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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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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姨说席雅川是个骄傲的冷漠的孩子要接近他很难,所以冕臣作为陪读一定会受到相当程度上的刁难。冕臣很虚心地听着,理所当然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哪个不是高高在上以刁难别人为乐的。
当冕臣站在席家的庭院里他才有那么一点明白了席雅川骄傲的资本,这栋豪宅像童话里王子居住的城堡,冕臣想这墙面应该不是砖石砌成的而是钞票搭建的。而这座钞票搭建的城堡总是被谢婧岚愤恨地提起,因为它本来应该属于谢冕臣。
谢冕臣即使住在城堡里也成为不了真正的王子。这是他在心底给自己的评价。
桃姨大概有五十几岁,梳着油黑粗长的大辫子,沉甸甸地坠在头上。她是自梳女一辈子都梳起不嫁的。冕臣跟在她身后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去扶自己的脖子,因为他觉得那么沉重的东西甩来甩去脖子一定要断了。他想起芷慧,她也是很热衷于蓄长发的,但总是把它们削的很薄,因为太沉重的发辫会影响到她跳舞。
在这一天,谢冕臣就在不着边际的遐想中穿过花木疏朗的长廊,穿过芳草萋萋的庭院,最后,他见到了席雅川。
十五岁的少年坐在钢琴前,他的手指灵活地游走在黑白琴键上,于是偌大的琴房里回荡着悠扬婉转的旋律。他穿的再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衫,衣袖一直挽到手肘,露出莹白的纤瘦的手臂。冕臣想他可能是把白衬衫穿的最好看的人了,女孩子们看到会集体尖叫休克。
他的头发带着浅浅的栗色,柔软服帖地垂在额前。从冕臣的角度无法瞥见他的全貌,但是可以凭借阅览过他无数照片的经历去想象,想象他抬起头来之后会有一双怎样净媚隽秀的桃花眼,蕴着不动声色的鄙夷。
桃姨笑着说:“看,少爷,我给你带了新的陪读来。”
琴声戛然而止。
冕臣看到桃姨的表情有点尴尬。
席雅川缓缓抬头,目光停在冕臣脸上。冕臣心里不知怎么有点猜中结果的释然,他果然被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看不起了。冕臣在心里酝酿一下,然后露出标准的友好微笑,因慧认为他这样笑的时候最温和无害,完全让人无法追究内心所图是不是非常无耻。
席雅川把他的笑容收进眼底,好像微微一怔,然后偏过头淡淡道:“哦。”
在谢冕臣用七年搜集的资料库当中,席雅川不高兴的时候在语言方面就会格外吝啬,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昭示着他不高兴了。让他不高兴的原因也许是自己这个仆从并不合他的心意。冕臣感觉很头痛,这是不是就叫做出师不利。
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
“你,过来。”语气淡漠但相当的不可抗拒,是席雅川一贯的作风。
冕臣顺从地走过去,笑的很坦然的样子:“我叫谢冕臣,少爷,你好,我就是你的新陪读。”
席雅川站起身,他的身量比冕臣稍高出一点点,这一点点让他可以俯视着眼前的人。他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冕臣,然后置之一笑:“呵,垃圾。”他用的是标准的英式英语,很圆润好听的声调,但说出来的话就不太像那么回事了。
所幸的是冕臣早已强迫自己习惯他的坏脾气,仍旧修养良好地回答道:“究竟是不是我会用工作效果向您证明的。如果对我不满意那么您随时可以终止我们之间的合约。”
冕臣和席家签署了八年的劳动协议,每个月只有一天能够给他自由处理假期,其余时间他得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堡里度日。他明白即使面对枪林弹雨的攻击也要竭力使自己保持齐整是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以后他会接受到来自席雅川更多的刁难但他必须要以自己的沉着来应付。
冕臣心里不是不忐忑的,因为他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因为没有人在前方引导着他。也许会平安渡到河对岸也许会在水里摸出一把雪亮的刀子。
之后席雅川的贴身女佣之一,体形小巧玲珑的黛西带冕臣去看了他自己的房间。就在席雅川的房间隔壁,即使在夜里也能方便心血来潮的席少爷随时折腾他。很简洁明了的布置,除了日常用的家具之外没有格外多余的摆设,但窗台上倒是搁着很多陶盆,里面种着冕臣不认得名目的花草。有钱人都喜欢养这种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冕臣就不认为自己会有耐心侍弄它们。
黛西告诉冕臣只要把行李放到一边就好会有佣人来帮他收拾,现在夫人想要见他。在这个家里被称为夫人的毫无疑问就是席雅川的母亲,席双城的妻子林眠舒,谢婧岚说她是个用下三滥手段上位的婊-子。
冕臣有时候觉得谢婧岚在提到谢婧恩的时候会格外疯狂。在冕臣很小的时候,她就毫不避讳地用最恶毒肮脏的词语一遍遍地痛骂着林眠舒。她已经被一种强大的爱恨支配了头脑,她只能为此而活。同样的,她还希望能早早地在冕臣心中造成影响,让他也同样被支配,同样为此而活。
多么疯狂。
匪夷所思地,冕臣真正看见林眠舒的一刹那对她印象并不坏。她确实是个美人,席雅川的脸上能看到很多她过去的影子。冕臣好像一下子理解了席双城为什么会抛妻弃子要娶林眠舒,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啊,看到漂亮的东西谁不想占有,谁不想让她变成自己的。
但冕臣也知道林眠舒在遇到席双城之前真的是个妓-女。不过她低贱的身份并没能阻挡席双城对她的迷恋。如果席双城不是自己的父亲如果他没害死自己的母亲,冕臣可能会很欣赏这种为爱敢于冲破一切束缚的勇气。
席雅川坐在母亲的身边逗弄着那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脸上并没有不悦,甚至没什么真实表情。林眠舒很和善地笑着,嗓音轻柔地开口问垂首站立着的冕臣:“孩子,你多大了?”
冕臣平静答道:“夫人,我十四岁了。”
“比雅川要小一岁啊。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冕臣看着林眠舒的眼睛继续说:“我姓谢,全名是谢冕臣。”
他故意用了重音,虽然这么做对于初出茅庐的他来说有点鲁莽但他还是想完成这个恶作剧。
啊,这时他看到了,清晰地看到林眠舒的笑容凝固了,挂在她脸上的笑变得诡异而僵硬。但她最终还是把这样的尴尬遮掩下去,强笑着:“啊……是么。”
他故作疑惑:“夫人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看。”
席雅川手一松,波斯猫从他的臂弯里跳下来。他俯身握住林眠舒的手:“妈,你没事吧?是不是心口又疼了?要不要叫李医生来?”
林眠舒摆摆手:“别担心,我没事。我啊……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她……也姓谢。冕臣,你先下去吧。”
故人?怎样的故人呢?被她破坏了家庭的故人?还是最终因为她客死他乡的故人?
外界传言林眠舒患上心口疼的毛病是源自于对席双城前夫人的内疚。但冕臣认为它更应该被称作恐惧。林眠舒当然比谁都清楚她是怎么坐上席家夫人这个位置的,谢婧恩在她心里算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了吧。姨母一直都告诫冕臣一定不能轻易相信林眠舒这样的女人,她们看上去比谁都柔弱但她们的心肠比谁都狠毒。越是柔弱的面具就越容易让她们骗取别人的相信。
每次姨母这样说的时候,冕臣好不容易产生的那一点自信心又全碎成了渣。他不能自制地会把林眠舒的狠毒林眠舒的虚伪神化,然后觉得自己斗不过她也就斗不过和她血脉相连思维应该也相连的席雅川。
芷慧对此表示不屑一顾:“不,冕臣,你要相信我,当你长大之后你比她还会骗人的。我看人很准啊。想想看,她用伪善的面具钓上了席双城也害了你母亲和你,你将来同样会用伪善的面具去钓她的儿子然后害他们全家。啊,想想就觉得有趣,你说是不是?”
冕臣不能置信地盯着她。她总在不该乐观的时候表现的异常乐观。芷慧把复仇视为游戏,她享受这个游戏,享受它的危险它的跌宕它会给她带来的东西。而这恰好是每一个聪明人的权利。
十四岁的冕臣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聪明人将来也不太可能会是。他当然没有预知未来的本领,所以就并没有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走在复仇这条不归路上,一件一件地亲手丢掉了年少时的懦弱,善良,迷惑,愧疚。
岁月的一双大手在不经意间就能翻云覆雨,他真的日复一日地照着他曾向往过的那样渐渐长成。用面具代替面容,用表情掩盖情绪,看上去有多善良心就有多狠。他也终于学会了像芷慧那样享受复仇的游戏,享受它血淋淋的乐趣。
遗憾的是,席雅川没有从他母亲那里继承到半点的虚伪与狠辣,他实在是太好攻克。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斗得过谢冕臣这个头脑时时刻刻高速运转的复仇机器呢?
冕臣退出屋子正要带上房门的时候一只手及时制止了他的动作。他抬起来就看到席雅川倚在门边,冷冷地看着他:“等等,我对你有话说。”
难伺候的大少爷又不开心了。冕臣很识时务地站定,表示自己在听。席雅川的语气生硬的像是天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你今天让我妈妈不高兴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你的过错但我现在很讨厌你。你拿着我爸爸付给你的钱,就要知道在这个家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发生你就立即滚出去,明白么?”
冕臣又想笑了,瞧瞧,这位鸠占鹊巢的哥哥反倒来指责他了。他也不过是回答了林眠舒的问题而已,她自己做了亏心事么,怨不得旁人。但他还是恭敬地回答:“是,我明白。”
笑话,他可不会搞不清楚形势。芷慧不是说过么,即使厌恶席雅川对他感到恶心也要笑脸相迎,这都是达到目标之前的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