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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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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天气由湿潮转为干燥,满树的蝉鸣也渐渐淡了下去。一抹清辉从屋檐上洒下,隐隐约约可见黛瓦,墙面却是中黄色。墙下的阴影里偎着两个身影,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长久没动的轮廓似是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狗男女。
石秀在心里骂道,抬手拭去额上的汗,视线瞥向墙里伸出的高低纵横的枝条,在月光下把天空隔出横斜的疏影。
把偷情的地点选在这种地方,倒也不怕辱了佛门清净。
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时间已过去半个小时,而约了的人却还没来消息。石秀刚想把手机放回裤兜,那砖头似的玩意儿又震动起来,手不禁一麻。突然想有人说过的话——这东西不衬你。
彼时他们正站在车水马龙的商业街上,那人看着不停掏出手机查看有没有未接来电的自己,看似不经意地吐出这句话,却像是酝酿了很久。抬眼就是那人在耀眼阳光下看不真切的笑容,石秀转过脑袋满心的不挂意,却不料这短短几个字在心上萦绕了这许久,还是调皮地赖在那里。
手机又震了一下,石秀终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打开信息。
有事,过会儿过来。
千年不变的语气,永远不问自己为了什么,要干什么,或是该做什么,只是看了他的眼睛,然后笑得温和敦厚。这样的人,也要面临背叛么?
石秀侧身看了看还倚在那里的人,眼中现出寒光,却被身边一股力一拽,猛地向侧倒去,以为便要落地,却被一只手托住身体,一只手捂住嘴。石秀潜意识地挣扎,那人却越发揽紧了手臂,两道身影踉跄着行出老远。
“祝老三,你这个混蛋!”确认到了没有人迹的地方,那人才松了手,石秀一下从他臂下窜出去,火冒三丈地瞪着他。这片空地毫无遮挡,月光足以打亮每一处,却是半明半昧极其暧昧的亮度。祝彪看了石秀在昏暗中睁得老大便似要窜出火来的眸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两道浓眉挑着走近他,把一个纸盒塞进他手里。
“不识好歹。我这是给你送东西来了!”
“我不需要!”
把东西扔了回去,石秀愤然便要走,却又被拽住。祝彪急吼道:
“你都不看看是什么吗?也不看看喜不喜欢?”
石秀怕盯丢了人,急着回去,便回身拿了盒子,留下一句话——
“我回去看了再告诉你。”
“哎,你这是真要回去揭那狐狸精的底,然后告诉你雄哥?”
石秀愣住,心下却又有些理所当然的恍然。
和杨雄从来不会多问他什么不同,祝彪什么都不问,却什么都能知道,就像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也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在干什么。
石秀觉得,祝彪和别人不一样。
他有能力,也有财力,却不愿像宋江那样掌权整个宋氏企业,也不愿像吴用自立门户自给自足,更别提卢俊义的房产生意、燕青快开满整条街的各色小酒吧、鲁智深东南西北奔波找乐的生活方式和林冲兢兢业业职场浮沉的打工日子——他统统看不上。祝家的生意,祝彪也管,只不过这管的方式与限度都要看他心情。时而春风满面大赦天下,时而鸡毛蒜皮一概严究;天南海北四处跑,祝彪其实也喜欢,可是他总时不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石秀也很怀疑他究竟能跑多远;祝彪名义上是个十足十的打工仔,只是这打工的老板,从来都是他说了算,从那
帮受了祝彪资助而做起了小生意开起了店面的朋友里找一两个愿意招工的,这岂不简单?
石秀更觉得,他和祝彪的关系也和别人不一样。
譬如宋老板和吴律师,虽然干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行当,但吴律师把律师事务所开进了宋老板的办公楼,还把自己的办公室往董事长办公室边上一摆,桌上放上“宋氏企业法律顾问”的铭牌,这关系可就颇耐人寻味了。杨雄的便利店就在宋氏企业大楼的对面,石秀有时帮杨雄看店,看着对面大楼顶层那两间办公室的落地窗,即使什么也看不清,却也能明明白白想象出那里面的风情来。
又譬如那几间总是固执地播放昆曲的酒吧的主人燕青,那时时刻刻响在耳边吊在心里的嗓子,不知该吓跑多少客人。可是燕公子乐意——谁让这是卢老爷喜欢的东西。燕青开店是不在乎盈亏的,卢俊义来的时候,酒吧便彻夜不迎客,可那昆曲还是从门里传出来,照例响了一夜。
再譬如每隔一阵都会以健美冠军或运动健将或武术高手的身份上报上电视的鲁大师,打遍天下无敌手,几乎扫荡了所有相关奖项的神坛,唯独没有一块全国武术比赛的金牌。原因无他,每年一样的决赛日撞上了林冲的生日,鲁大师总是二话也无地回来这里陪他。直到去年林冲特地搭了飞机在那个日子坐在观众席下看他拿了第一,自此办公室的墙上就有了一块不协调却惹眼的金牌,门神似的挂在那里。
从前石秀觉得杨雄该是和这帮大学校友一样的,他娶妻也许只是为了安定下来好糊弄家人。可杨雄婚后再没和自己一起彻夜看店,夜夜都回去陪伴妻子。拒绝了杨雄另外再请店员的建议,每天晚上守着堆满货物却没有从前气息的店铺,石秀觉得心里空寂得紧。这样一天天寂寞下来,如果祝彪没有在那个凌晨满身酒气地冲进店里却一睡不起,如果石秀不是因为一时的善念与负气而留宿他一夜,那现在的自己,应该还是在店里数着对面楼上的窗户,独自守着满室的寂寥。
月亮又往东移了一些,祝彪敛了满脸挑逗的神情,难得认真地看向他。虽然月色下瞧不清楚,可那侧传来的热度划过闷热的空气,盖过天地间的蝉鸣。石秀觉得脸上发烫。
你真是死脑筋。
祝彪接过石秀手里的盒子,便打开边数落他。
那杨雄知道潘巧云红杏出墙的事儿估计早在你之前了,可是人家自己也没说什么,要你TM操什么闲心?
石秀明显一怔,咬了牙不说话。
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阿秀——不是每个人,都和你我一样,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你我一样。
祝彪终于掏出盒子里那东西递过来,石秀低头就看见黑亮的一块屏幕,再细看,周围一圈白瓷一样颜色的外壳,机身又薄又长,显得自己手里用了许久的那个杨雄认为好看的手机黯淡了下去。
可从前,自己是多么喜欢这块砖头的。
祝彪满意地看着石秀有些惊喜的表情,夺过他的旧手机揣在怀里,又露出那个邪气的笑容来,平日看来摄人心神的晶亮双眸,此刻在迷蒙的天色下竟是格外迷人。
这玩意我拿着了,你用新的吧。号码我也给你换了,和我的只差一位数。
话音刚落,石秀的手机又震了,这回却是来电。祝彪看着显示出的杨雄的名字,下意识地想挂断,却摁不下去。
你干什么。
石秀劈手夺过,背过身去接了电话。
雄哥……没事儿,现在没事儿了……本来,本来我想换手机了,想着找你做参谋的。不过这会儿不用了,我……已经搞定了。
——还有,我换了新号码,一会儿发给你。
祝彪站在石秀身后听着,嘴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