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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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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七月,北平即将面临日军的进军,一时之间,北平游街活动的次数越发多了。
七月中旬,相对于外面的炎热,洋房屋里显得凉快多了。
四位太太围上一桌打着牌,一边扯着闲话。“张太太,听说你们一家已经收拾好了?准备什么时候走?”问话的是胡太太,胡太太是这四位太太最年轻的,长得也相当漂亮。可惜,清婉的脸却化了厚重的浓妆,掩盖了她的柔美,使她的美丽折损了三分。
张太太年逾四十,在她这个年纪都快做了祖母,平常也就爱打打牌,这次牌会就是她组织起来的。
“你的消息到灵通。”张太太笑说道。胡太太打出一张牌,也笑道:“都这年头了,能不多关注一下吗?”
张太太摸了一张,看了看牌再打出一张,点头同意地道:“是啊,日本人快打进来,要想活得不担惊受怕,是该想想退路。我们一家啊,和王家一块南下去,王家有军队,在乱世里怎么着也有保障。”
胡太太微微一笑,没接话过去,但是出牌的速度慢了一些。一旁的潘太太叹气道:“我那口儿,就没想着走,我这些日子老想着日本人要来,睡的都不安稳了。”
张太太撇过头看她,说道:“其实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潘家家大业大,和日本人有大笔生意往来,你家二叔听说还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日本人来了多多少少会给你们面子,你们多交几个钱给他们,总不至于太过为难。”
潘太太打开烟夹子,点了火,深深的吸了一口。“我那口子也是这么说的,可我总心慌,我倒是想走,可是他……唉,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那点子家业罢了……”
张太太笑道:“你们的家业全在北平,这一走了可就全空了,到底是三代积累下来的,能舍得吗?你且放宽心吧,再说,日本人能不能打不打得进来也说不准。”
潘太太听了,将烟丢在烟灰缸里,显然还是有些气闷,她撇过头去,问旁边一直都没说话的李太太:“小李太太,你们家准备怎么着?”
小李太太是个腼腆的新媳妇,以往都是她大嫂大李太太和她们来打牌的,但是今天她大嫂有事,所以让她过来陪着。小李太太不大爱说话的,三位太太说起这事,她一直看着牌。现在潘太太问她,她微笑道:“大哥大嫂和意哥已经定了去美国的船,再过三日就要下广州了。”
张太太立刻嚷起来:“你们也不厚道,一家子可真会隐瞒啊,我们竟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其实啊,我们早就准备走了,在来北平前,大部分的东西也漂送过洋,本还想多呆几年,现在只能计划提前了,我大嫂这些天忙着,就是为了这事。”
潘太太有些失望,到这份上,她也想找个熟悉的留下来。“胡太太,这话是你起头的,你们家是怎么打算的?”
胡太太却摇摇头,边出牌边说道:“他是军官,现在哪里能做主,是退还是留,一切等上面的命令罢了。”
张太太低声说道:“话虽如此,但你也要做好准备不是,毕竟,你们家可不是潘家。”说潘家的时候声音轻,而同样听着的潘太太不由地露出些许的得意。
胡太太笑了笑,敷衍道:“再说吧。”
张太太不劝了,这事怎么劝都无礼。接下来潘太太笑声多了,因为家里有钱有权,作为女人在外边儿也体面些。
李太太看牌看得认真,根本没将三人纠结的心思放在心上。
胡太太打了一天的牌很累,这一出了张家,便喊了黄包车。
黄包车夫拉得很稳当,胡太太坐在车上有些昏昏欲睡。
“怎么停下了?”她睁开眼睛。“前边儿围着人,好像游行队伍快过来了。”
胡太太皱着眉,低声道:“退后走,绕一圈过去,车钱我加。”黄包车夫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车转了个弯,胡太太就听见背后传来学生们的义愤叫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胡太太有些恍惚,可是随着声音越来越远,她再次闭上了眼睛。不过,这次她没有睡意了。
简朴舒适的四合院内,冯妈听见铃声就急急忙忙开门了。“太太,先生在屋里等你,您还是赶紧进去。”胡太太不急不忙,边走边道:“我正累着,没那个功夫和他吵,给我去备洗澡水。”
冯妈紧跟着胡太太脚步,声音更低了几分:“先生带了位女学生回来。”
胡太太终于停下了脚步,眼神犀利如刀:“女学生?”冯妈担忧道:“两人……很亲密。”
胡太太再也不想听下去,急走几步冲进了大堂。这一眼就看到那个男人抱着一个女孩子说什么,瞧他们两人的笑容,显然是开心到了极点。
两人听见脚步声,胡先生也没放下女学生,笑道:“怎么今天这么早从张家打牌回来了?”
胡太太瞅着那女学生,长长的头发打着两辫子,脸又瘦又小,偏偏秀丽得紧。穿着颇旧的白裙,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眼睛透露着笑意,小嘴也微微抿着,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输了不少,自然早回来了。”胡太太冷冷道。
胡先生这时候终于放下女学生了,他坐在沙发上,身子半躺在靠背。“这是卿柔,明日补桌酒席后,你也多多带去见见世面。”
这叫卿柔的女学生听了站了起来,微笑道:“姐姐好。”胡太太不理她,谁知这卿柔的女学生一点也不尴尬,笑容依在,声音软软柔柔的,叫人听得十分舒服。“听廷北说姐姐你也是重庆人?这样真好,我们以后既是家乡人,又是胡家的姐妹了。”
胡太太的脸色变得铁青,这样的家乡人,她可不想要。而卿柔因为胡先生拿起报纸看的缘故,她在说话的时候,看胡太太的神色颇有示威之色。
胡太太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只见她蓦地冲上去,却不像大伙所想那样冲向卿柔,而是她手中的包猛地朝着胡先生的脸挥去。“胡廷北,你无耻!”胡太太的声音很是尖锐。
胡廷北的脸被包砸中,许是包链子刮在他脸上,他一挥开包后,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卿柔一见,连忙跑过去为他擦拭。胡廷北却将胡太太往另一边的沙发推去,等到卿柔过来的时候,他抓住她抚摸的手,摇摇头。
胡太太躺在沙发上,见两人依偎在一起,旁若无人般眼神缠绵。她终究忍不住,含着泪出了这屋子。
院外的冯妈焦急的喊道:“太太……”可惜胡太太没有理。
不知不觉走到大街上,胡太太脸上的泪痕未干。
落日的余晖照在她的半边脸上,泪痕显得格外清晰。
在北平城里,除了胡先生,胡太太没有任何亲人。至于朋友,她为了胡先生的事业倒是巴结了不少太太,可这些人哪里是真正的朋友。就像今天牌桌上的三个,说起来大家关系挺好的,吃吃饭、打打牌、看看戏,听听曲都成,可若真的收留她,甚至帮她出气,那是绝无可能。
太太们的友情建立在在外的男人身上,她们是不愿得罪外面的男人。
胡太太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小旗袍店,那里,胡廷北给她买了今生第一件衣服。那时候她和他私奔出来,穷得紧,可是他用自己的第一份薪水,给她买了一件她最喜欢的玉兰旗袍。
现在生活慢慢好了,她依旧舍不得穿。
张太太前儿个说看到胡廷北带着一个女学生吃饭,她还不信。可是今天,胡廷北将人带到她面前了,他不仅一句解释也没有,而且直接说要办酒席娶人家过门。胡太太觉得自己的心塌了一处,她数了数手指,才不过短短两年而已,看来他已经忘记他们在一起时经过的困难险阻。
爹娘都说她和胡廷北门不当户不对,不是良配。哥哥也说她和胡廷北是昏了头的,迟早要后悔,出嫁的姐姐也说胡廷北比不上邵耀鸿。他们说的,她都不信。她和胡廷北是受着新式教育的,封建婚姻坚决为她所排斥,邵耀鸿再好,她也不愿嫁给他。她和胡廷北志趣相投,互相喜欢,两人计划过未来,私奔结婚的时候,她并不像别人所说那样被一个穷小子迷昏了头的人。她非常理智,也非常期待未来自由民主的生活。
她和胡廷北两人带着仅剩下的一百块大洋来到了北平。她做过女工,也做过家庭教师,也当过护士。而胡廷北,做过短工、做过记者,当过民兵。两人劳累了一天,夜晚的相聚是他们最幸福最甜蜜的日子,而且,无怨无悔。
后来胡廷北得到长官的赏识,从了文职,又连续立下大功,现在他已然在国军成了将领。而她,应酬是这个阶层必需的功课。时间慢慢流逝,她的打扮越发趋向于那些官富太太,淡薄名利的书香岳家女和繁忙却快乐热情的胡夫人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她,变得势利,慵懒,亦或是富贵中的媚俗。
随着家里的吵闹越来越多,现在,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胡廷北对她的感情变了。
胡太太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变了啊!
“庆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