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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象塚计划 ...

  •   “所谓象冢,是象群的家族坟墓。据说每一只预感到自己生命即将结束的大象,都会在生命的最后几天,沿着象道走向丛林深处,去那传说中的归宿——象冢。”

      “在人类的历史上,曾经通过模仿鸟类,发明了飞机;模仿萤火虫,发明了人工冷光;模仿蝙蝠,发明了超声定位器;模仿青蛙的眼睛,发明了电子蛙眼……今天,我们也可以通过模仿象群社会的象冢墓葬制度,来解决人类社会人口老龄化严重的问题。”

      一个三十多岁、斯文俊逸的亚洲男人站在联合国人口论坛的讲台上,侃侃而谈。他身后的三维全息图像,清晰地显示出一只年老的亚洲象正跪在自己族群的墓地中,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它的周围,堆满了死亡大象的骸骨。

      2050年,随着生育率下降、医疗卫生水平提高,加之年轻人生育意愿的一再降低,人类步入严重老龄化社会。在C国,平均一个青壮年劳动力要养活1-2个老人,年轻人不堪重负,国家财政也捉襟见肘,本就薄弱的社会保障体系难以应对人口严重老龄化带来的压力,国家养老保险制度几近崩溃。在J国,到处可见银发苍苍的老年人,一些退休后养老金低微的老年人为了生计铤而走险,老年人盗窃现象日益严重,而青少年深夜肆意殴打落单老年人的行为时有发生;在E联盟,失业青年频频抢劫行动迟缓的老年人,一些单身老人在家中死亡多日后才被人发现。

      我是C国B大学社会学教授梁文德,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我在自己博客上提出“象冢计划”的概念——提倡让80岁以上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且自愿安乐死的老人报名进入国家设立的“象冢”,度过最后安详幸福的一周,再由国家对其实行安乐死。

      “象冢计划”的提出引起社会广泛争议,在C国网络上,人们就该计划在道德层面和实际效用孰轻孰重展开了广泛讨论。赞成者认为该计划从国家层面来说,可以有效缓解国家的财政压力;从家庭层面来讲,对多年计划生育政策下形成的独生子女家庭,也大大减轻了年轻人供养老人的压力。反对者则认为该计划有损C国数千年来尊老敬老的优良传统,是一种道德的沦丧,是社会制度的退化。

      本来我只是实验性地提出这个观念,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网络上“象冢计划”的赞成者居然占大多数!而且这场争论逐渐演化,赞成者纷纷攻击反对者“站着说话不腰疼”,指责他们是生活富裕的有钱人,不必为每天的房贷、车贷、小孩学费、柴米油盐和供养老人烦心,当然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手画脚。

      反对者刚开始还理直气壮地反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赞成者加入申讨反对者的阵营,反对者的声音越来越小,像一块被扔进湍急水流的石头,翻了个浪花便再也不见。

      政府开始派人和我接触,当我知道“象冢计划”有可能真的实现时,我的血液沸腾了!我知道,我将参与一项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伟大计划,我们的国家机器将会越来越精确,它的齿轮将咬合得更紧密,不再浪费多余的资源。

      六个月后,经过严密的数据论证和充分的前期准备,“象冢计划”正式启动。国家人口司司长何长生任命我为“象冢计划”执行委员会委员长。我以身作则,自己首先报名参加了“象冢计划”,成为一名志愿者,准备在自己年老体衰、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时候参与安乐死。我那65岁的父亲为了支持我的事业,也报名参加了该计划。

      说到父亲,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借助这次“象冢计划”招募志愿者的活动,我回了一趟老家,看望许久不见的父亲。父亲的模样和我五年前回家为他贺寿时又有了些变化,他的脊背更弯了,白发也添了许多。可他看到我,就精神多了,亲自去超市买了很多菜,要为我下厨。我在厨房帮他打下手时,委婉地问他需不需要再找一个老伴。

      父亲说:“都一把年纪了,整那些干啥。我现在自由得很,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每天吃饱睡足,就约邻居老赵打打牌、下下棋、练练太极,偶尔我们一个社区的退休人员还组织一起去旅游,挺好的。”

      听了这话,我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象冢计划”第一期共招募到1613名志愿者,其中达到执行安乐死标准的老年人有1073人。一些晚年生活不幸福的老人主动参加了该实验,由国家负担他们最后一周的生活,包括帮他们实现一些力所能及的心愿。参与实验的老人们所留遗书纷纷表示生命最后的历程过得很快乐,人生没有什么遗憾。

      A国强烈谴责C国此举违背了人道主义、轻视人权。而其他老龄化重灾区国家则开始效仿,尤其是J国和E联盟的一些国家。联合国甚至邀请我前往它的总部,在当年的人口论坛上作了关于C国“象冢计划”的报告,于是便出现了文章开头那一幕。

      好景不长,我与C国“象冢计划”执行者——“象冢计划”执行委员会执行长吴厚生之间产生了严重的理念分歧:有些老人在安度生命最后一周的时间里,依然留恋人世,临时后悔,放弃安乐死的念头,但却被吴厚生下令强制执行安乐死;而几乎所有没有背景的老人进入“象冢”仅仅一天就被执行了安乐死,多余的经费去了哪里,用脚趾也能猜出来。

      当我知道内幕的当天,怒气冲冲去吴厚生的办公室找他理论。吴厚生轻描淡写地说:“这些人出尔反尔,浪费国家资源。身为执行长的我,有权利对他们强制执行安乐死。这是对纳税人负责!”

      我气愤地说:“你这是谋杀!我们当初向社会承诺,所有志愿者都是自愿参加。如果他们临时反悔,我们应该放他们回去!而且这种活动本就会有一定的反悔比率,这符合人类求生的本能。你不能用强权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

      吴厚生从眼镜背后看了我一眼,笑道:“年轻人,你太理想主义了。如果我们真的放开‘临时反悔’这个口子,那将会有不计其数生活困顿的老人要求参加‘象冢计划’,然后在最后关头反悔。这样只会导致这个计划丧失权威性,将给我们的国家财政造成不可计量的浪费!”

      “你这样做是非法的!如果那些枉死的人,他们的亲人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抗议!何司长也不会允许你这种独断专权、一手遮天的行为!”

      “哦?年轻人,你想曝光这件事?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象冢计划 ’是你提出的,如今你又是执行委员会会长,这个计划出了一点纰漏,责任都在你一人身上。到时候被大众的口水淹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劝你还是收起你的念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一起把‘象冢计划’做下去,大家都名利双收,而你更能名留青史,何乐而不为?”吴厚生拍了拍我的肩膀,似笑非笑。

      他冠冕堂皇的回答,让我无言以对,同时也看清了这个人的真面目。我一怒之下,辞掉“象冢计划”执行委员会会长一职,并曝光了这件事。

      令我没想到的是:消息曝光后,不知怎么搞的,网络上C国民众纷纷谴责“象冢计划”的发起人梁文德,认为我是一个谋杀者,并指责我在这个当口辞职是为了逃避责任。我有口难辩,就连去超市买菜,都要戴上帽子、口罩,以防被人认出,向我扔臭鸡蛋、烂菜叶。

      旋即,E联盟曝出:因国家给予参加“象冢计划”的老年人提供“最后一周”的生活太过奢侈,特别是为了满足老人最后的愿望不惜耗费巨资。该项费用反而超出这些老人原本生活数年的费用,导致财政更大的缺口。民众举行示威游行,提出把“最后一周”缩短为三天,后来又缩短为一天。

      J国曝出年轻人在大街上肆意殴打行乞和捡垃圾的老年人,并咒骂:“你怎么不去参加‘象冢计划’?”

      在网络和电视上看到这些消息,我内心十分迷茫,不知自己当初提出“象冢计划”是不是做错了?

      我的父亲决定提前进入“象冢”,结束自己的生命,在进入“象冢”前接受了XH社记者采访,他对着镜头给我留了一番话:“儿子,不要怀疑自己的信仰,你的初衷是为了人类能够生活得更好。选择生存还是死亡,这是每个人的自由。在“象冢计划”提出之前,每年全球也有许多人死于自杀;而“象冢计划”的提出,起码可以让很多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享受丰衣足食的生活和最后的尊严。所以,儿子,不要对提出这个计划感到后悔。你是爸爸的骄傲!”

      白发苍苍的老人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了公众对我的信任,解除了我的公关危机。然而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提出“象冢计划”,我真的做对了吗?

      父亲去世后,他的律师给我打了个电话,并寄给我一封信。原来父亲把老家的房子作为遗产留给了我,他在信中说:孩子,我这辈子没什么能耐,没有赚到大钱,也没有足够的地位让你倚靠,只有这栋房子留给你做个念想。我不想找老伴儿,也是不希望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打了折扣。

      看完这封信,我潸然泪下。

      当晚,我坐在寓所的阳台上喝闷酒,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我,坐在阳台上给我讲的一个故事:一户庄稼人因年成不好,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儿子和媳妇用背篓把老父亲送进深山等死。小孙子心疼爷爷,故意把他爹用来装爷爷的背篓捡了回来,说是留着等自己爹老了,用来装自己爹进山。儿子听了这话,留下了羞愧的眼泪,最终还是把老父亲背回家,无论如何忍饥挨饿,一家人都要把老父亲赡养下去。

      父亲用最简单的故事告诉我何为“孝道”,可是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因为我的不孝而指责我,反而处处维护我,他为我甚至失去了生命。我真的愧对这样一个好父亲!

      我联系上自己在B大学的学生李应,他同时也是我在“象冢计划”执行委员会中的下属。通过调查,我们挖出吴厚生贪污“象冢计划”经费的证据;并联合了几个媒体朋友撰写文章披露“象冢计划”的执行内幕和吴厚生贪污真相。在我的努力下,吴厚生被革职查办,“象冢计划”也被叫停。

      在接受XH社记者采访时,我对着镜头说:“是我错了。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生了病,我不想着从源头上治病根,反而想着怎么把染病的肢体割掉!就算病毒没有扩散到全身,我们这个社会也将元气大伤,不再是一个健全的社会。我真的错了,而且错得离谱。爸爸,谢谢你!你用生命教会我这个道理,可惜已经太晚了,我永远失去了你……”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和李应坐在“象冢计划”执行委员会对面的悠心咖啡馆喝咖啡。李应问我:“梁教授,接下来您准备做什么?”

      我说:“我想好了,我要用自己余下的生命,倾注自己所有精力去创办实业,为国家解决失业、养老问题尽一份力。”

      李应说:“梁教授,您有没有想过:您提出象冢计划其实并没有错,它是符合社会进程的。只不过在执行的时候出现了与当初理想的偏差。我们的社会道德,其实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变化,它的标准和底线一再变化,就是为了更好地适应社会的发展。”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李应说:“谢谢你,李应。发生了这么多事,谢谢你还支持我当初的想法。我已经心灰意冷了,没精力再去考虑这些,这辈子我只想赎罪,为我的父亲,为我的国家再做点什么。也许‘象冢计划’是对的,但我们现在的社会还不够成熟。兴办实业的工作依然需要有人去做,发展实业是任何时代都需要的。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做成什么事,但我会在这条道路上努力下去。谢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支持和理解!”说完,我起身跟他告辞。

      李应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他眼底的光芒我很熟悉,那是当初我踌躇满志想干一番大事业时,眼里所闪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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