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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再有三周,学校就要放寒假。本该是最繁忙的时候,学生忙着考试,医生忙着收更多的病人,而贺禾反而比平时更清闲些——只要把最后一轮本科生的实验报告批改好,再统计出最终成绩,报给教务处就可以了。

      人一闲起来,想的东西便没法控制。外头太冷,也不想出去晃荡。贺禾不是喜欢混夜店的人,只是以前未必有更好的途径能够接触到同类。加上现在心系贺江树,更愿意为他收敛。

      这一天,他从下午便无事可做,晚饭过后,就窝在宿舍里看电影。看的什么片子也记不清了,只是不大吸引人。起初外面天色还亮着,便没有开灯。在电影的人声中,那光亮一点一滴溜走了,屋内陷入了全然的黑暗之中。到处黑魆魆的,可是反而看的更加清楚。左手边棱角分明的书桌,身下唯一一张沙发,厨房里的每一件器具,甚至床上被子膨起的松软,都历历在目。

      影片的声音仍在放着,沙沙的,居然有一种开放和解脱感。贺禾的思绪在其缝隙中飘忽,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就这样滑入往事之中。

      他起先有些得意自己在别人忙的时候这么悠闲。贺江树自不必提,哪怕章一帆,李晓,均忙的人影都瞧不见。接着思及已经最后一年博士在读的刘复、李晓双和吴致诤。自己本应该和他们一样,硕士毕业之后去念博士,成为住院医,主治,二十多年以后坐上主任的位子。只是生活总是令人猝不及防,转角遇到的不一定是爱,还可能是惊吓。

      经历贺旻的事情,他做医生的殷切心情倏忽之间就淡了,因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那个天赋可以成为一个好医生。医学生的胆量以及面对生老病死的从容都是经过训练得来,这一方面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量化,比如尸体解剖多了,便渐渐不会再怕,可是那种跨越迷障承担风险勇于决断的能力在他身上尚未形成抑或已经缺失。贺旻残废的双腿是他的过失,这个道德上的障碍所形成的陷阱,于他很难克服,也习惯不了。

      贺禾第一次惊觉自己的懦弱是在车祸现场逃跑,第二次他决定为自己的过失买单,结果便是逃离医生的身份。这个影响人生走向的决定是大五实习回来定下的,当时对于医生的职业生涯,满脑子都是I can't,根本不认为还存在I can的可能。

      现在贺禾时常会想起706的伙伴们,还有那段整装待发准备成为医生的时光。他问自己,这种寂寥和想念是不是后悔,为人生失去的另一种可能。答案他自己也说不清。刘复以前总是说他怎么都能过,是否代表着自己没有原则,得过且过。

      不问旧因,现下充斥心间的大概就是空虚的感觉吧。事业,爱情,茫茫然,谈不上追求,也就没有要求。

      这种时刻打开灯,或去外头吹吹冷风都是不错的主意。如果能有个人来拉一把,叫他换个体&位,效果就更好了,尤其是那个人正有重大的烦心事。

      只是贺禾没有料到这个人竟会是章一帆。敲门的声音杂乱而响,不自觉让他也紧张起来。

      猛地扯开门,章一帆神色凝重地立着,也不往里走,只看着他,满是烦躁的不称心。

      贺禾看着他没有进来的意思,便主动开口,“有大事?”

      章一帆欲说不说,很难开口的样子。自顾懊恼了半天,竟要转身便走。贺禾觉得不对劲,不放她走。

      “到底怎么了?”

      章一帆看到贺禾的架势,知道不吐露是不行的,仍是支吾了半晌。“跟我来,到了你就明白了。”

      贺禾不明就里,只是跟在她旁边,期间不时侧脸打量她,试图看出什么。可是章一帆任他看,还是一言不发。到底是多为难的事情,竟能叫一个活泼爱讲的女生变的沉默起来。十分钟不到,他们到了附属医院对面的药店。章一帆叫他等在门口,自己进去。贺禾乖乖等着,还在寻思她要买什么药。却见章一帆冷着脸和营业员对答两句,很利落,极短时间就拿着买好的东西出来了。

      她走到贺禾身边,把东西递给他看。竟是验孕试纸。一切都不用说了。

      “你确定?”这说不上什么大事,可是贺禾一点开心也无,全是震惊,有一种奇幻的感觉。

      “我已经两个月没来月经了,平时周期经量完全正常。不仅恶心还尿频,这些症状全有,亏我还一直认为是前段时间多课题压力太大。你说确不确定?”

      贺禾把东西递给她,叹了口气,“你去医院厕所验下看看吧。我在门口等你。”

      “妈的,该死的李晓。”章一帆恶狠狠的语气好像自己是个男人,被搞怀孕了一样。

      她去厕所的时间里,贺禾一直在医院大门口徘徊。一大片乌云压来,觉得孩子爹也不见得愁苦如他。真是操心过甚。他在外面等了很久,久到怀疑章一帆是否已经考虑好,自己去做流产了。转念又觉得不至于,若是那样,何必来找自己,显然是不知如何是好。

      贺禾直挺挺地站着,眼光无焦点地注视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记忆里的冷意袭来,是幼时那种撒了一泡热尿在□□接着又被冻透了的冷。事情接下来要怎么办,李晓本人怎么想,他的家人怎么想,章一帆的家人怎么想。考虑到这一步,已经是千头万绪,难以理清。爱情,人情,社会关系和利益,最最起码的是两个人的事在院里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或者弃繁就简,这个胎儿的决定权仅仅握在章一帆的手里。从一个医学生的角度来说,孩子会被留下;从章一帆性格的角度,那就拿不准了。

      想到李晓喜当爹的样子,在沉重的心情下,还是笑了出来。回头见章一帆正拖着脚步缓缓走出来,身上散发出来的铁板钉钉的丧气,简直就像不小心流产的人一样。

      “阳性。这下逃不掉了。”

      “你们还是学医的,竟然连这种防护措施都做不好?”

      “我每次都算了排卵期。就上一次没戴&套,结果就TMD中了。要怎么办,我得考虑考虑。”章一帆双臂抱着,紧紧的缩成小小一团,在原地踱来踱去,口中不住呢喃,“要还是不要?要还是不要?”她右手本是支着下颌的,突然间上移,啃咬着大拇指甲,好像不叫自己说出最想吐露的那句话,如此纠缠一番,终于还是松口,“其实我想要他。”说完之后,坚定了些,抬起头,盯着贺禾的眼睛,好像在期求他的鼓励。

      “你当然可以要他。”贺禾如此回答,看到她在对面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心里却想真有这么简单吗?“你去告诉李晓,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他都有知情的权利。”

      “你心里明白,他是不会要这个孩子的,不是吗?这一点如果我还看不清楚,那真是白和他谈这一场恋爱了。”章一帆抚摸着肚子,仿佛已经可以触到那孩子一般。

      贺禾因她的动作,温和地笑了,同时却也有一种残酷感夹在其中——有了孩子,她立时就开始和李晓对立了。总觉得这件事不会有什么皆大欢喜的结局。“那也要让他知道。你既然想留下孩子,先去做个产检吧。”

      “那就明天吧,正好我调休。”

      贺禾怕她疏忽,便提醒道:“你打算在附属医院看,还是到别的医院?”

      章一帆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在附属医院看妇产科,还是怀孕这样的事,不出当天,整个学院都会知道——或者说早就考虑好了,她说:“就在附属医院看。我巴不得大家知道。”

      “我不管你公不公开,但是去之前,必须告诉李晓。如果叫他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就难以收拾了。听到吗?”

      “知道。”章一帆有些不耐烦。贺禾不能保证她一定会听她的劝告,只能宽慰自己,至少进了劝诫的责任。他送她回宿舍,能够明显体会出她情绪的不稳定。章一帆原本就是一个高傲自我的人,虽然刚才说想要孩子,但恐怕整件事还是超出她的意料,这并不容易,需要消化的时间。此刻的唯我独尊气息,更是一种脆弱的表现。贺禾设想了一番,换做是他,有孩子也无疑是当头一闷棍,打的他能跑多远跑多远。而章一帆,孩子就在她肚子里,想逃也逃不了。

      “你们平时都在哪里做?”贺禾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问出了一个很蹩脚的问题。

      章一帆好像没觉得他问的有什么不妥,照实回答了,“香蕉酒店啊,8.8折。平时都忙死了,能跑到哪里去。”

      他们随便扯了扯学校和医院最近发生的趣事,贺禾还是觉得若无其事不顶用,事情仍原原本本横在那里。“要不要让你表哥知道?”

      “不用。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了。而且就算他知道,也做不了主,除了我爸妈。可他们做的主已经够多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那学业怎么办?你要想好,无论如何,别后悔。”

      “生孩子的话,休学一年而已。人生还很长,不是吗?”

      贺禾难免当她是孩子,听了最后一句话,才觉得她已经做好承担的准备,稍稍宽了心。

      第二天,他很早就醒了。怎么说,也是件重大的事情,无法不想太多。结果门铃响了,他直觉是章一帆。果然。

      “怎么来了?不是去做产检吗?”

      “你陪我去。”

      “我?李晓呢?”

      “别提那个贱人。叫我去流产,让他去死吧。”说完直接眼泪流下,很是伤心。

      贺禾也顾不上合不合适,赶忙穿上大衣,就随章一帆往外走。医院里总是要排很久的队,趁现在还算早。章一帆草草地把泪抹了,很快又有新的流出来,弄的脸上一片狼藉。贺禾细心地给她拭去泪痕,否则到外面一冻,脸都不用要了。

      走在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年轻的姑娘不住哭泣,眼睛像破碎的宝石,无助的姿态如同摇摇欲坠的娇花,无一处不可怜。旁边的男子只是冷静地不时看看她,没有出言安慰,甚至还保持这一定的距离。姑娘也没有哭的更凶。两人一起走着,虽才貌相配,只是两不相干。

      贺禾有些无奈,章一帆平日里那么利落干练,哭起来也照样没个边际。他们进了医院大门,上楼朝妇产科门诊走去的时候,她才终于停止,转为不时小幅度的抽噎。眼睛红的厉害,居然有种苦情的味道。

      贺禾让她先坐下,自己去取号子。前面已经排了六个女生,只有一个旁边陪着男生,多亏了这哥们,否则贺禾待在一群育龄女生中间,真是十分的不自在。

      等待期间,几个怀孕的女生不时相互打量顺带扫过他,有一种了然的意味,要生的带着一种幸福的自豪,要流产的自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沧桑。这种微妙的气流飘在半空中,搞得贺禾很不舒服。何况别人都以为自己是章一帆的男人,频频看过来,又羡慕又哀怨,即使毫无感情&色彩,也一直注视着,逼的他不得不本起脸,显露出凝重的样子。

      早上章一帆情绪太不稳定,他答应陪着来,到了现场,才知道到底有多不妥。他出现在这个位置,什么都没说,可在别人眼里,一切都已经了然,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何况要跟谁去辩。和章一帆之间也沉默着,没有什么好说,只是静静地等着叫到她。

      贺禾坐着,脑袋抵在身后的白色墙壁上,眼睛放空盯着天花板,怎么都有一种挥不去的压抑味道。重又低下头,双手抚住面颊,愁得慌。瞧见旁边的女生都像楼梯方向看去,他的目光也跟过去看,竟是贺江树。他本就是极能吸引人的目光的,在白大褂的映衬下,霜一般的纯净气质愈发凸显。

      贺禾望着越走越近,瞧见他发现自己竟在这儿的时候,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处不动不响,只是盯着自己。这是不快了吗,贺禾思忖道。贺江树这类人总有一种肆无忌惮不在乎别人眼光的特质,就像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明显是等自己过去。要是贺禾偏不过去,倒是要怎么办呢。

      而偏偏就有贺禾这一类总是配合的人。

      他缓缓起身,甚至能够听到起了褶皱的衣服缓缓舒展开的声音。到了面前,竟发现贺江树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突然便生出一阵不豫。上次他发火时,也是这样的征象,贺禾眼光没离开,脑子里快速在寻思,像什么呢,跟——蛇一样的气质,刻薄,尖锐,而锋利。

      贺禾首次发现,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不舒服。

      “你在这儿等什么?”‘这儿’两个字尤其强调。

      贺江树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近乎质问的口吻呢?贺禾不想理他,但是在这儿发火又不好,便反诘回去,“你呢,又来干什么?”

      “黄老师让我来请于老师去给一个胆汁淤积症的孕妇会诊。”他故意说的这么清楚。

      可是ICP的孕妇不应该收到产科?怎么会去肝胆。听他说完,贺禾仿佛看见他摆摆双手,冲着自己,好像在说:怎么着吧。你呢?刚要开口,后面传来章一帆虚弱的但不软弱的声音,“贺禾,好了。”

      他们一齐向她看去。

      章一帆平静了很多,不再有大事压肩的忧戚。目睹他二人仿佛对峙的气场,皱起眉头,表示奇怪。

      贺江树倒失了平日里的镇定,叫了一声:“章一帆?!”

      她没有心情做过多的招呼,只应了一声,然后越过贺江树,丢下一句‘走了’。后一句显然是对贺禾说的。

      贺禾没法跟他解释,注视贺江树的神情,惊疑不定的,必定是觉得自己把章一帆肚子搞大了,然后又自己否定。贺禾也惊疑不定起来,但是事关章一帆,他不应该多嘴。很快跟上去,把贺江树仍在原地。

      接下来便是陪章一帆抽血,做B超,做唐氏筛查等等。忙活了一天。回到家,累的很,什么也不用去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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