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书》忧止

1、第一章

　　在我四岁那年，全家搬到了南方的一个小镇。从此以后，我就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二十年。
　　我家一共有三个人，我、父亲，还有奶奶。
　　我没有母亲。
　　在我懂事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不同。大部分的孩子都是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而我却要学会自己成长。
　　从念幼儿园时起，我就开始独自一人去学校。奶奶的身体时好时坏常常生病，不能经常出门，而父亲，他总是很忙……所有从来没有人接送我，就连下雨天也是。虽然奶奶一直想让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坐校车到学校，但我就是死活不愿意。她不知道，有一次放学乘校车回家，准备下车的时候，我被身后几个急着下车的男同学推倒在车门边，他们都比我大一点，互相推搡着下车，其中好几个人踩到我的身体，很疼。正当我想要开口叫司机叔叔帮帮我的时候，我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当时他不屑一顾的神情，至今我依然记得很清楚。
　　因为这件事，我怎么都不肯坐校车去学校，奶奶也拿我没有办法，只好带我去认到学校的路。好在路不是很远，我记得很快，走过一遍就认识了。
　　到了上小学的时候，我仍独自一人去学校，我喜欢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感觉。
　　在学校里，我表现的很乖巧。平时听老师的话，上课认真的听讲，下了课就赶快把作业写好。我不和班里的同学打闹，也从不会向老师打小报告给自己惹事，所以在学生时代我一次也没有被请过家长。

　　直到上了中学，我依旧是默默无闻，不交朋友，独来独往。也许我只是害怕被发现其实自己不被父母关心。
　　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她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与她相关的东西。
　　我对她所有的记忆只剩下那件儿时穿的粉色毛衣。那是她在怀着我的时候织的，是她留给我唯一的纪念品。
　　自从母亲离开后，父亲就再没抱过我，只知道他看我时眼神透着复杂的冷漠。
　　父亲常常在外面工作，忙的时候也不在家里吃饭，所以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奶奶在一起。就算父亲回来了，也不会和我多说话。无论我取得多么优秀的成绩，他都只是淡淡的看一眼，从不会夸奖我。
　　我的童年、我的青少年时段，就是这么过的。紧张又自卑的做着老实的事情，从不心有旁骛。仿佛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就能讨他的欢心，让他对自己有多一点的关心。
　　可实际上，这么做没有任何用处，他还是那样神情冷漠。
　　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是他爱喝酒，只要一有空，就会喝的醉生梦死。有几次他喝完酒回来，对我破口大骂。一开始我会哭，渐渐地我变得无所谓，我也不想为自己争辩什么。反正第二天醒来他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对我依旧是漠视。
　　可能在我心里，宁愿他这样对我，至少比无话可说要好得多。

　　大约在十二岁的时候，我从奶奶的口中知道了母亲离开的原因。

　　在我两岁的时候，母亲和父亲离了婚，一年后嫁给了当地一个有钱的商人。那年她二十七岁。
　　奶奶说，母亲的离开是因为父亲当时做了一件她不能够原谅的事，并不是她不爱我。
　　父亲比母亲小一岁，当年他年轻气盛，在外面闯却识人不清，交了一帮狐朋狗友，他们总在一起喝酒。父亲喝了酒之后整个人变得冲动易怒，常常发生和陌生人打架的事。每次父亲在外面喝了酒，半夜才回到家，浑身酒气。有时脸上还带着伤口。
　　父亲晚归，母亲自然是睡不着的。她就守在门边等父亲，只要一听见大门口传来狗叫声，就知道是他回来了。她走出去接他，很多时候是搀扶他，因为父亲喝得很醉。喝了酒的父亲性情大变，对母亲骂骂咧咧，他骂的难听又很大声。母亲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着将父亲扶到房间里，让他躺在床上，帮他脱去鞋子，拧了毛巾给他擦脸。这样的事情反反复复，奶奶说，母亲当时没有怨言。
　　直到有一天，父亲喝的酩酊大醉。他摇摇晃晃的回到家，扶着墙走到房间里，看到正要从床上起来的母亲，冲到她面前狠狠地就甩了一巴掌。当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后，只看到面前的妻子泪已决提。他怔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此时母亲抬起头，冷冷的盯着他看，大声地说：“唐建宁！你要我死了才满意吗？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去死！”说完鞋也不穿就想去开门。
　　父亲终于有了反应，他一把抓住了母亲，恶狠狠的说“谁要你去死？当初你被他抛弃了才想嫁给我的是不是！到现在你还想着嫁给他吗！你这个贱人！”
　　母亲一脸的愤怒：“你知道你说什么吗！当初我选择嫁给你，又为你生女儿，难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要报复一个人吗！我以为你信任我，可事到如今，你真的太让我心寒！”
　　母亲说完了这番话，狂怒的父亲再次失去了理智，他又抬起手打了母亲。
　　他用力抓住母亲的双肩，怒吼：“女儿？呵，你知道吗？当护士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走到我面前，说让我看一眼。她长得真好看，像极了你，连眉眼都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她就像是你一个人的女儿，根本没有一点像我！我心里是什么感受！”母亲听完，跌坐在地上，傻傻地哭。一直哭了很久，她终于抬头，轻声地说了句：“唐建宁，离婚吧！”

　　第二天，他们离了婚。

　　母亲回去整理东西的时候很平静，她带走了所有属于她的东西。但她没有带走我，甚至一张我的相片都没拿走。
　　我听奶奶说，母亲走的时候唯独对她说了句：妈，您保重！直到最后她都没有看一眼正被奶奶抱在怀里的我。奶奶走上前想让她再抱一抱我，她却更快速地拖了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个时候，奶奶也觉得是母亲狠心，居然在离开之前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我不是她亲生的一样。但是后来她对我说，当初你母亲要走的时候，不是不想看你，也不是狠心，她是没有办法面对你。
　　后来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很久很久。

　　母亲离开后，父亲变得消极邋遢，整日喝得烂醉。在家里喝醉了便砸东西，发了疯一样的大闹，亲戚邻居上门劝了好多次都没用。在外面喝醉了他就惹是生非，和人打架，有时候还故意闹得惊天动地。渐渐地，大家似乎开始远离了我们，不再有人来我们家敲门。即使有，也是上门来要债的。奶奶再也吃不消，身体开始变差，只能勉强照顾我。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有一天传来了母亲再嫁的消息，是镇上一个有钱的男人。
　　父亲听到消息后，什么话也没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烟。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对奶奶说：“妈，我们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