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场闹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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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吉城被攻破，此时汉人正得意洋洋地往城中涌去，他们挥舞着刀剑驱赶丹吉城中的乱民。我披上了一件破旧的黑色布袍，垂着头和阿吉一起混进去，我吩咐敕勒守在外面接应即可。
那些仓皇奔跑着的乱民曾经是我熟悉的人，我一直在这里生活，我对丹吉城太熟悉了，我不去看那些被燃着的民居，也不去看那些流窜时被斩杀的西凉人，我麻木不仁地往禁宫跑。
我和阿吉后来弃了马，我们知道有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密道，我们多少次都是从这里偷偷溜出的禁宫，如今它也派上了用场，这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我和阿吉从这个隐蔽至极的密道中走着，那里能直接通到我的公主府。
等我和阿吉出来，公主府已经是一片狼藉了，我拉着阿吉在那群仓皇逃窜的侍女们中间跑着，我们要快，再快一些找到阿爸阿娘才好。
有汉人的士兵夜进了来，不过比我们要慢，我和阿吉匆匆忙来到他们偌大的宫殿，却发现这里是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疯了一样搜索着宫殿的角落，他们的寝殿里没有，偏厅也没有，我停下来仔细地想了想，他们一定在书房里！
果然，阿爸阿娘此时就在书房，阿爸沉着地坐在桌旁，阿娘站在他旁边，很是温柔的样子。我一见到他们，这连日来的焦虑不安委屈彷徨统统化作泪水，他们同样是老了十岁的样子，见了我掩饰不住的欣然，阿爸笑道，汐儿回来了，正好，刚才你娘还念叨你，现在知道你没事就好。赶快从地道出去，好好活着。
我说，你们也一起！
阿爸笑了笑，摇摇头，我们这个时候逃了算什么？你快走吧，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站起来，推着我来到一处隐蔽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深邃的地道，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条通道。
我犟的很，我说不！阿爸一起！阿娘一起！我哭着看着阿娘，阿娘摇摇头示意我，我拉起阿爸厚实粗糙的手，那只手打过我，却总是温暖着我，我不懂事，因我的不懂事而伤害了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我拼命地拉着他，可阿爸就像一座大山一样立在那里，他看我的眼光充满了慈祥。
不过他下一刻就生气了，你还给我惹事？再不走就晚了！他说着推我下去，阿娘抹抹眼泪，走吧，汐儿，走吧。
我在下面就是不走，任凭阿吉怎样拉着我我就是不想走，然后阿爸最后看了我们一眼，就把地道的合板关上了，那合板是大理石的地砖，极沉重，合上时咔哒的声音让我的心都碎了。
我和阿吉道，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我们不能抛下他们。
阿吉犹豫着，终于还是点点头，我仰着头把耳朵贴在石板上，隐隐约约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脚步声的嘈杂，然后是一阵怒吼，我听得出来，这是阿爸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笑声，我捂着嘴流着泪，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着上面阿爸阿娘出了什么事，我应该推开石板冲上去才对，就是死，也要一家人死在一起。
但是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阿吉再次催着我离开，于是我挪动双脚，机械地行走着。我们没走出几步，就听见那块活动的石板上传来敲击的声音，阿吉察觉大祸临头，于是拉着我们拼命地跑，我跌跌撞撞地跟着，像个傻子。
然后我们的藏身之处就被发现了，那些中原士兵们嚣张至极，下来很多人，个个都想把我们抓回去好封他们一个大军功。我们仓皇失措，我听见上面传来一个男声，那声音沿着地道传来，告诫那些士兵们，要抓活的，抓了活的赏世袭封地。
我想着，我们这么值钱？然后喘着气拼命地跑。阿吉见我这样狼狈，于是抽出金烈刀，公主，阿吉给你殿后，你先走！
我生气了，你逞什么能啊？要走一起走！
阿吉一笑，公主，阿吉不算什么。然后她猛地推了我一下，接着转身回去，我看着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是她坚毅却单薄的身影，正往黑暗处走去，我浑身冰凉，然后强撑着跑起来，继续往前走。
只可惜，这条地道直通丹吉城外，是格外的长，我的体力有些不支了，再加上这里来了太多的人，氧气不够，我一阵阵地发晕。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跑，然后我清晰地听见身后越来越清晰可闻的浑浊的喘息声，我不敢回头，那是中原的追兵紧紧跟在身后。
然后我感觉脚上一痛，那是极痛的，我感觉我的腿要折了，我还想接着跑，但是右腿使不上劲，我接着摔在地上，我模糊地看见我右小腿上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然后有几个人就扑上来，把我按扭着，用绳索捆住。
我是镇定的，那些人很肮脏，很恶心。但是我没有哭叫，那样的贪生怕死不是我们西凉的风度，死就是死，活就是活，活着是比死好，但是如果是没有尊严的活，还不如即刻就死。
我被粗暴的带回地面，我一眼就看见阿爸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手里握着他最喜欢的刀，他的面目看不清了，只能看清地上都是他的血。还有阿娘，同样的死法躺在阿爸身边，就像他们生前的样子。
我心中了然，接着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要看清这群人，我要他们生不如死才好。
我的眼睛仍旧没有适应这里的光亮，我只能听见一个男人指挥的声音，然后渐渐看清了我受伤的小腿，莹白如玉的小腿上一道已经见骨的刀伤，然后是一双踏在我眼前的靴子，那人离的很近，我认得是一双玄色金线绣龙的靴子，我觉得这样一双靴子我是熟悉的，然后我仰起头看向这个人，那个中原太子，那个我做梦都想杀掉的人，那个曾经我日思夜想许下誓言“我愿如星君如月”的人——
赵奕。
赵奕，抑或赵绎。
一个天大的玩笑么？
我看着他，就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他惊诧地看着我，却马上在下一刻戴起面具，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好听，他的容颜依旧是那么温润，即使是这样生硬的表情，也是好看的。
他轻轻问我，你是谁？
我笑了，这是一个极好的问题，连接着过去又隐藏着未来。我说，我叫慕容汐，地上躺着的是我父亲慕容穆雷，他旁边的女子是我的母亲白念柔。我是西凉国的公主，我有三个哥哥，我还有个姐姐叫阿吉。我曾经在许久以前爱上过一个中原人，和你一样的姓氏，我不惜为他抗拒和亲，为他千里迢迢去到汴梁，也为他引燃这烽火狼烟到我的西凉。只可惜，他死了，这是我全部的故事，回答你的问题，够了吧。
他彼时背对着众人，只面对我一人，他睁大了眼睛，我们瞪视着对方，一个冷漠，一个诧异。
他喃喃道，你去过汴梁？你是西凉的公主？
我笑着，是啊，赵绎太子，我眼下已经国破家亡了，也算得还是个公主吧。
我仔细审视着他此时复杂的神情，他是个刽子手，他是我曾经爱过的魔鬼，他是我最难以面对的人，事已至此，过往都是不堪的。
赵绎蹲下来，就像当时他蹲下来解开我被灌木勾住的头发，他想轻轻触碰我的小腿，极轻极轻地动作，却被我一把推开。
我拔出随身带着的匕首，你若是碰我，我就把这条腿都斩下来赠与你。我能想象我当时的样子，我一定是面目狰狞着，头发极乱，腿上还流着血，张牙舞爪像头失去理智的母狮子。
他的手好像被烫着似的缩了回来，流露着一丝些微的迷茫，他轻轻道，何苦呢，浅浅？然后站起来，面目清冷，眉目间好似是冰雕玉琢一般毫无暖意。
我看着他站起来，极缓慢地，极痛苦地，我看着他这样的姿态嘴角却噙着笑，我以前是多么地渴望见到他，渴望着他的一切，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一瞬间想起一个词叫做“物是人非”，一个我常常在诗词中见过的词，却知道现在我才真正地明白它的含义。
他的玉佩还在，我的金簪还在，只是赵奕换了赵绎，我也换了自己。
我想起我笑着告诉他，西凉是个好地方，欢迎你。然后我听着他在朝堂之上嘲笑我是个蛮夷公主，看着他意气风发地来，逼死我的父母，让我终身孤苦，再然后这个姿态慢慢地消失在我眼前。我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说不上到底是快意还是苦涩，我觉得这世界上一切的语言都贫乏了，我们的世界曾经专注到只剩下彼此的唯一，现在却是支离破碎起来，而这每一个碎片都刺得我滴血一般的疼。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一场闹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