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番外·适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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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适蓝离开颜府的时候还是看见颜夫人满怀忧虑的目光。
适蓝只是笑笑：“娘，我走了。”
颜夫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嘱咐了几句。
马车缓缓开始移动。
不知何时起，颜夫人说话时候尾音之中总好像带着一声叹息似的，前几年是为她姐姐适玉，这几年是为她。
早几年的时候，人们总说颜大人家里有两个好女儿，虽没有子嗣，可这两个女儿比寻常人家的儿子都强。
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适玉是不用说了，温婉娴静，且刚出生就给颖妃娘娘定下了给瑱皇子的。适蓝后来想想，爹娘简直就是从小把适玉拿来当王妃养，书礼女工，琴棋书画，养出来一个话都不会高声说的适玉。等嫁出门去，样样规矩仔细，分毫不差。
可等到生了适蓝，见不是儿子，定是有些遗憾的，后来看看大约也没有了旁的指望，父亲就有些把她当儿子养来过过瘾的意思，抱着教了许多的经史子集，母亲也不拦着，教到后来就教出一个闻名的晏都才女颜适蓝。这在旁人看来，也是极令人艳羡。
小时候也知道自己不同寻常女孩儿，未免气盛，学什么，就定要是最顶顶尖儿的，要人家说一声：颜家这个女儿，要比儿子强得多。
十岁那年学了棋，也是如此，走遍全晏都的棋馆找对手，不多久就把人都赢得差不多，盛誉满载，便极自得，冷不防听人说了一句：这孩子再这么下去，怕不是第二个蔺霜。这也本是赞誉的意思，只是“第二”两个字让她好胜心起，跑到钦天监去找人。站在门口等了半天，出来的不过是个大她几岁的女孩子，也还未及双十，一头发色如银，容貌秀丽，笑颜极是温暖动人。
蔺霜那时候还是钦天监的天学生，声名也是很大，每每有人私下里说她才情堪比当年的印月公主。蔺霜望着她笑笑：“你找我？”
适蓝学老成，行了一礼道：“闻听姐姐棋艺非常，蓝儿愿领教二三。”
蔺霜还未回答，从旁过来一个少年向蔺霜道：“霜儿，你……”
蔺霜笑道：“瑱皇子，这是颜大人的千金适蓝小姐。”
适蓝晓得姐姐将来要嫁他，也就多看了几眼，到底年纪小，也只看出他好看。后来把姐姐脸上的淡淡愁色联系起来，才晓得这时候玄瑱看着蔺霜的眼神是什么。
蔺霜柔声对她说：“二小姐，改日必来府上拜访。”
适蓝道：“恭候。”
是玄瑱，轻轻地笑了起来。“霜儿，走罢。”
可是过几日蔺霜果真来访，第一局下得极慢，适蓝输了两三子，适蓝不服，再开一局，就下得快了，输五子，跟着两句，仍都是输五六子的模样。适蓝再怎么也晓得她想让，一面气馁，一面不服。还是蔺霜先开口：“力不从心，二小姐，改日再战？”
适玉掩齿笑，递上茶来：“她才多大？叫蓝儿好了，蔺小姐真客气。”
蔺霜道：“蓝儿年纪小小，一手棋艺已是不凡的很。”
适蓝一时没有忍住：“我是不凡，你次次赢我，又是什么？”
适玉责备她：“蓝儿……”
蔺霜只是轻笑。
大概谁也想不到，那时的颜适蓝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转眼间，驸马府已在眼前了。
宜璃正在内室抱着八岁的过琳哄她睡觉，见她来了，摆摆手，轻手轻脚放下孩子，又轻手轻脚放下帐子仔仔细细拉好，方出来，拉着适蓝走出去几步，才开口：“你来得早了些。”
早先的时候宜璃还很有兴致在驸马府的红文馆办文会，每次必邀适蓝，可最近过琳病得多，她也就没了心。
适蓝轻道：“对不住。琳儿好些么？”
宜璃拧着眉头：“不好。那些大夫，个个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真真急死我。”
适蓝微笑，心想这是宜璃公主的性子了。只是想当年，那张对着她姐姐说“大不了就不嫁了”的脸上，怎也看不出她如今做了母亲的这般模样儿。适蓝知道她极偏心琳儿的，第一个女儿生下来，如珠似宝，真个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怕后来生了过林是男孩儿，也没得比琳儿多得她看一眼。
适蓝慢慢劝她：“你别急……”
宜璃一手按着心口：“看她那小脸儿难受得我心都疼。”
适蓝想：这就是母子血缘的天性了。她家里是从小母亲就一门心思教适玉做王妃，对她自然要疏忽一点，父亲到底还有公事，教幼女些诗书也不过是闲情所致，当她做儿子教养却远不及教子所用精神心力了，且也不如母亲细致。两个女儿长大后，一家人相聚，适蓝对父母只觉不是那么亲近。初见宜璃溺爱，她甚至吃惊，怎么能宠孩子宠成这个样子？
在侧厅坐了一会儿，六岁的过琬跟乳母抱着方才满一岁的过林过来，适蓝看了一会儿，笑道：“真是女儿随父亲，儿子随母亲。”
宜璃不以为然：“你这话真俗，给人也不知嚼了多少遍了。”
适蓝微笑：“是真话，俗就俗罢。”她手里习惯性地握着一串佛珠，过琬好奇，看了半天。适蓝就把珠子放在她手里：“拿去玩罢。”
宜璃看了她一眼：“佛祖不生气？”
适蓝笑道：“我不气，佛祖气什么？”
宜璃道：“也对，气的是你爹娘。”
适蓝只是低下头，抚摸过琬的头。过林在乳母怀中睡着，轻轻无意义地咕哝一声，继续酣梦。宜璃听见就笑了：“他倒是没愁没烦的。”
“我父亲母亲去年去冀州。”适蓝道，“回来开心坏了，开口闭口都是外孙子。”
“听说那两个男孩子，把王府的瓦都掀了几遍了。”宜璃站起来，接过过林抱着威胁，“你将来若敢这样，我揭了你的皮！听见没有？”
乳母都忍不住笑了，过琬抬起头，不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抬起头来给她一个纯粹的笑容，与父亲相似的五官，隐隐揉合了母亲的细致。
然后宜璃看了适蓝一眼。
适蓝依旧低头微笑。是。父母归来时看见她，也是这样一眼。
“若非我知道你，”宜璃叹道，“我还真要以为你是为了当年玥的事情。”
适蓝十二岁进过宫，那时先帝见她年纪小小才艺广博，便惊异赞赏。皇子玄玥的母亲便趁机求皇帝指了婚，把适蓝定给玄玥。
消息一传开，颜府更是热闹，道贺逢迎的人踏破门槛，说果然二小姐也是个王妃的命，颜家一门，竟出了两位王妃。后来不久先帝重病，监国大权给了冀王，又有人私下议论：恐怕有一个是皇后呢。
可这到底没有实现。适玉适蓝的父亲极兢业恪谨，听到这种流言的时候惶恐得很，到了庆和十四年的波涛暗涌过后，当今皇上即了位，冀王辅政，全家人反是都放下心。
适蓝对于玄玥，却始终没什么感觉。
适玉当年第一次见过玄瑱，一张脸儿像是蒸过的一样，母亲都要急着拉她的手，探她的额头，看是不是发了热。第二日玄瑱来访，适玉正陪适蓝念书，脱口而出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一份少女心思，真是藏也藏不住。
十四岁适蓝第一次见到皇子玄玥，以手抚心，只觉跳动得平静，不见波澜。
回来宜璃拉着她直问：如何如何？
适蓝说：什么如何？
宜璃皱眉：怎么，玥都入不了你的眼？
玄玥的相貌极俊美，是几个皇子中容貌最好的一个，为人却极冷淡，看见适蓝也只是远远点点头就罢。适蓝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没有如姐姐一般，对未来夫婿倾心相许。
适蓝那时候已经开始读佛经，回答宜璃说：皮相不过是皮相而已。
宜璃不以为意，笑话她：你要出家么？
到今日想来，一语成谶。
少时争胜的意念，也许早是不知不觉灭在了和蔺霜的几局棋中。而那个长发似雪的女子，庆和末年政局变迁之后，也就在晏都没了痕迹。玄瑱说她是辞了官远嫁，此后再不提起。
那时，玄瑱忙于政务，适玉虽在晏都，却居城西西云寺，适蓝说是陪姐姐，自己身在一片梵音中，却觉适意。适蓝博览群书，尤精佛法，每日与西云寺的师太议论些佛经典故，不知不觉就能度一日。然后回到自己房中，却见姐姐手持佛珠，心思恍然，眼中无泪，却是无穷无尽的痛心流溢。适蓝握着姐姐的手，自己在心中默诵佛经。
佛经于适蓝，能静心。佛之无穷智慧，妙语如花，往往能得她会心。是以不解旁人苦苦挣扎。
就像她不能明白适玉虽口诵佛经，为何还是日日忧伤。她也曾对适玉说解佛语，只盼能解开她愁眉深锁，只是无用。难道佛经之能，只在她，而不能到适玉心中？她不明为何适玉不能如她，跳出世事纠缠。
什么时候起，她心已淡看世事，只觉佛法高奥，俗世热闹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苦楚挣扎也只是蚊蚋扰耳。举起衣袖，哪得半分尘埃？
宜璃来看适玉，摇摇头对适蓝说：你心纯白如纸，未染半点墨痕，无爱无惧无怖。说时未必是没有一分羡慕的。
是。晏都政局的云诘波诡，适蓝全不知晓，适玉宜璃忧虑劳心，适蓝也不能明白为何。到那个半陌生的玄玥王子为了西夏公主弃王位退婚的时候，身在当事，适蓝只是笑笑说：好了，可遂我事佛之心。
一句话吓坏了姐姐和母亲。
可是一面想着她年纪小小懂得什么，也就因她不是过分挂怀而暗自松了口气了。
宜璃似是为这事情很是生气，适蓝也不知为何。后来皇上说要给适蓝另指一门婚事，适蓝自然推拒了。此后一年又一年，家人才渐渐发急，看见她态度知道她是认真的。
适蓝很不明白。她何时表现过不认真来着？偏都不信她。
百计千方地试探着她，想她回心转意。可是拖到这个年纪，适蓝虽没有明着提剃度出家，他们也都知道她心思。母亲于是用忧伤的眼神时时看着她。适蓝虽心中叹息，却也只有那么一分淡淡的。
大祁显成十二年，国泰民安。边境虽有强敌环伺，但是显成皇帝尚武，大祁朝兵马强健，守得江山如铁桶也似。
适蓝于自家楼上，只是清心诵经。外面是风雨艳阳，都不关她心了。
宜璃送她出门，叫住她：“适蓝。”
适蓝回头。
“你以后不会后悔今日？”
适蓝微笑低头：“我今日不悔，已经够了。”双手在胸前合十，轻诵佛号。
显成十七年时候，适蓝父母相继过世。适蓝于西云寺剃度。潜修佛法。终身。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番外·适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