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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   清欢在T大校园独自度过了一天,独自旁听课程,在食堂吃饭,还有独自在校园中行走。
      这个冬季的北京城格外多雪,前两日飘落的鹅毛大雪此刻尚未融化,被清扫人堆积在道路两边,与枯黄落叶融在一起,蒙上昏黄的灰色尘埃。天空灰朦,世界萧瑟;冷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校园中的师生缩手缩脚地匆匆而过,拉紧立起的衣领与围巾。
      清欢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雪白的面庞埋在厚厚的毛绒领子中,只露出一双黑色大眼,显得更加的苍白憔悴。她坐在后湖路边的长椅上,出神地看着面前的行人与落叶。七年前,她在这里偷偷注视,然后迈步靠近认真看书的朱立。这步路一迈便是七年,很辛苦也很执着,但她从来不曾后悔,始终相信会走到风清月朗、春暖花开。一阵冷风吹过,打断清欢纷乱的思绪,她紧了紧毛领,站起身,在原地跺了跺脚,将粘在鞋底的雪蹭在地上,脏脏的黑色水渍。
      这条路,还有这个冬季也许都太漫长了。
      清欢看着枯枝上白色无暇的积雪,被风吹落在黑色的水渍中,转眼就融化在一起。她突然想起容若的一句词: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毕业后的第四年冬季,事业顺利前途无量的清欢突然决定放下工作,离开都城,投奔远在青海的周以寒教授。
      她停掉手机号码,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其实消失一点也不难,只要在弹出“确认删除吗?”的对话框上轻轻点击“确认”,便可以删除一切相关讯息,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世上会动用全部力量寻觅另一人痕迹的人从来不多。
      除了伊莎贝拉与恩泽,无人知晓原因。

      离开之前,清欢给特瑞打电话,就像一次郑重的告别。
      清欢心中,她其实知道如果和特瑞在一起,她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少辛苦很多,舒服轻松很多。他是她最亲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太了解彼此,根本不需要磨合,就连特瑞的父母也会如同对待亲生女般疼爱她。可是直到此刻,清欢都相信这世上最不能勉强的就是感情,人永远不能压抑心底真正的欲望。清欢第一次见到朱立就心动了,这种心动是在特瑞身上从未有过的;这七年来她始终将这份心动的感觉放在心里,朱立每一次对她笑,牵她的手,她都会有微微的晕眩。她爱这个人,即使这个人并不完美,即使他的原则和态度会令她伤心,可是她只想长伴身边的人是他,只有他能够令她此生无憾。
      她的感情投注在这个人身上,她的身上和心里都是这个人留下的痕迹。此刻的清欢不能带着这些痕迹与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这对他们三人都是折磨。
      清欢从未改变过态度,她知道特瑞懂得她所想的,和选择的。

      特瑞在电话中短暂的沉默,他没有追问原因,只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特瑞挂上电话,坐在椅子上向后靠。双手撑在脑后。
      他还记得15岁时她对他说过的话。现在的他已经有足够能力去照顾她,承担她的一切。可清欢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这点他们都无能为力。
      他想起那个小小的,被围在角落但毫不畏惧的女孩,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依然会毫不犹豫地上前保护她。这些年他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只要她需要就可以靠在他怀里。可其实他多希望她能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他一伸手就可以牵住她,一同走下去。
      特瑞看向窗外,美国此刻大雪纷飞,夜色幽深。他打开窗,夜风拂过面颊,寒冷但并不凛冽,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色雾气,慢慢散开消逝。
      “丫头,你一定要幸福啊。”

      清欢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到达玉树。以寒询问她原因,清欢只笑:“教授不欢迎我?”
      无论怎样,天降神兵,周以寒欢欣鼓舞,无比欢迎。他忙前忙后为清欢安身。
      四年时光,以寒兢兢业业,将学校打理得有条有理。他头脑清晰,风趣幽默,上课别提多吸引,孩子们喜爱他至极,就连家长也满意夸赞。老友与往日门生路过,也会前来探望,顺便带来丰富物质支持。
      真是有趣,周以寒前半辈子,出去演讲、讲座、代表律师、出谋划策,无一不是众人尊重,恭恭敬敬,张口被称“老师”,闭口尊为“专家”,处处受到最优待遇,可是要到此时此刻,才发觉名声与财物真是好东西,可以换来几个孩子一生不同命运。
      以寒安排清欢担任英文老师,清欢开心接受。

      清欢本就性格沉静,来到青海后,以寒发现她更加安静寡言。
      只有在课堂上,或被学生围住提出问题的时候,清欢才会耐心言语。其他时间,她只是安静地看书,或坐在地上仰望天空与远方,她仿佛就要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中。
      也有不相熟的年轻男子与清欢搭讪,或热情的长辈拉着清欢谈天。她总是微笑的点头摇头,也会听着,简单回应着,并不令人感到冷漠。
      恩泽时时致电清欢,事无巨细地报告自己的情况。清欢知道好友是在担心自己。可她真的不想再去想,至少这一次,她选择暂时逃避。

      清欢如有天助般地很快适应高原稀薄空气,老天总会在关上一扇门的同事打开一面窗。
      清欢的生活很简单,平日上课,晚上坐在庭院中,放着音乐,看夜空看星星,或阅读喜爱的书,写想写的文字。周末清欢会坐以寒的车到周围县城最大的超市购物,拎着满满的袋子回到宿舍,做简单清洁的食物。
      清欢很久不再购置衣物饰品,这些东西对她已经毫无吸引。除去律师工作必须的职业服装,清欢只买特定品牌样式简单的素色纯棉衣物,或白色连衣长裙,她骨子中始终有良好出身培养出的品味,低调清雅。少年时代父母为她准备的奢华衣物已经成为美好回忆的纪念,清欢将它们叠整齐,小心翼翼地收在大大整理箱中,放在衣柜顶端。
      而这次来青海,清欢只带了不同季节必备的简单衣物,她突然发现原来身外之物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除了书。清欢越来越沉迷于书本,这是朱立留给她的恶习。书中的故事与记载使人欲罢不能,她通过白纸黑字看尽悲喜爱恨、聚散离合、人生无奈、命运无常。只有书本能令她内心宁静。
      旧约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真的是这样。
      可要到什么时候,心中的困惑和疑惑才能真正放下,不再不安呢?
      她暂时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高远踏进玉树中学大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清欢。
      她被一群满脸好奇与羞涩的孩子围在中间,耐心地说着什么,不时用笔在翻开的书上写写划划,引得周遭一片恍然之声。清欢深棕色长发松松挽起,用白色发夹随意卡住,露出洁白细长的颈项;白色宽大的套头上衣,敞开的领口隐隐可见凛冽锁骨;她皮肤依然白皙,只是双颊因在高原常住有了浅浅红色。
      她听见声音,抬头看向他,乌黑双眼闪过欣喜光芒,淡淡微笑。
      高远突然觉得时光从不曾流逝,数年前在机场满脸异样盯着他乱糟糟头发的女生始终在这里,可又明明有些什么已经改变。

      清欢看着站在学校门口的男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他脸上打出光影斑驳。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看不见的痕迹,成熟男子气息扑面。他就这样顶着明媚阳光笑容灿烂地向她走来。

      “清欢,你好吗?”
      清欢微笑点头,坐在教学楼门口的门墩上。
      高远也笑,转身坐在她身边。
      “恩泽有研究任务,她派我先行到来。”
      “你又为敦煌研究人员辩护?”
      “这次不是。政府拟出台新的敦煌文物保护措施,我是顾问之一。”
      “力度在不断加强,这是好事。”
      “是,说明文物重要性日益被重视,但也说明,破坏情形与企图日益多样严重。”
      “任何硬币都有两面。”
      “确实如此。清欢,任何事情。”
      清欢立刻会意,她站起身,向教室走。
      “嘿,不要,我不想提这件事。”
      “清欢,你已离开一年,朱立很快就会回来,你总要面对。”
      清欢身子一僵,苦笑。
      “就这一次,我不想去想,可不可以?”
      “清欢...”
      “阿远,我知你要说什么。任何一个学习法律之人在同样境况下都会做同样事情,何况他一向原则目标明确。可那是我父母。哪怕他做之前先告诉我,我都可以接受,我不会阻止他。”
      清欢深深吸气。
      “他也许爱我,但他不在乎我的感受。至少在理想与原则与我的感受可能发生冲突时,他只会牺牲我。”
      “阿远,如果原谅,我一生都要面对这种情况,我不知能否做到。”
      “清欢,你可与他交谈。”
      “青山易改,本性难移。阿远,我不抱希望。”
      清欢不再说话,转身进入教室。

      高远性格随和阳光,很快和清欢班上的孩子打成一团。他妙语连珠将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教室中充满喜悦气氛。
      清欢靠在窗边,无声地感谢他。

      午饭过后,高远驾车接恩泽前来。清欢惊喜地看着好友微微隆起的小腹。
      “多久了?你们竟然瞒着我!阿远,你早上还一副没事的样子!”
      “小泽说要亲口告诉你。”高远温柔的看着爱妻,笑。
      恩泽比以前稍稍圆润了些,女人的妩媚与将为人母的幸福在她身上完美融合,美丽不可方物。
      “工作没关系吗?”
      “不会,他们现在只让我坐办公室,若非我坚持,连现场都不让我进。”
      “还是小心好。”
      “放心,我会保护好他。”恩泽拉过清欢手,细细打量好友神色。
      “气色不错,倒比以前健壮了些。”
      “生活所需,自然形成。”清欢叹,“以前总想进健身房,举重跑步,花许多钱,也没见多fit;到这里后,每天自己清扫卫生,运水到每个教室,孩子身体不舒服时,还会背他们赶去医务所,时日久了,肌肉反而形成。”
      “粗重活没有男人做吗?”
      “有啊,可有时不想麻烦,大家都有自己事。”
      恩泽心疼:“还是多情他们帮忙,欢,别太辛苦。”
      清欢鼻子酸涩。这样贴心温暖话语,也许很多人都会说,可大多不过出于友好礼貌。真心疼她的,心疼着将话说到她心坎的,只有恩泽与特瑞。
      “和特瑞联系吗?”
      “嗯,这里电话不便,大多邮件联系。他很好,事业蒸蒸日上,前途无限光明。”
      “有女友吗?”
      “他不说,我不问。”
      恩泽笑。
      “嘿,泽,别多想。”
      “好,好,我不乱想。我知你心爱是朱立。”
      恩泽握住她手:“他明天回国。欢,无论离合,总要决定。”
      清欢垂首,轻声说:“我明白。”

      恩泽没有再提朱立,她太了解清欢,就像清欢了解她。
      这问题症结在清欢自己,如要继续,她必须度过自己感情这关,接受这样的朱立,接受一辈子。
      恩泽相信她会想清楚。清欢一旦作出决定,就会认真做好。只有为自己选择负责的人,才会在选择前这样难过纠结。

      远离城市的地方空气清晰,连夜空中的星星都格外靠近。
      清欢抱膝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满天星空。

      一年的逃离,这一年的生活中没有朱立,清欢知道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她是真的必须决定了。

      清欢站起身,来到以寒宿舍门口。

      “教授,请你对月小酌可好?”
      以寒找出珍藏的啤酒,递给坐在秋千上的清欢一听,靠在秋千架上,看着漫天星光。
      以寒在小小庭院中立起了一个简易秋千,清欢爱极,总是一边荡啊荡一边怂恿以寒再挖一条小河出来。
      “教授,绿水人家绕,要有秋千绿水,我才能墙里佳人笑,引得墙外行人绕。”

      以寒拉开易拉罐,和清欢轻轻一碰,仰头喝下一大口。
      “他们出事前,每次有疑惑,我们全家就会在院子中一人一杯啤酒召开圆桌会议,三言两语搞定问题,简直所向无敌。”
      “那是大学就形成的习惯。”以寒笑,这习惯是他传染欣瑶,想必又是欣瑶发扬到上官全家。
      “教授,如果与你相爱的人伤害你,你会原谅吗?”
      “要看是何种伤害,要看她是否还爱我。”
      “她爱你,可更爱自己原则,为此伤害你。”
      “那么我会比较,接受和分别,哪个更不可接受。”
      “接受就要永远坦然面对这样的伤害,分别,就此生再与他无关。我心告诉我此刻后者更加疼痛。可前者我不知自己能否做到。我怕这伤害终会磨耗了最后一点爱。”
      “小欢,没有人能知道未来的事。即使此刻爱情无暇,看似完美,也难保终成怨侣,形同路人。”以寒双眼在黑夜中闪闪发亮,“你还年轻,别让自己后悔。”
      清欢静静饮酒,思绪逐渐清晰。
      “教授,你和母亲分手,是因为有伤害吗?”
      “不,”以寒摇头,“因为我爱她,珍惜她。因为与我离别会令她拥有自己的无限天空,她会更加幸福。”
      “可她一直爱你,不遗憾吗?”
      “小欢,人生不能尽善尽美。”
      清欢抬起头,将喝尽的易拉罐准确投入前方的垃圾桶,对以寒露出笑容。
      “教授,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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