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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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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不会相信,有的人一生下来,他的灵魂就被打上了烙印,这个烙印决定了他的人生必须要和别人的过去紧紧捆绑在一起。他只能牺牲自己命格轨线中最美好最繁花烂漫的八年,替已经死去的故人复仇,用最卑劣最为人所不齿的方式。即使他并不愿意这样。
她说:“冕臣,你会是我手中最好的一把复仇的刀。”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谢冕臣仍然不会忘记这一天。陌生的年青女子半跪在他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肩,语气里满满都是发现什么稀世珍宝般的狂喜。这种情绪将她的声音渲染的沙哑且柔媚,声调不稳地颤抖着。那张与冕臣相似的,妆容精致端严的脸庞不再如聚满乌云一样晦暗阴沉,希冀和愉悦的光线冲破厚厚的云层。而在此之前,她就像一只冷冰冰的黑天鹅,好像不会为了任何事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她俯在冕臣的耳畔,低声呢喃出了那句话。她的欣喜已经被收拾的一干二净,残余的只是内心幽暗处被滔天巨浪席卷过后的平静。可是那样的平静却深深地刻着怨愤冷毒,尽管她极力地压制着,还是流淌于字句间叫嚣着自身的存在。
冕臣的目光从女子的身后漏过去。那里站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纯白的棉布裙子,裙摆上面绣着几朵瘦弱的珠花。头发梳的很长,至少是比孤儿院里的女孩子们梳的都长,鸦羽似的一瀑,直垂在腰际。
她盯着冕臣和背对着她的女子,不知道怎么,冕臣总觉得她的眼睛里匍匐着浓重的雾气,这雾气使她整个人显得很迷茫,仿佛与世界隔离开来了。女孩冲冕臣悠悠一笑,像一株小小的向日葵,开在晨曦里,沾染着点点阳光雨露。
后来冕臣知道女子其实是他的姨母,也就是他生身母亲谢婧恩的妹妹谢婧岚。而跟在她身边的女孩是她名义上的养女,尽管她对这个养女总是相当冷淡。姨母理所当然地带走了他,但在接下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明明白白表示,她收养冕臣,是为了给姐姐复仇,籍着冕臣的手。
她要把冕臣培养成最堪用最锋利的工具,她说他应该这么去做,因为那些人不单单是姐姐的仇人,更是整个谢家的仇人。冕臣对于此事来不及反应,因他早就不晓得世间还有亲人,对母亲也早已连模样都记不清。但是有亲人总好过没有,姨母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家庭和体面的生活,他会遵循她说的去做。
至于谢婧岚的养女江芷慧,当然也是她从孤儿院挑出来的孩子。江来自孤儿院里发现她的嬷嬷,芷慧,则是谢婧岚为她改的,是种向往,也是古书上某种微微泛黄的旧情怀。
谁都知道江芷慧是谢婧岚手中第二张王牌。她三岁时被谢婧岚接手,一直到七岁,四年来过着和其他孩子大相径庭的生活,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她成为冕臣到席家之后的接应。或许和冕臣相比,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却无缘无故被牵扯进别人的宿仇中难以脱身的她才更不幸。
回到这个家三天之后谢婧岚带着冕臣去看了房中的一面墙,墙上贴的满满都是照片,有的清晰有的模糊,背景和地点也不同,但主角是同样的三个人。
“冕臣啊,你看到了么,这三个人就是害死你母亲,也害的你在外流落七年的凶手。那个女人,林眠舒,她和她的儿子席雅川破坏了你母亲的婚姻。还有那个男人席双城,他背着你母亲在外面养着林眠舒,在她有孩子之后,席双城就受了贱人的蛊惑抛弃了你母亲。所以你母亲才会一直不愿回家,才会郁郁而终。”
谢婧岚蹲在冕臣和芷慧身后,手指着照片轻声说道。冕臣只是点头,他还不知道席这个姓氏包含的千万种含义。在琅城--也就是席家他们所处的城市,它即是上流人士的代名词。琅城是一个巨大的销金窟,或者说,它就是一个钱财的焚化炉。
城外的人渴望城中的繁华和纸醉金迷,城中的人留恋它的灯红酒绿,缱绻温柔夜色下的青丝足踝。席家在琅城有着难以超越的知名度,而知名度是依附于他们庞大的权势与财富之上。席家热衷于做慈善,因为做慈善是富人们体现自己为富仁义的方式之一。
她指尖点着的那张照片,是席家三口人站在自家院里的合照,大概是不久前拍的,不知道谢婧岚用什么方式拿到手。儒雅绅士的男子和气质娴静的妇人,中间站着小小男童。背景是古朴雅致的庭院,高大白色别墅建筑,还有重重欲燃的朱红蔷薇。一切都完美的像是一幅画。
“别人以为席双城是温和的翩翩君子,只有我知道他是个不念旧情的冷血禽兽。就像他们还说,林眠舒是个高雅的贵妇,而不晓得她只是靠下三滥手段上位的婊-子。”
谢婧岚的嗓音被愤怒挤压的尖锐细长,像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滑进耳膜,冕臣不由得牙根发涩。
“冕臣,你不会想到,那个男人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们领着的那个孩子--哈,报应,那才不是他的孩子,那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他是昏了头了,真以为那个妓-女生的会是他的孩子。如果他知道你活着的话,会怎么办呢,会不会还让你叫那个野种……哥哥?”她突兀地笑了一声:“我忘了,他怎么能跟你比呢。被称作席夫人席少爷的应该是你母亲和你。”
她自顾自地说着,冕臣还在看那些照片,看那个被谢婧岚称作野种的,席家的小少爷。照片拍的相当清晰,可以看出席雅川稚嫩的面容已经有林眠舒的轮廓与痕迹。比如笑起来颊边会有一个狭长的酒窝,比如一对细长上挑的桃花眼,尽管还没有岁月酿就的浓丽和眼尾蜿蜒出的旖旎风情。他傲慢地扬着头,也像一只小漂亮的天鹅。那是在贵族家庭中生活所养成的气质,天生的唯我独尊。
“冕臣啊,是不是很羡慕那样的生活?其实你不用羡慕,也不用去嫉恨,因为那本来应该是你所享有的。他抢去了,没有关系,我们还是可以抢回来。但不是现在,因为姨母还斗不过他们。能斗过他们的,只有冕臣。姨母做不到的,冕臣都可以做到。”
冕臣迷惑地看着她:“姨母,我……我不能。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没关系,你只要照着姨母说的去做就好了。嗯,你现在不一定会懂姨母为什么这么说,等你长大了,你就全都明白了。席雅川,他是席双城和林眠舒的心肝宝贝,是他们的希望,只要他痛苦,那么席家所有人都会为他痛苦。”
谢婧岚拉过冕臣的手,笑的很满意,手下却越攥越紧:“你先回答姨母,你会不会照姨母说的去做呢?”
“……我会的!姨母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去做什么的!”她的问话让冕臣感到紧张,于是他挺直了后背像背诵课文那样大声回答。
芷慧歪着头看了看谢婧岚,又看了看惶惶然站在一旁的冕臣,淡淡道:“我也会听母亲的话。母亲告诉我要帮冕臣哥哥,我会记着的。”
她的嗓音清脆的像是落在铜盘中的珠子,催生了谢婧岚的眼角渐渐弯的更深。
“冕臣,你有一个任务。”
“在十四岁到二十二岁的这八年里,你要陪在席雅川的身边,让他慢慢爱上你。你要用最温柔的复仇,让他变得一无所有。”
“彻彻底底摧毁他的全部骄傲,摧毁他的人生。让他在以后每一次想起谢冕臣时都会心痛,狠狠地痛,往死里痛。”
谢冕臣无端地觉得她的话语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好比童话里引诱孩子们踏进森林迷宫的巫婆,微笑地把聆听她的人带向万丈深渊。但他还是点一点头:“姨母说的话我都会听的,等我长大了想明白了姨母的话就会照着去做的。”
谢婧岚仍旧笑着:“不,冕臣,等你想明白了,说不定你就不会愿意去做了。可是,这一件事姨母必须强迫你去做。自从姨母知道你的存在之后就一直都在找你,我一天也没有放弃过复仇。冕臣,你说,七年我都没有放弃,我会因为任何人的意愿而放弃么。”
芷慧不经意似地朝冕臣瞟过去,忽然垂下眼睛:“母亲不放弃,冕臣哥哥和芷慧,都不会放弃的。”
不会放弃。即使会因为它牺牲掉很多东西也不会放弃,即使走在刀尖上被火舌舔舐也不会放弃,即使手中只剩下最后的筹码也不会放弃。然后谢冕臣真的就没有放弃走完了难熬的十年,可笑的是推着他走完全程的只是仇恨,谢婧岚强加给他的仇恨。
这个早晨天气晴朗的不像话,天空像一整块悬在头顶的净蓝琥珀石,像是凝结着浓郁的海水潮汐,缀着几丝浅浅浮动的流云。白鸽在教堂的尖顶上扑闪着翅膀盘旋,混着姨母的声音在冕臣耳中化成哀鸣般的圣歌。是的,他会长大的,等他长大了想明白了就要照着姨母说的去做。他要替姨母去做一件很残忍很残忍的事情,让席家人悲痛的方法是毁掉席雅川的人生,毁掉席雅川人生的方法是让他爱上谢冕臣。
十一岁那年谢婧岚带着冕臣和芷慧落居琅城。四年里他一点一点地了解到关于姨母的讯息。其实谢家的经济条件也相当优越,她大学毕业后本来可以待在家里做有钱有闲的大小姐,但她选择了寻找失踪的姐姐不断奔波辗转于各个城市。之后谢婧岚知道姐姐已经死了而她的孩子还活着,于是她又开始拼命地找冕臣,找到之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冕臣身上。
她没再回过谢家,就像谢婧恩离婚之后出走在外一样,偶尔接到谢家人的电话也不会提起冕臣的事。当冕臣问她为什么这样的时候她说,如果她的父亲冕臣的外公知道了的话一定会把他要回去抚养,那样她的计划就失去了意义。而且谢家的人都太善良可她要做的事一点都不善良。
再有两年冕臣就要被送到席雅川身边去,为了迎接这一天姨母给他和芷慧请了很多家教,比如乐器比如绘画比如书本比如礼仪。她说冕臣和芷慧要变成两个头脑时刻高速运转的复仇机器,智谋要足够多做事要滴水不漏还必须懂得收敛自己的感情。在那之余冕臣也要仔细地背住席少爷的喜好与习惯,目的是能够胜任席家高级仆从这个角色。
席雅川,冕臣还记得这个名字,记得他漂亮的像个精巧莹润的瓷娃娃。但姨母说他要让席雅川爱上自己他要毁掉席雅川的人生,就是说如果席雅川是个瓷娃娃,那么谢冕臣一定要是亲手打碎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