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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应是不相逢 下 ...

  •   世民听到建成在他耳边呢喃。
      那时候杀了你就好。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他想问但是没问,只是狠狠的吻他。
      一吻之后分离。
      相对无言。
      帐篷里只有不均匀的喘息。世民深深看他,终究还是离开。
      建成忽然低头,看着地上碎掉的牡丹,过了片刻,有侍从进来,他挥手,“把地上这些垃圾扫干净。”

      大业十四年,隋帝杨广被缢杀于东都。
      同年,洛阳破,李渊立杨侑为帝,改元义宁。
      义宁二年,废杨侑自立,改国号为唐,改元武德。
      唐武德四年,窦建德兵败,其部将刘黑闼逃匿漳南,攻占河北郡县,半年中恢复窦建德所有故地,武德五年,刘黑闼自称汉东王,年号天造,建都洛州。
      李渊欲派兵征伐,金殿问策。
      “儿臣推荐天策上将。”说话的人金冠玄衣,衣上有金龙隐行。
      被推荐的一方站在朱红盘龙柱下,安静的听着,听着自己唯一的兄长以那样美丽的辞藻夸奖自己的才能,然后,听到了那个意料之中的决定。
      父亲对他说下令,命他以陕东道大行台的身份讨伐刘黑闼。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之上翻腾反复,有人欢欣鼓舞,有人不甘怨愤,唯独两个主角都是一迳的漠然。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什么都不看。因为没有看的必要。
      那夜,世民独自去了东宫,手里一坛自己亲手从桃树下挖出来的沉酿。
      他到东宫门口的时候,看到元吉气冲冲的从里面奔出来,看到他,冷哼一声夺路而走,竟然是全然不把他这个二哥看在眼里。
      看着元吉走开,世民轻轻一笑。
      他倒知道这个弟弟为什么会离开,不就是为了白天那么一个讨伐的机会吗?
      他想要的话尽管说,他巴不得把那么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悠悠闲闲进了东宫,十二月的夜晚,冷得有种湿润的味道。
      东宫里一向安静无声,今夜也不例外,地上是青石的砖,一地苍白凌乱的树影,一个又一个宫灯连绵点缀在苦寒的夜色,犹如什么的幽魂一般点点。
      他径自走到偏殿的书房,没有立刻推门进去,隔着薄薄的窗纸看着里面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的大哥似乎正在看书,印在窗子上的身影凝结了一般的一动不动。
      世民就那么看着,也和被他看的人一样,不言不动。
      良久,屋里的人有了轻微的声音,建成起身,然后世民听到轻轻的门响,下一秒,无声无息,雕花木门在他面前洞开,门内是一张他看了二十余年,清雅俊美的容颜。
      建成看着他,过了片刻,忽然弯起唇角,“……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吧。”
      世民一笑,“非大哥请,不敢入门啊。”
      “那这么说,是兄长的不对了。”建成推着他进屋,反手掩上了门,顺手抄起一旁的裘皮,暖暖包住了他的身体,取过他掌里的酒,放到一旁架上温开。
      动作温柔熟悉,有如寻常百姓家兄弟伯仲。
      片刻,红泥沸腾,世民被安置在暖阁炉旁,掌中一杯温得刚好的酒。建成坐在他旁边,时不时拨拨炉子里的炭团。
      “今天还多谢大哥保举。”把玩着掌中银杯,世民看着淡浊的酒液,一双眼纯真温和,口气也是十足的感激。
      “二弟天纵英才,为国建功立业也是应该的。”建成的口气也是一派慈和。
      兄友弟恭。
      世民歪头看他,没说话,只是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液,片刻之后,声音轻软如丝绸,“大哥真的这么想?”
      “不这么想你要让我怎么想?”建成为他又斟了一杯。
      “大哥要想什么,二弟这么愚笨可完全看不出来呢。”
      建成舒适的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修长指头彼此攀附,一张清雅容颜隐在宫灯的影子里,有种奇妙的绵密。
      他悠悠开口,“我在想……要不要向父皇说明,干脆立二弟为太子算了?”
      银杯堕地,世民惊讶的看着建成,他换了称呼,“太子,您怎么能这么想?您是太子,万乘之躯,不能平白开这种玩笑,臣弟可担当不起。”
      建成只是笑着,也不答话,只劝他一杯又一杯的饮下。
      世民半醉,建成邀他同住,他却摇了摇头,“大哥,我要回去了。”
      “这半夜的,早就宵禁了,坊门都关了,你要怎么回去?”
      世民伏在桌子上,从下往上的看着自己的兄长,眼睛如同闪亮的星子一般,“大哥大概是忘了,我也是长春宫的总管哪~”
      建成恍然大悟,他拍拍额头,“敲我这记性。”
      兄弟二人笑着出门,到了东宫的门口,世民忽然停住脚步,建成从背后看去,只看到那个俊美无双的青年一道笔直的背影。
      “大哥。”
      “嗯?”
      “你说我们现在看的,是不是同一片风景?”
      “……不是。“
      “……”世民回头,温柔的眼神和淡淡的笑,“为什么不是呢?”
      “一样的风景在不同的人眼里看出,都是各自的风景,这样的解释……二弟你满意了吗?”
      世民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他,良久之后点头。
      “满意。”他点头,离开。
      建成看着他走远、不见人影,转身回去,吩咐人叫来了今夜在东宫值宿的魏征,让这个自己颇为倚重的男人进了暖阁,他随意拿炉上残酒倒了两杯,慎重把玉杯放在了魏征面前,然后正座看他。
      “先生如何看今日我在金殿上的进言?”
      “太子的意思是不是希望天策上将再建功勋,然后封无可封。”
      建成没有答话,他只是含笑向魏征举杯,以袖掩面,饮了一杯。
      自古以来,有一句话叫做功高震主。
      魏征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但是……看起来天策上将圣眷正隆,也许……”
      话不用说完,谁都知道个中含义,建成微笑,“如果圣眷正隆,何苦逼他立刻于十二月出兵?十二月洛水未冻,最是难攻,谁都知道,乃是最不利之时啊。”
      魏征一凛,低头,不再说话。
      建成也不再说话,他把玩掌中玉杯,轻笑。
      胜就无可再封,你自己便已入绝路,负就更不必说,世民,你打算怎么做?
      世民,你打算怎么死?
      把最后一个无比阴惨的字在舌尖滚了两滚,那样的鲜美柔软,建成的笑容更加恬淡,拍手,吩咐侍从唤来身边的昭训,夜宴助兴。

      来到长春宫,看着迎接出来的人,世民心情颇好的站在庭院中看一群人忙来忙去,时不时和熟识的内侍调笑两句,他看着天边的月亮,悠悠的想。
      大哥,你打算怎么杀世民?
      或者是……你希望世民如何死呢?
      他似乎觉得这是个非常有趣的问题,想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侍从奇怪的看过来,他只是招手,吩咐他们去拿酒来。
      “如此趣事,当浮三大白。”
      世民这么说。

      胜还是败?
      这是一个恒久的问题,世民从来都是爽朗青年,一向干净利落,但是在征讨刘黑闼的当儿,他却选择了胶着。
      战况从武德四年的十二月胶着到武德五年的正月,大军围洛州不下,一封奏折轻骑八百里,奏达天闻。
      李渊看了,几乎是漫不经心的丢到一旁,慈祥的看着座旁自己的长子,“太子,你看如何?”
      建成称职的扮演着一个太子的角色,恰如其分的拧了拧眉毛,低声而言,“二弟一向用兵如神,这次怎么就失利了?”
      李渊的眼光波动一下,轻轻一笑,“那按照太子的说法,二郎他是能胜而不胜吗?”
      建成没有说话,低着头恭顺的侍立。
      李渊却弯了下唇角,“二郎他怕的是什么?怕了什么连胜都不敢?”
      整个书房之内静默如死,就连李渊最宠信的裴寂都一双眼睛只敢看着地上的青砖石缝。
      李渊也不说话,他很乐于享受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为自己带来的这种强大的威压,他知道,只要一直沉默下去,他就会听到一个来自建成的答案。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建成斟酌着开口,“也许……秦王是怕功高吧。”
      “功高震主?”李渊以很奇妙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长子,“是震哪个主呢?”这种时候把谁都知道但是谁都不敢说的话挑明,也等于暗里揭了自己因为世民功高而心有猜忌的事实,李渊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缓缓说道。
      气氛一下子随着这句话绷紧,建成安静的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然后缓缓下跪。上压着金冠的头颅磕在了青石的地面之上,“一切都是儿臣无能,儿臣愿以太子之位让贤。”
      这算是反将一军吗?明知道他是绝对不可能废除他的太子位,故意以退为进吗?
      他的这两个儿子,都太过能干,所以,他也只好选择让他们两个人维持一个平衡的状态。
      想到这里,李渊长叹了一声,“……原来我们父子兄弟已经彼此隔阂到了这个程度,自古有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哎……”又是一声长叹,建成忽然觉得心中一紧,下一秒,李渊再度开口,“……这样,兄弟一起上阵多些了解友爱也是好的,建成,你也去山东吧,帮助二郎,看看怎样可以战胜。”
      果然是这样。建成默默点头,然后退下。
      半个月之后,建成抵前线。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建成仔细看着从前线传来的信件。
      虽说这次难攻不落有一定的因素是世民拖延,但是严冬作战以及刘黑闼引来的突厥骑兵的凶悍,也是主因之一啊。
      这次李渊派他来前线,理由彼此都心知肚明,一方面李渊是通过这个举动来告诉世民,他绝对不会因为一次战败而小看他,同时也暗示他,李渊心目中的皇太子始终是建成,而让建成到前线来更深层的原因则是,他不认为建成到前线会对整个战局产生什么影响,建成自从大业末年开始就一直是文官,到前线去了一事无成,一方面削弱他在百官心目中的地位,另外一方面,也是在暗示世民,虽然李渊现在没有易储之心,但是你看你的大哥如此之弱,你还是有希望的。
      老奸巨猾。
      建成在心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对自己父亲评价了一下,掀起窗帘,看向外面一片银妆素裹的天地。
      现在已经到了洛水附近,远远的一线被冰雪覆盖的大川,两岸各自驻扎着军队,建成不期然就想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个时候自己还是唐国公的世子,也是在这样的季节狂奔而去,也是在这样的河边,而同样的,等着自己的,也是同一个人。
      所谓历史总是重演么?
      建成下意识的笑了一下,然后看到远处一路雪花飞扬而来,领队的那人白衣银甲,于阳光下耀眼得让人想盖住眼睛。
      “……世民……”
      他在车里小小呢喃,也许是无意识的,因为他念出那个名字后立刻皱起了眉毛,然后随着那人的靠近,他掀开车帘,露出清雅微笑。
      “好久不见,二弟。”

      帐篷里烧着暖暖的炭火,从外面的风刀雪剑里骤然来到如此温暖的地方,不习惯的皮肤都是一阵战栗。世民看着裹着厚厚裘皮坐在上位的兄长,微笑着摊手。
      “世民无能,连累大哥都要到这种荒郊野外来。实在是很惭愧。”
      “这次刘黑闼引来突厥骑兵,应付不来也是应该。”
      适当的,暗藏机锋的,属于皇室子弟之间的对话寒暄。
      世民走到桌前,摊开了地图,回身笑看建成,“那世民也不再废话了。大哥,您现在想怎么做?”
      “这个嘛……”他好整以暇的看着世民,“二弟有什么想法?”
      “耶,我要是有办法的话,还至于被困在这里吗?”世民倚桌而站,俊美容颜上淡淡的似笑非笑。
      十指交叠,托住了下巴,漆黑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恩威并施吧。”
      “嗯?”
      建成白皙的指头翻动着桌子上的书卷,然后唇边泛起了一朵小小的属于微笑的涟漪,“我一路已经散下我的人马。每个人都带着我的手谕,很简单,刘黑闼的部队其实都是窦建德等的残部,并不见得一心所向,所以,我允诺他们,只要投降必然高官厚禄……至于不降的么……”建成忽然一笑,深黑色的眼睛从下往上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二弟,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累了,下一场战役,不妨就和大哥一起在后面休息看看吧。”
      世民看了看他,微笑,“当然,一切都听大哥的安排。”

      建成的策略其实非常非常简单。
      第二天攻打的是刘黑闼军附近的一个据点,刘黑闼军的据点都是沿河而建,彼此之间由突厥骑兵策应防不胜防,确实易守难攻,这次进攻按照道理应该是有附近的两个据点来援,但是当唐军进攻的时候,据点的守兵们却没有盼来应该有的救兵!
      很简单啊,谁造反不都是为了过上好日子?许以高官厚禄,谁也不想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吧?建成淡淡的这么说。
      嗯?怎么处理这些俘虏,都杀了,十五岁以上男丁斩首,十五岁以下男丁和妇孺活埋。建成轻描淡写的下令。
      那些投降的将军明发天下,封以高官,我在手谕里说过,降者封、抗者杀。建成微笑着这么说。
      当时黑夜如墨,火光与血光照红了整个天幕——
      于是,唐军势如破竹,直捣洛州——
      在攻打洛州的时候,建成没有直接到最前线指挥,他坐镇中军,周围是亲兵拱护。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大唐太子,未来的皇帝,千金之躯没有必要去前线和人冒险犯难,最重要的是,世民在军事上确实有强过他的地方,战场上自然要让世民发挥作用了。
      策马站在高台上,建成看着下方已经完全被热血消融了冰雪的土地,他眯起眼睛,看着杀入万军阵中那一道白影。
      白衣银甲的白马将军。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还不是太子,世民还不是秦王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场面,那时他身受重伤,站在城头看着自己的弟弟奋勇杀敌。
      那时他做了什么?他想起来了。
      微笑,建成弯唇,向身边的侍从要来弓箭。
      然后,搭弓张弦,闪烁着金属锐利的箭头如同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只不过,所指的方向却是多年以前拼死也要保护的那人的心脏。
      建成能感觉到弓弦被风吹动的微弱震颤拨动着他的手指,他瞄准军阵中那白衣的将军,忽然微笑,然后松开了手指——
      他看着马上的世民听到破空之音一个侧身,长箭钉入后背,那人摇晃了以下,却最终还是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继续杀敌!
      可惜……射偏了。
      他淡然的想。
      他和世民都知道,这只是一枝“流箭”,也只能是一枝“流箭”。
      即便是他亲手射出的这一箭,但是当战役结束的时候,他也必须要到那个差点被他杀了的弟弟面前嘘寒问暖。
      不过,生在帝王家。

      建成坐在世民的床头,看着那个俊美的青年若有所思的把玩着那只射中他的箭,细细的抚摩,宛如抚摩情人裸露的脊背。
      世民没有抬头,他只是无比认真的看着掌中的箭,声音低沉,“这是枝好箭呢。”
      “……是吗?”
      “是啊,铸造精良,手工一流,不是好箭是什么?”他细细抚摩,然后温柔微笑,抬眼,漆黑的眸子看着建成,“可惜,没杀了我。”
      而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大哥。
      送走建成,世民在床上一直目送他离开,然后握起那枝箭,轻轻一吻,虔敬如对神灵。
      然后,那天夜晚,他做了一个梦。
      很久很久之前的梦啊。
      梦里有翻飞如落雨的桃花,还有桃花日影之下白衣的人。
      白衣的青年和白衣的少年,那青年微笑,说,世民,我站不起来了。
      然后那少年微笑着,把春风暖阳和自己的兄长一起挽在掌心。
      谁是谁的谁?
      谁是谁的梦?
      谁知道那是谁的梦?
      不过最终都湮灭无声,成就永恒的彷徨,然后,在长久的静默中暗哑而去,低沉无声,归应于一切的寂灭。
      应是不相逢。
      完

      爱心食用指南

      食用应是不相逢时,推荐戴上耳机,听这首歌^^

      《野风》
      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
      仿佛要把一切全掏空
      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
      恍如今夜霓虹

      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
      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转动
      等一次情潮翻涌
      隔世与你相逢

      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
      谁又会无动于衷还记得前世的痛
      当失去的梦已握在手中

      想心不生波动而宿命难懂
      不想只怕是没有用
      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
      轻易放过爱的影踪
      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
      心只顾暗自蠢动
      而前世已远来生仍未见
      情若深又有谁顾得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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