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noforte》青雨潇潇

4、Frühlingsstimmen Walzer（春之声圆舞曲）

　　满街的人来来往往，她信口叹问：＂生命是什么呵？＂
　　我脱口答道：＂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木心
　　站在夜色深沉的湖边，看着来来往往成双成对或形单影只地上完自习的人们，萌萌君信口叹问：“爱情是什么呵？”我
　　脱口答不出来，只好跟着二重叹：“谁知道是什么呵？”
　　刚刚本寝室大学霸刘莎莎同学向我们正式宣布她结束了单身生活，从而将平均单身率大幅降低到50%，随后喜滋滋地背着书包跟男朋友丰富自习外的课余生活去了。
　　对此仍旧单身的宿舍长李萌萌同学表示虽然平均单身率下去了，但施加在个体身上的压力大幅增加了。“这就好比是小时候大家一起做卷子，本来小伙伴们都没答完，于是大家都不急不忙地写着算着。” 她皱着眉头对我比划着，“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陆陆续续地开始交卷。我还没写完，小伙伴们都已经欢笑着蹦跳着出去玩了，真是不由人不感到惴惴的惊惶自扰--再没心思好好答题，可是又不甘心草草结尾，担心成绩不好，可又急着交卷离开…身边的小伙伴们一个一个地结束单身，可我还没有想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
　　“爱情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我顺口接道。
　　萌萌君向我翻了个白眼，我想这是一定程度的迁怒。“这不是我说的，是卡门的经典咏叹调。”我拍拍她的肩膀，“而既然能成为经典，说明多少有一定的道理。你可以这么想，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这么大片林子，成双成对恩恩爱爱的有的是，看着看着，你总会习惯的。”
　　萌萌君习不习惯我不知道，但当我随即与从小学时一起玩到大的林姗煲了每周例行的电话粥之后，我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睁着眼睛有模有样地胡扯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是萌萌君知道这通电话的主要内容，一定会笑嘻嘻地调侃：“呦吼，自己打脸了吧。”
　　这通电话的核心对话是这样的：
　　“洛洛，我…交了个男朋友。”林姗的声音里有一种不想秀恩爱但又抑制不住喜悦的小心翼翼。
　　我：“……”
　　我过去二十年来所接触的爱情，完全来自文学或影视作品，这让我具备了充足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经验，并因此荣膺众多单身或非单身女青年感情顾问（之一）一职，尽管每当我看到真实生活中的情侣相处时，总会有一种不真实的幻觉。
　　我以为爱情就是，两个人在照片里很幸福地靠在一起，非常亲密。让人觉得他们的笑容简直可以做成明信片。就是那样微笑着，凝视着对方。
　　我以为爱情就是，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或许会经常吵架，但然后以大笑、亲吻或滚床单作为结尾。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所接触的爱情已经变成了真实的属于我的同学玩伴们，仿佛冥冥之中奏响了《春之声圆舞曲》，大家手拉着手翩翩起舞，而我站在原地，孤单一人。
　　我收起手机，慢吞吞地举步离开湖边，觉得这么消沉下去着实不妙，可是有些事情就是明知不该，仍难更改--虽然我坚持认为我这么消沉的原因至少有一半是这一天上课自习消耗了我太多的体力和心力，而不全是对我即将回到的宿舍楼以及各处各地千千万万个女生宿舍楼下站满了的一对一对们充满了羡慕嫉妒。
　　萌萌君早在我刚开始煲电话粥时就动身回寝室号称要化悲愤为力量，跟她堆积了好久的衣服们“战个痛快”。“不管天翻地覆，我们总得生活。”她坚定地作握拳状，这个态度令我觉得很励志，就是这个话总让我有一种她刚读过《查泰来夫人的情人》这本书的开头记了这一句话然后就把书扔一边去了的错觉，因为两年前我对这本号称禁书的名著就是这么干的。
　　我一边走进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大厅，一边算着今天大概几点能够结束因莎莎大学霸的新恋爱事件而爆发的夜谈正式就寝。大厅的悬挂电视上不知正播放着什么访谈节目，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这场景可不大常见，因为这电视从来只停留在CCAV系列频道，而这一系列中的3频道的观众年龄层显然不适合这栋宿舍的大学生，而5频道的体育赛事一般不受广大女生欢迎，6频道的精彩电影时间又不怎么符合大家的生活节奏，7频道除了少儿节目这类太幼稚的就是军事农业这类太枯燥的，8频道的奇奇怪怪的电视剧基本上没有人愿意看，而如果有人愿意花时间看9频道的英语新闻，她多半会更愿意将这些时间用在听CNN或NPR甚至BBC上。当然每个人还是会适当的喜欢一两个节目，比如我就喜欢2、4频道的各种新闻，每次等电梯时都会伺机看个几条，什么法国人民要排长队将法郎都换成欧元啦，什么日本又换首相重组内阁啦……当然前提是遥控器大权旁落无人问津。
　　今天这状况显然是不能伺机了，我站在电梯前，看着大厅电视前前所未有的观众盛况，觉得现在别说连遥控器的影儿都没看见，就是看见了，在这种时刻换台也是会被分分钟踩死的。CCAV频道会采访什么人这么引人注目，我实在是很好奇，于是打算趁着电梯没下来时在人群后面远远地瞄上一眼。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这一眼，便再难挪动脚步。
　　一双手。
　　一双骨肉匀停的手。
　　一双在钢琴的黑白键盘上恣意飞舞的骨肉匀停的手。
　　一双在钢琴的黑白键盘上恣意飞舞令人如见行云流水的骨肉匀停的手。
　　这双手仿佛有一种魔力，隔着宽阔崭新的液晶屏幕，隔着卫星传输的数字信号，隔着不知多少山水星辰，却让人不由驻足，凝视，难忘。
　　然而最让人难忘的是这双手弹奏的并不是华丽繁复的炫技曲，不是李斯特，不是舒曼—诚然技巧总是演奏家们在音乐会或演播间最易博得外行的观众注意的；因为外行看的，往往只是热闹—这双手正在弹奏的是平滑舒缓、轻松愉悦的《春之声圆舞曲》。可正是这简单轻快的曲子，却让人整颗心都飘起来，仿若春回大地，容光焕发。
　　一曲终了，镜头拉远，再不见了对这双手的特写，取而代之的是热烈掌声中身着礼服的钢琴家优雅起身的远景。我渐渐注意到屏幕下方节目标题中的名字—钟仪。
　　原来这就是钟仪。
　　对于钟仪，惭愧的很，这个名字我是前些时日因娱乐新闻而熟知的。作为一个常年对当代艺术界除了春节联欢晚会这样的全民“精神盛宴”毫无了解的理科生，我向来对自己的此类知识的贫乏储备抱有一种无为而治的道家态度。几个月前，有娱乐新闻爆料著名古典钢琴家钟仪性向成谜，文章分析了钟仪自从少年时斩获国际大奖到欧洲求学以来种种动态所暗示的感情状况，甚至还结合了百年来西方古典音乐家们婚恋状况的历年数据作为类比：男高音歌唱家彼得佩尔斯（Peter Pears）与作曲家本杰明布列顿生则同衾，死亦同穴，期间还顺便惺惺相惜创作出《魂断威尼斯》等著名歌剧；再比如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虽然正常结婚但他的同性恋情和喜穿女装的癖好却在纽约音乐家圈子里人尽皆知；最寻常的也得是勃拉姆斯（Brahms）对师母克拉拉舒曼数十年相思相望不相亲，从共同照顾身患痼疾的恩师罗伯特舒曼到后来克拉拉死后的郁郁而终这个程度。更不必说终身未婚的贝多芬、莫扎特、肖邦等等等等。
　　这个访谈显然与这宗新闻难逃干系。果然，身穿鹅黄抹胸小礼服的主持人犀利而不失委婉地提到这个曾经引发无数热议的话题：“对音乐的追求会影响你的感情状况吗？我是指，你会因对知音的追求而在感情道路上忽略其他世俗的因素吗？毕竟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你有亲密女友，而你的年龄也不小了…”
　　“这么多年？他看着很年轻啊，有多大了？”有围观的妹子两眼放光地盯着屏幕，以自以为窃窃私语的音量问道。
　　“人家成名早嘛，获奖的时候才十七、八，现在也不过二十六、七。嘘，快听他的回答！”八卦的力量足以让素昧平生的人们迅速打成一片，一个同样两眼放光的妹子头也不回地抢答。
　　年轻英俊的钢琴家姿态从容：“书被催成墨未浓。感情这种事情，总是无法强求的。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各有不同，好像每首乐曲都有自己的节奏，有的是舒缓的行板，有的是平稳的中速，各有各的韵律。我不能因为别人的每分钟160个音符的进行曲慷慨激昂，就生生将自己的圆舞曲调成快速。至于感情的倾注对象，我想我跟别人其实没什么不同，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遇见一个合适的人，就已经足够。”
　　“那么大家在网络、媒体上对你的各种揣测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甚至有律师援引法律条文表示你其实可以追究这些散布不负责言论的人的法律责任，你会这么做吗？”
　　出人意料地，对于这个严肃的问题，钟仪竟然莞尔，俊朗的眉目间现出微微笑意：“不舒服当然会有。但我听说，一个人当得起多大赞美，就该受得住多大诋毁。我既然享受了成名的权利，在有些时候履行娱乐大众的义务其实倒算不得多委屈。参与讨论的多数人其实没有恶意，我不会当真，也不必诉诸法律。”
　　对于这话，我不能同意更多。咦？等一下，为什么觉得有点耳熟…我在一片对这种豁达淡定的言谈表示赞叹赞美和赞赏的“哇”声中，反复想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
　　当我思索无果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时，节目已近尾声。主持人巧笑嫣然：“那在遇见这个合适的人之前的岁月，不会因为太孤独而想要妥协吗？”
　　钟仪稍稍前倾，似是准备起身，端正的举止中仍旧带有些微的慵懒从容：“我不是宿命论者，但一直觉得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你只管将自己活得精彩，其他上天自有安排。”一片掌声中，他好整以暇地起身，鞠躬谢场。

作者有话说

　　注：《春之声圆舞曲》--小约翰?施特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