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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与子成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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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行中原使节在西凉一待就耽搁了将近两个月。
阿爸生辰当天备下最豪华的酒宴,在丹吉城旁边的草原上宴请所有前来贺寿的宾客。
我带着阿吉回去,因为我知道赵奕一定会出席,所以特地回去挑出最好看的衣服,我已经拿定了主意,我要做他面前最美的女子,跳最好看的赛马舞。
不过在此之前,我很是郑重地问过阿吉,当时我问她:
阿吉,你说他若是知道了我是个公主,就会对我隐瞒什么?
阿吉也很是郑重地思考了一下,以她十七年的阅历回答这个问题也许还是难了,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毕竟是公主嘛。
于是我只好去求了阿娘,我知道篝火晚宴上阿爸一定会把我介绍给那些宾客,不过我和阿娘讲好,要把我的身份隐瞒。阿娘一开始还奇怪,后来经不住我软磨硬泡,也是隐隐担心我被诸如瘸了一只腿的蒙古亲王、或是一直怪病缠身的青海太子看上,所以同意了我的要求,我现在只是一名小小的侍女。
那天晚上的气氛很好,阿爸一开始还喝着奶酒,后来就忍不住拿出最好的陈酿,喝了一个痛快。篝火的火光几乎冲天升起,熊熊烈焰如同人们喝醉后心中动荡的激情。而我此时却还躲在屋子里,因为找不到像样的首饰。
眼看着晚宴马上到了高潮,我拢拢梳过的黑发,戴上火红色的轻纱遮面,我手腕上戴着沉重的金镯子,上面许多个小铃铛叮铃铃作响。我脚上系着银流苏的脚链,抬腿时发出沙沙的好听的声音。
然后我走出去,阿吉拿着手鼓和目瑟——一种我们西凉最有特色却最是简单的乐器,她坐在离篝火不远处,正对着左左哥哥。
我搜索着,找到了坐在安静处的赵奕。赵奕当时正把玩着酒杯,眼睛飘忽地看着篝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强忍着紧张,拿起描金的酒杯,缓缓向他走去。
我走路时的声音很明显,所有人忽然都停下来,看着我——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就是那个西凉最尊贵的公主,而我现在要为他献上一杯醇美的奶酒。
他也反应了过来,他收回停留在篝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我。
他的眸色如同最深沉的墨玉,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显得益发幽深清明,我一时间分辨不出此时的场景到底是真是假,我眼前只有他那张俊脸,只有他好像星辰一样的眸子。
我走过去,然后看到他盘膝而坐,姿态优雅。
我笑着说,赵大人,这杯酒是敬给您的——西凉是个好地方,欢迎你。
他怔愣了一下,然后认出是我,接着又浮现那个我最初时见到他的明丽又温柔的笑,接过我手中的酒杯,我们指尖触碰,我的温热,他的微凉。
他嘴角噙着笑,他说,多谢。
然后看着我饮毕杯中酒。
我也笑了,他真好,他是完美无瑕的玉璧,我为他做的一切都变成了最值得的付出。
然后我轻轻舒展双臂,阿吉的鼓点声传来,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人们的耳膜,击打着人们的内心,迸发出最原始的悸动。
那鼓声的节奏很美,我精心练习了很久的赛马舞,没有让我失望。
我不停地旋转、跳跃,我看见燃烧着的篝火在我眼前闪过,然后是众人惊羡的目光,接着我瞥见他深沉的注视,和微勾起的唇角。
我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在看我。
是的,他在看我,一直看到我跳完了整只舞,看到我半卧半坐结束时的姿态,那轻纱因为汗水而覆盖在我的脸颊,任由我舒缓着呼吸。
然后我看见,他缓步走过来,他的手很美,只是干净修长就已经足够。他伸出他的手在我面前,夜晚光线还是不够明亮,他逆着篝火而站,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中,我的手和他的比,娇小柔弱了不少。
我怔怔地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忽然他一用力,把我从地上带起来,我听见众人爆发出一阵欢笑。阿吉急忙跑过来,站在我们旁边后却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
阿吉凑过来,走吧。我看得出来,她觉得不妥。
我看了赵奕一眼,赵奕正含笑看着我,他看出我的羞窘和一种难以表述的急切,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在渴望着什么,我只是模糊地希望他能把我留下。
阿吉见我没有反应,还是看着他,于是也有些恼怒地瞪着赵奕,我觉得阿吉的直觉真是灵准,她很早开始就对赵奕抱着一种警惕的敌意。
赵奕微微一笑,然后弯腰从地上拾起什么,我看见他弯下腰,手指停留在离我的脚边不远的地方,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却见他迅速地直起身,在我面前摊开手。
他摊开手掌,他手上静静地躺着从我发间滑落的一只金钗,那支钗是我最喜欢的——一只小金凤。
我讷讷接过:“多谢。”
他的回答也是简洁干脆:“不谢。”
于是阿吉拉着我离开,我从喧嚣的人群中穿行而过,脑海中犹自回想起他刚才一瞬间的温柔。
我悄悄问阿吉,阿吉,你说他喜不喜欢我?
阿吉在我前面急着开路,听见我的问话脚步略略顿了一顿,她微微侧过来头:不知道。然后继续专心地护着我离开这拥挤的人群,她的手心湿润,紧紧攥着我的。
真是烦恼,我仰望头顶的星空,西凉的夜空一片璀璨,也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阿爸的生辰宴持续了五天,宾客们白天骑射,晚上开席做酒宴。
我下定了决心喜欢赵奕,所以父王办的所有活动,我都低调地一一参加,用少卿的话来说,就是为了讨某人欢心哈巴儿狗儿似的追在他屁股后面乱跑。
我后来对着少卿拉下脸,别把我说的那么上赶着,行不?
少卿摇摇头,孽缘啊,孽缘!
言归正传,我和阿吉骑着小马儿,颠颠地往草原上跑。我们穿着普通富贵人家的骑装,在一群豪门氏族女眷中倒并不十分显眼。
我东找西看,远远地看见一群大哥和三哥在前面策马跑着,后面跟着的西凉男子们笑着、呼喝着,用鞭子抽打着□□飞驰的骏马,追赶着前面一只膏肥体胖的羊羔。
奇怪,赵奕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和阿吉骑马往草原深处走,阿吉忽然紧张起来。我再看时只见穆坤家的女孩儿愉快地笑着,在后面紧紧跟着左左哥哥和我四哥,左左哥哥看见了我们也是一脸的无奈。
阿吉接着抓紧了了缰绳,下一刻就想调转马头。我却一把拉住她的缰绳,直接越过左左哥哥,冲着穆坤赫珊冷笑道:“哎哎哎,整天围着左哥哥转,你烦不烦啊?”
穆坤赫珊长着一双吊梢丹凤眼,穿着手工精心缝制的新猎装,腰间的皮带上镶着一圈细碎红宝石。她阿爸是西凉的大将,在建昌之战立过赫赫的战功。不过很是可惜,穆坤家的二小姐,也就是我眼前这位比我还骄纵上几分的赫珊,一点也没遗传她家的名将风范,跋扈倒是在草原上出了名的。
阿吉拽着我的衣袖,头也不抬一下。
我瞥了阿吉一眼,看着她低头讷讷的样子更加恼火,我们阿吉比她强上一百倍,我们阿吉除了命苦,其他的一点也不输给别人!
少卿要是听了这话,一定会啧啧摇头,还会加上一句:还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赫珊脸上笑容一僵然后干干地道,原来是公主啊。我眼看着她极不情愿地无奈松了抓着左左哥哥胳膊的手,左左哥哥舒了一口气,后面四哥的眉头也松了松。
我刚想开口:“穆坤赫珊……”却瞥见阿吉默默地驱马离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左左哥哥已经急了,连抖缰绳追了出去。
赫珊也变了变脸色,一夹马腹就想追上,我却笑嘻嘻地拉住她的马辔头:“我劝你还是别过去的好,穆坤家二小姐。”
我说完时才瞧见赫珊的丹凤眼眼底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饶是我胆子大也不禁吓了一跳,她铁青着脸哼了一声,拽过缰绳返身而去。
我四哥紧跟着笑道,回头我再找你。说完也追着赫珊去了。
我擦擦冷汗,这个赫珊,脾气比我这个娇贵的公主还大!
我沿着小路想去找到阿吉他们,却怎么也找不见,到处都是笑嘻嘻你侬我侬的少女少年,趁着这草原昏暗的暮色和情人私会,我低了头,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
真奇怪,赵奕还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天色已暗,还能远处的篝火再次燃起,我却已经走至一处僻静的地方。于是我找准了方向,想着还是去篝火那里找找赵奕吧。
“……还是早些回去吧。”
我勒住缰绳,这是谁在说话?很神秘的样子。
于是我翻身下马,往声音来源处走走,原来那边是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那人说话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知道,不过还有事情没办完,办完了自然立刻回去。”
我努力忽略耳边窸窣的虫鸣,努力辨析这个男声。
“是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我凑近些,那人却不说话了。我蹲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那人还是不说话,真要把我气死了,姑奶奶这么蹲着很累的。
我用小指挖挖耳朵,重整旗鼓还是想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喂!”
又是什么?我没听清楚,怎么只说了一个字?
“喂……”
我转过头摸摸脖子,那里很痒,然后陡然被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跳起来,可还没等到我站起身子,头皮就被扯得生疼,疼得我眼眶都溢满了泪水。
我揉揉眼睛,努力想看清这东西是人是鬼,在月光下却依稀认得那人的脸,正是我这几日朝思暮想夜里也惦记的俊颜——
赵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