不可出一点差错。
等到一切停当,已经是三月。如钥想起咸福宫里的燕贵人,派宝蝉送了几样时鲜果点去。谁料竟找不着人了,连小明子等一干伺候的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宝蝉四下打听,才得知早在太上皇病重之时,皇贵妃因燕贵人曾说过迹近诅咒的话,且她自己也身患重病,认为不宜留在宫里招惹是非,遣人送到宫外养病去了。还没等过年,就死在了宫外,草草葬了。
如钥不禁唏嘘,燕贵人虽曾经风光一时,但始终只是位份低微的小小贵人,何况死前又早已失宠,身后凄凉是意料中事。只是如果早知道她这么快就被打发出宫,原该好好多陪她一点时间的。
而曾经同燕贵人情深意重的嘉庆皇帝,此时正忙着对付和珅及其同党。他现下已大权在握,自然要出一口乌气,命有司议定和珅二十大罪状,正月十八日,乾隆爷驾崩未足半月,他生前宠臣就被“赐帛”处死。此外还有和珅的兄弟和琳、左都御史吴省钦等依附于和珅的数人,也都一一论罪,因不忍株求,全都留了一条活命。这中间还牵连到嘉庆的妹夫、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所以格外麻烦难处。
等到嘉庆想起问问燕贵人的近况,燕贵人尸骨早寒,也不过掬一把情泪而已。后宫还有那么多佳丽等着,他无暇兼顾。
储秀宫里,宫女们垂手肃立,一丝声响也不敢发出。只有炭炉里偶尔传出“毕剥”之声。
如钥低着头,时不时偷偷抬眼瞄着上座的皇贵妃,心中暗自奇怪,也不知皇贵妃怎么想起召见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贵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总让人有种寒意,而皇贵妃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却始终有十分严肃的感觉。
琴和慢条斯理地品茶,不时打量着如钥,如钥的紧张和疑惑完全没有逃过琴和的眼睛。她不禁微微一笑,终于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找你来么?”
如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震,赶紧努力平复着心情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如钥不知道。”
琴和微微点头:“这里没有旁人,妹妹不必拘礼。好歹我跟妹妹也同是钮祜禄氏家族出身的呢。”
“如钥不敢。”
琴和又闲闲地问了如钥父亲的姓名、官职、籍贯何处等等,钮祜禄是满洲大姓,如钥父族祖上就没有什么特别得意的人物,到她父亲善庆这里也不过混了个主事,琴和之父却是礼部尚书恭阿拉,两者的身份地位相差何止是一点半点,所谓同族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因此琴和的态度格外令如钥如坐针毡,心情十分紧张。
“妹妹进宫有半年多了吧,可还住得习惯?”琴和又道。
如钥欠欠身:“劳娘娘惦记,一切都很好。”
琴和将茶杯轻轻放下:“听说你年前去看过燕贵人?那时候她病就很重了罢?”
如钥一惊:“是的。燕贵人当时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连起来走走的力气都没了。”
琴和啧啧摇头:“真是可怜。原是个宫里数一数二的美人,谁叫她偏生说那种对先帝大不敬的话呢,遭报应了不是?”
“娘娘您说的是。”如钥敷衍道,奇怪,皇贵妃召她前来,莫非就是为了跟她扯闲篇?
琴和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道:“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后宫也是一样。只能平分春色,不可一枝独秀。否则……”
琴和锐利的眼神向如钥扫去,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如钥却完全听了满头雾水,眼里透出迷茫之色:“娘娘的意思是……燕贵人是太好看了,所以天妒红颜吗?”可是,燕贵人姿色虽然出众,好象也没有到那种程度吧,至少婉儿就比她漂亮,只是还没机会承幸罢了。
琴和没有说话,视线在如钥的脸上来回打了几个转后,突然笑了,如春风解冻一般,如钥在那一刻感觉仿佛寒意尽去。
“妹妹这样天姿国色,燕贵人怎么比得上,何必妄自菲薄呢?”琴和微笑着说,“想必皇上一定对妹妹也是怜爱有加吧。”
如钥脸上微微一红:“娘娘,这……其实……”
琴和顿了顿,忽然恍然大悟一般:“怎么,难道皇上还没翻过妹妹的牌子不成?”
如钥脸红得更加厉害,低头不语。
“这……真是……”琴和用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皇上也真是的,这么如花朵一般的美人进了宫,他居然连一次也……”
笑了一会,见如钥十分尴尬,她便停下来诚恳地说:“妹妹你只管放心,我们好歹是一族里出身的,我自然会好生照应着你,那些个小丫头只知道争宠卖乖,哪里及得妹妹半分懂事,不用放在心上。”
如钥窘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连连称是。
琴和却仍不放过她,又拉着她说了好些闲话,才终肯放她回去。
如钥原以为琴和说的不过是些场面话,没想到过了半个月,嘉庆却当真翻了她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