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紫若依

8、年少的悸动

　　小清婉在地上愣了半晌，直到手心传来深深的痛意才反应过来，她，清婉，竟然被、推、人、推、倒、了！

　　顾不得那股疼痛，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了的小清婉噌的一下站起来，同样反推了回去，不过始终保持戒备状态的柳飘絮没能让她得逞，于是，两个年纪相仿，却始终看不惯彼此的两个小姑娘瞬间扭打成了一团。

　　柳飘絮的侍女这时恰巧从院外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大跳，立马冲上来把两人拉开，无奈，这俩小姑娘不知道哪来的蛮力，都死死抓着对方，任她怎么掰都没用。

　　小客行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脸瞬间冷了下来。他走过去，没有出手，只是冷峻的声线昭示着此刻这个少年有多么生气，“放手。”

　　这个少年的声音无论何时对于小清婉来说都是威慑力的存在，她没敢怠慢，立马松了手，却在松手这一霎那，手背上传来一股痛意，低头，只见本只是泛红的手背上突然多出一道血痕。

　　柳飘絮发现自己做了错事，赶紧把手收了回来，紧紧藏在衣袖下，低着头，脸上泪痕还在。

　　小客行看了一眼只是皱着眉头搓手背的小清婉，然后视线转向眼前他觉得一向很乖巧的女孩，“柳飘絮，你先回家吧，我替清婉向你说声对不起，她任性不懂事，希望你不要计较。”

　　闻言，柳飘絮抬眸愣愣的看着他，噙在眼中的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被自己的婢女半拥着离开了。

　　本是两个人的嘶叫，此刻突然变成了恐怖的寂静，只听到寒风絮絮的呼声，小清婉瑟瑟的抖了抖，想对眼前的少年说‘好冷，我们进去吧’，可一抬头却望进一双深黑如潭的眸子里，那里面的东西太过复杂，她……看不清。

　　“疼不疼？”就在她以为会挨骂的时候，眼前的少年拉过了他的手，依旧淡淡的声线却让她觉得万分温暖与怜惜。

　　“不疼……是她先动的手……但是我先激怒她的。”

　　细长的眼眸低垂着，望向嵌入她皮肉之中的小石粒，心口揪的难受了下，“上药吧。”说着，将她牵入书房，拿出医药箱替她清理伤口。整个过程当中，他始终不发一言。

　　她怕他冷着脸骂她的样子，却更怕他现今这副模样，他从来没有这样沉默的应对她，这陌生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扁了扁嘴，她试探的唤他，“阿行。”

　　“嗯？”

　　还知道应她，表示情况还不算太糟糕。于是她再接再厉，“阿行，你真好！”说着，还嘻嘻的笑了两声。

　　含笑的眉眼如月牙弯弯，光彩万般，稚嫩的颊边蕴起朵朵红云，像千万朵凋零春花重回枝头。

　　始终寒着的脸在望见这种童真的脸颊的那一霎那慢慢缓和了下来，腾出手摸摸他的脸，他浅笑未语。

　　细心的看到他嘴角那抹笑意，她也笑，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请扯着他的衣袖，柔柔软软的嗓音好似春日的黄鹂鸟，在绿枝头吟唱，“阿行是属于我的，阿行只能教我一个人写字，只能教我一个人习武，只能教我一个人念诗，嗯……”想了想，掰起手指继续说，“只能给我一个人擦汗，只能给我一个人布菜，只能给我一个人上药。”

　　小客行笑了笑，“没看出来你这么霸道。”

　　“我不管。”她耍起了小脾气，“不管不管，阿行只能对清婉好，不能对别人好，尤其是不能对那个讨厌鬼好。”

　　“好。”灼热的视线紧紧落在这个青涩的小女娃身上，小客行做出了自己今生最重大的承诺，“我，客行，一辈子只对清婉好，只教她一个人写字，只教她一个人习武，只教她一个人念诗，只给她一个人擦汗，只给她一个人布菜，只给她一个人上药，永永远远只疼她一个人。”

　　许下誓言，是不是他们就真的能够永远这个样子呢？是不是真的能够看着对方从稚嫩变成成熟？少年的心在这一瞬间有刹那的喧嚣，有些东西，他奢求，却又不敢想。

　　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一起过年，互许了誓言的两人并没有改变他们的相处模式，她还是会闹，他还是会冷着脸呵斥她，只不过，每每到最后两个人都会忍不住轻笑。

　　年后的时光好似流水般，潺潺，从不停下前进的步伐。而他们之间那没有言明的默契和情怀也在与日俱增。

　　三年后的某一天，年满十五岁的小客行将皮的不行的小清婉送回家后，刚踏入父母的房门，含笑的眼眸却一瞬间碎在了脸上，剩下的只有空洞。

　　翌日，小清婉有事没来程家，三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不止让他变得更加沉稳敏锐，也让那皮皮的小丫头磨平了性子，她不像以前那么野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生气了乱咬他一通。在他面前更是改变了很多，会安静的听他说话了，有时候还会脸红扑扑的，有些小害羞，那时的她，看起来更加楚楚惹人怜。若是以往小客行绝对会去把她逮过来，可是这次他没有去，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整整一天。

　　又是一个翌日，鸡未鸣啼，曦色未出时，紧闭的房门却在这时被打开，一夜未眠的少年立于屋门前。岁月已褪去了他青涩的面孔，光滑的棱角也现出了成熟男子的初模样。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呆愣许久，身影孤单，却又好似从来就这样孤单，衬着繁华三千也没有产生多少违和感。

　　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晨光微现，寒风吹落红梅瓣，在院子里铺上薄薄的一层。

　　“清婉……红梅落了……”

　　第九章红梅落了
　　他闭了闭眼，慢慢踏过遍地红梅瓣，向外走去，唯留半残红梅静静的躺在原地，晨光射下，像云里裹了烟霞，一路蔓开，蕴起半点苍凉。

　　站在一株古木后的程氏夫妇慢慢的走了出来，望着冰雪上的残梅，程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相公，一定要这样吗？”

　　程老爷揽过她，哀叹了声，“有时候，人就是生不由己的。”

　　出了家门的小客行一路狂奔，这是他做过的最疯狂的事，不，不对，最疯狂的应该是在年少时招惹了一个名叫清婉的野丫头，所以，心才会如此的不舍。一路来，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在眼前一一划过，原来他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

　　他迫切的想见到她，可当真的到她家了，他却失去了前进的勇气。一个人默默的站在红梅古树下，久久，久久，始终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有想。再次抬头时才发现，井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她，她长高了许多，只是还是那般瘦小，泼墨如画的青丝垂在腰间，挽起的衣袖清晰可见她纤细的手腕，以及……那些永不消退的……疤痕。

　　“清婉。”望着前方的背影，他轻唤。寒风瑟瑟，他怀疑这低沉的话语会被风吹破，然而在下一秒，拎着水桶的女孩迅速的转过身来，见着来人，她恬然一笑，精致的脸上泛着珍珠般美好润泽的光妍，如花绽放的笑靥掺入点点曦色，落入他的眼睛里，细泽的犹似好浪卷起千层浪，每一层都是惊涛骇浪，波涛汹涌，于是……爱意幻灭。

　　顾不得其他，他迅步跑了过去，张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那么的紧。

　　手中的水桶因他这个突然其来的举动掉到了地上，水洒了出来，浸湿一地尘埃。

　　“怎么了？”

　　他摇头不语，只是保持着紧拥她的姿势。相拥的身躯在地面上投下一方欣长的淡漠阴影，静谧在两人间弥散开一道融融的笼罩云霭。许久之后，他松开她，看着她，视线似是深了心，入了骨。

　　“陪我走走吧。”说完，他牵过她的手，不再是以往的手拉手，而是，十指紧扣。

　　察觉到他心头的沉重心绪，她没有问什么，只是紧紧的挨在他身边。

　　他牵着她，一步一步走过他们相识的喧嚣大街。她和他紧挨的身影仿佛天地间蓦然劈出的一放宁静天地，除了彼此，没有其他。

　　他带着她走了很多地方，那里有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或嬉闹，或别扭。这是属于他们共同的记忆呀，记忆是永恒的，哪怕时光荏苒，岁月婆娑，始终如一。

　　走向回忆的尽头，他带着她又来到那条小河旁，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视线默默的望向两人紧紧纠缠的手，最终抽出，却又改为将她小巧的手完完全全的包住。

　　看了他一眼，小清婉腼腆一笑，就这么静静的陪着他坐着，视线落向结冰的河面，耳边是寒风絮絮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唤她，“清婉……”

　　“嗯？！”她扭过头来看他，水汪汪的眼眸有着说不出的好看。墨色的眸子凝视着她的小脸，他终于还是慢慢倾身过去，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只是浅浅的触碰。

　　再沉稳，毕竟也还只是个孩子，对于这亲密非常的触碰，少年俊气的脸上也忍不住泛起朵朵红云。她的嘴唇很香很甜，有一种留恋的蛊惑，让他情不自禁的多停留了一会。

　　放开她，温热的手抚上她发烫的脸颊，他轻声说，“清婉，我要走了。”

　　“去哪里？”听到他这么一句，她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带着担忧与不安。

　　凝视着她的眼睛，他说，“去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清婉，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她垂下头颅，咬着下唇瓣，伐出些许白印，犹如初冬时节，红梅绽放，现出一点红嫩的蕊，须臾他听到她轻声说，“我不想跟阿行分开的，可是他是我爹，虽然他经常打骂我，但是他毕竟是我爹，我不能扔下他不管。你……一定要走吗？”

　　看着她一脸的沮丧，客行终于控制不住把她揽入了怀中，而她低低的抽泣声也在这一刻从他的怀中传出来，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们的诺言终究还是没能实现。闭了闭眼，他轻拍着她的后背，许下又一个承诺，“清婉，记得等我回来，两年，我一定回来找你！”

　　第二日，他走了，带着对她的不舍，她留下了，怀着对他的眷念。这一天，小院里的红梅飘落了，一朵又一朵的落在地面上，铺就成一片红海，瑟瑟寒风夹杂着渐盛的冷香，织成一副红色的纱幔，在这个冰冷的初春里渐渐升起，朦胧了整个尘世。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只是人们常常可以看到每日有一个长相水灵的女孩子独自一人倚在一株红梅古树旁，视线落向遥不可知的前方，姣好的面容上总有淡淡的感伤。

　　风起云涌，斗转星移，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消耗中慢慢流走，一年过去了，他没有回来。女孩执着一把小刀，望着古木淡然一笑，在树干上歪歪扭扭的刻下“阿行，一年了，我等你哦！”

　　然而，两年过去了，期待的那个少年依旧身在她所不知道的远方，女孩望着古木上褶皱的树皮，脸上多了一丝无奈，“阿行，两年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后来，春夏变换，又是一个一年。双颊带泪的女孩凝视着眼前的红梅古木，久久，久久。终于，她缓缓的抬起手，紧贴的衣袖顺势滑落，纤瘦的手腕上，鲜红的血液一点一点往下渗，那一道道疤痕是如此的丑陋。心绪在这一刻一层一层缓缓的压上来，像砥了巨石。执起手中的刀，她一笔一划的写下……

　　后来，一个身影俊逸清秀的少年出现在那间小屋前，还是那时的风景，只不过小屋已几近坍塌，屋前那棵古木也比以前高大很多，树上红梅轻摇，偶闻淡淡冷香。

　　少年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欣长的手沿着树干一点一点的滑过，却在碰到上面的痕印时，深色的瞳孔陡然收缩，低眸却见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体，那是，他熟悉的字。

　　“阿行，一年了，我等你哦！”

　　“阿行，两年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阿行，我想你，对不起，我等不了你了。”

　　“阿行……阿行……”

　　最后一句，字体模糊凌乱的看不出来，但是他却知道那是他的名字，她曾说，那是她最爱的两个字，阿行……

　　想起那个记忆里的女孩，那个无时无刻不让他思念的女孩，少年终于慢慢双膝跪到了地上，垂着头低声呢喃，温柔而缱绻，“清婉，我回来了……”

　　一滴泪，顺着眼眶滑了下来，打在手背上，留下一片温热，最后流入了尘土中，什么都没带走，却也什么都没留下。

　　终于，他还是来迟了，他还是错失了他深爱着的那个女孩……清婉。

　　这一天，红梅落尽，化雨成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