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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若问萧家四小姐喜欢的是什么,有人会说是珠翠,有人会说是绫罗,其实她最想要的还是一把陌刀。秦时远用白帕仔仔细细地擦着这把白云,这把刀已经跟着他一起度过了十年的岁月,宛如左膀右臂,萧景秋用它试刀的时候曾赞不绝口,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想把这把刀送给她,只是怕惹人非议便打消了念头,现如今走到了此生永别的时候,又何来那么多的顾忌。
      “四小姐,你大婚在即,我也没有什么可送的。”秦时远将刀入鞘,捧在了萧景秋面前,“这把白云与我一同征战多年,现在我将它送给你,贺你新婚之喜。”
      “谢谢——”萧景秋将刀收在了手中,她静静地望着秦时远,他虽然面无表情,言辞冷漠,但是她却能感受到那一股平常不会有的悲凉。这个人曾经说过喜欢她,曾在冰湖上握住过她的手,若说无情,她不会信,只是他们之间的鸿沟太深了,而彼此又都没有可以跨越的勇气和冲动。
      父亲曾经说过,萧家四兄妹的名字合起来是一夜知秋,多么像她现在的心情。
      “我出去走走,你们先聊。”尹离反手扣上了门,但他并未走远,在院中干枯的葡萄架下站着,身影影影绰绰地映在门格上。
      “本来有许多话想同你讲,见了面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浪费,我只想这么看着你,一辈子那么久,而我能看着你的时间又只有这么多——”萧景秋萧瑟地笑了笑,她一直抚摸着手中的白云,像抚摸爱人一般轻柔,“来之前我曾经想过你会对我说些什么,也许会硬着心肠对我说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其实说这些伤人伤己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秦时远紧抿着唇,只觉得红烛下的这个人陌生的厉害,曾几何时那个撒娇耍赖的萧景秋哪里去了?那个冲进屋子来哭喊着求他带她一起走的萧景秋哪里去了?不过是短短一个月,她怎么能这么冷静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而他所喜欢的正是她的那份天真和烂漫,现在却全毁了,被他亲手毁掉了,如果那晚带她走,就算是为她而战死,会不会又有不同?
      “也许你早就不记得了,但是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那是夏日的午后,我偷偷溜到军署找二哥,想着他可能在午睡,就把门推了个缝瞧进去,然后我就瞧到了你,穿着件皂袍,和二哥在商量着什么,神情不卑不亢的,那时候你比现在更英气一点,眉宇间也没有这么多心事,就好像是春天的绿芽,怎么看怎么提神,那天的午后多吵啊,鸣蝉鼓噪,可是我耳朵里静得没有一点响……我才十岁,不懂情不知爱,只觉得你和我那班哥哥们比起来要好看多了,再大一点之后,我就喜欢去军署看你练刀,期待着你回头看上我一眼,可真到了你回头的时候,我又吓得快点转头了——”萧景秋说着话,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泪来,“现在我不会求你带我走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曾经那么喜欢过你……”
      秦时远缓缓伸出手帮萧景秋擦去泪痕,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碰触到她的脸,她的心事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他,可是他的心事呢?又要到何处去诉?那一日,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穿着粉色的小衫子,露了半个脑袋在门缝中,一双乌黑的眼仁左转转右转转,最后停在了自己面上,少将军低声道:“看到那个女娃了么?是我妹妹,别瞧她一副可爱模样,却是家里的大霸王,人人都要让她三分,一个女儿家家只喜欢舞刀弄枪的,前阵子父亲带她去狩猎走了岔路遇上了虎,竟然没有一分胆怯,帮着父亲杀了那只虎,虎眼里那一刀便是她插进去的——”从此就上了心,少将军拜托他教她习武的时候,他竟然欣喜了一整天。
      “我会长大,变得老去,变得冷静,变得这些话只肯埋在心底却不会再说出来,所以趁着现在我还敢说,就来告诉你,只是告诉了你又有什么用呢?你我终究身份有别,这一途,还要多劳烦秦都领了——”话落,萧景秋缓缓站了起来,她站在秦时远一步之遥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从眉梢到眼角,看够了,她转过身,像一张轻飘飘的白纸,无声无息地拉开门走了出去,伴着无限的春光,消失在了秦时远的视线中。
      而他,仿佛是在黑暗幽曲的小巷中走到了尽头,看着深不见底的峭壁悬崖,意识到这边是人生的尽头,从此将不见天日。

      ……
      四月初八,萧府四小姐北上进京,帅府嫁女与众不同,兵士列队相送,送亲的甲士从帅府排到了城门,军旗猎猎,军鼓震天,走在最前头的是并排双骑,坐着许家大公子和萧家老二萧景夜,身后则跟着众随从抬着嫁妆,在队伍的中间,萧景秋乘着的那顶大大的嫁车缓缓而来,红绸扎成,喜庆的刺眼。
      只是,坐在车里的那个人未必快乐。萧景秋擦了下泪,探出头去望向帅府门口,母亲和父亲压抑数日的情感终于在自己离去后得到了释放,他们流着泪冲她遥遥挥手,母亲似乎不忍看她远嫁,只挥了数下便哭倒在父亲怀里。
      萧景秋闭了下眼睛,她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将头转回了车里,只是在落下帘子的那个瞬间,她看到了骑马在侧的他,几个月前他也是这样骑行在自己的车边,多么相似的场景,只可惜同途不同归。
      这一行,便行了近半月,许家和萧家都是行伍出身的望族,来迎亲和送亲的人也都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士,一路上走来沿途匪盗竟是秋毫无犯,而许大公子和萧景夜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虽旅途漫漫也并不寂寞,而萧景秋则由陪嫁的春桃和探梅陪着,只叹心情抑郁,一路湖光春/色也无心赏玩。
      “景秋。”
      “二哥?”萧景秋打起帘子,见萧景夜勒马在车侧,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只是这附近有一处胜景所在,现下天也快黑了,所以打算在前面的小镇落脚,歇上两日再走,一是去看看美景,二是离京已只剩一日距离,休整下也是好的,免得风尘仆仆叫人瞧低了去。”
      原来,此处距京不过只有一日时光了,萧景秋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被狠狠捏了下,呼吸困难,面色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景秋你没事吧?”
      “没事。”
      “对了,你是待嫁之人,明日我同亲家哥出行也不便带你同去,这里没个人守我也不太放心——”萧景夜笑了笑,“我留秦时远在客栈,有事你找他就好了。”说罢,萧景夜拍马而去,萧景秋愣了愣,陡然间心口一暖,原来她的心思,他们都是知道的。

      次日是个好天气,碧空万里,艳阳暖照,夏日将近也热了许多,萧景秋换了一袭单衣,懒懒散散地靠着窗口坐着,因是待嫁之人,哪里也不便去,接亲送亲的又是一堆男儿,就连抛头露面也不行。
      “小姐!”
      “什么事?”
      春桃和探梅推了门进来,两人在门口环顾一眼,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门,低声道:“小姐是不是闷得慌?”
      “这还用说么?”
      春桃将拎着的布包解开,道:“春桃和探梅跟着小姐许多年了,知道小姐这次委屈,这马上要到京城了,日后小姐肯定没有机会再出去的——”她抖了抖手上的东西,竟是一袭男装,“我们去求了秦大人,他答应让小姐出去玩半天,只是——”春桃拉住萧景秋的袖子,道:“小姐一定要回来啊!不然春桃和探春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萧景秋抿抿唇,红了眼眶,“傻丫头,我当然会回来,怎么会害你们——”说着话哽咽起来,惹得春桃和探梅也落了泪,主仆三人沉默了一阵子,春桃打起精神道:“值得高兴的事,小姐干嘛要哭呢,让春桃和探梅伺候小姐更衣,秦大人在外候着呢,好歹别让他久等了。”
      穿衣,束发,绑布巾,一切停当之后,萧景秋坐在铜镜面前道:“春桃,帮我去请秦大人。”
      “嗯?”春桃愣了愣,随后便去了,过了不久,萧景秋便听到秦时远的脚步声在回廊中荡起,那么重,像是一脚一脚踩在心上一般。
      “四小姐——”秦时远行了个礼,萧景秋背对他坐着,只是吩咐道:“春桃,探梅,你们去厅中。”
      “是。”春桃和探梅依言而去,顺手把萧景秋的闺房门掩上了半扇,待房中悄无声息后,萧景秋道:“时远——”这一声唤,令秦时远身形一颤。
      萧景秋拿着螺子黛轻轻地在水中蘸了一下,向秦时远递了过去,低语道:“昔有张敞扫眉画情,如今你做不了我一生的画眉人,一日也是够的。”
      秦时远望着那只纤纤素手,沉吟了片刻后,他终于接了过去,一步步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那玉台镜中的人儿端端正正地坐着,静静地等待着,秦时远轻摸过她的眉,她的眉因为待嫁的缘故已被修成时下女子最爱的样式,不再是萧府时入鬓的长眉,在不变中总有些一些打眼的变化,可是在变化中又总有一些不变的固执存在,就好比她虽然变了眉,但在他眼中却依旧是萧府中的那个少女。
      萧景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修掉的眉毛被他补齐了,同家中一个模样,他一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认认真真地看过她,也一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画过她,不然又如何这样得心应手丝毫不差?
      “年少有轻眉,竹郎细细抹。”萧景秋喃喃道,秦时远闻言动容,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双双静默了许久后,秦时远道:“好容易得空出去一趟,走吧——”
      “好。”
      万分情绪敛于眼底,换得一室陡开春色,方才的痛似乎是没有发生过一样,萧景秋规规矩矩地道:“是!秦都领!”就这样,他们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来,横竖秦时远出去逛逛谁也管不着。
      “这镇子并不算大,你是想在街上走走还是?”
      “我想同你策马同游。”
      “也好。”

      秦时远同萧景秋翻身上马,扬鞭出城,西行数里,始见崇山,秦时远勒住马头道:“早上听到客栈的老板讲,此山名唤清山,山中有石梁飞瀑,不过景色虽美,行途却险,想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萧景秋反问,她纵马扬鞭窜了出去,秦时远立即打马跟上,骑了不久便来到山下,路边有一茶棚,秦时远点了一壶粗茶,半斤烧酒,一斤卤牛肉,两人吃了,看前路难以骑行,便将马托付于茶棚,步行而上,翠丛中隐隐有小路,路边野花齐发,倒是令人攀历忘苦。
      不过萧景秋到底是个女子,走了许久之后便气喘连连,少不得留步歇脚,秦时远回首望去,见她衣衫已被汗湿,便想都没想伸出手去,道:“我拉你。”萧景秋面上一红,却也不推辞,即刻便握住了秦时远的手,两手相交,尚未上路便湿滑难捏。
      这一刻,仿佛是回到了冰湖上,心若鹿撞,天地之间只照亮着那紧握的一双手,传递着彼此的战栗和颤抖,似乎怎么也品不够一般,就这样默默的窃喜着,生怕说了一句话都会破坏着内心的大好春光。
      行于乱石曲流之间,路愈发陡险,秦时远握得越来越紧,两个人倒也说些话,不外乎是某年练剑行猎时的陈年旧事,说着说着倒也能笑出声来,不知不觉竟走了小半天,转了个弯忽然空旷起来,放眼望去有一处小庵,秦时远道:“走了这么久怕也累了,要不要进去吃些东西?”
      “也好。”
      一路握着的手,就这么松开了,怅然若失。

      叩开了庵门,出来了一个姑子,谈了一两句便将两人接了进去,听说是来用饭,老姑子向里吩咐了几句,道:“请北院坐吧——”出了客堂转北过了小穿堂到了北院,老姑子将两人引入中间屋子,掀开了门板请两人坐下,萧景秋环顾四下,见正中供着神像,陈设也算雅致,便问道:“这里常有人来么?”
      姑子答道:“本地人倒是不常来的,偶有些外地人来此玩赏,少不得要借宿用饭,所以备下了这间屋子,平日里倒是极清净的。”说罢,姑子下去备饭了,萧景秋推开窗扇,只见院中植着一颗大树,华盖遮日,院角引了山泉水,叮叮咚咚矮瀑而下,一树一泉显得颇有禅意。
      “这个地方避世倒是极好的。”萧景秋回过脸,笑道。
      “若真是放得下,身在红尘也是放得下的,此间避世的未必都是能放得下,不然又何来个避字?”秦时远道。
      “真放下了也便没什么好活。”萧景秋淡淡地道。
      “你——”秦时远欲言又止。
      “你放心吧。”萧景秋道:“父亲曾经教导过我,在战场上最让人看不起的不是怕死之人,而是投降之人,未来的日子再怎么艰辛,我也不会投降的,我不会自寻死路,更不会剪了头发做姑子的。”

      ……
      这一日出游直到夜黑才回,亏得春桃同探梅留在客栈,加之萧景夜从旁遮掩,许大公子也不曾起疑,两人在客栈后院下了马,一路避人耳目,直到将萧景秋送回了房,秦时远这才告个安,还未出门便被萧景秋唤住了,春桃、探梅见状立即掩了房门退了出去,萧景秋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离别的情绪倏然泛上心头。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秦时远没有开口。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萧景秋走上前来,她轻轻地靠在秦时远胸前,“不要推开我,我也只能任性这么一次了。”眨眼间,秦时远揽住了她,那么用力,要箍碎她一身骨头。
      景秋,有些话说了便是饮鸩止渴,所以,我只说给我自己听。
      这一生,你是我的妻,不永伴身旁,却永住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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