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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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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福晋。”
“恩?萨奇拉?”我猛然一怔。
“福晋,我已经熬好了药,趁热喝吧!”
我接过药碗,叹道:“我又这样愣神多久了?”
萨奇拉担忧道:“从进来时就看到福晋如此了,我都叫了好一会儿。福晋不用担心,喝了药好生休养便好了。”
“真的吗?”我喃喃自语。
或许因为昨晚的失眠,我竟一觉睡到了午时。醒来后,萨奇拉说我两眼发木,好似失了魂魄般,吓得她立马去请了大夫。
通州城的那几个大夫看下来无非是说,太过操劳,精神疲乏,容易盗梦。
我最近确实多梦,甚至有种将在梦中从此不醒的错觉。
而昨日梦中的少女让我心悸,那种感觉就像前一秒我还是个无关的旁观者,后一秒我便与少女融为一体。
那个唤妹妹布木布泰的少女,那个成为林丹汗八大福晋的少女是谁?哈日珠拉吗?
不,哈日珠拉在十三岁那年便昏迷不醒。那么这是哈日珠拉的前世?
啊!脑子简直混乱成一团了!
我叹气,干脆不要去想。管他是梦还是前世,这都与现在无关。唯一让我不安的是身体的情况确实很奇怪,那种莫名其妙就犹如失魂的状态到底是什么呢?
十一月二十日,皇太极率大军由牧马厂起行,进逼京师。八旗兵分两路,一路由皇太极、大贝勒代善,贝勒济尔哈朗、岳托、杜度等率右翼大军和蒙古骑兵进击满桂、侯世禄的援军。另一路由三贝勒莽古尔泰、贝勒阿巴泰、多尔衮、多铎、豪格等率左翼大军和蒙古骑兵迎击袁崇焕部。
满桂、侯世禄驻守北京德胜门,皇太极在取得德胜门之战的胜利后,得知三贝勒莽古尔泰在广渠门被袁崇焕的骑兵所击败,便停止进攻前去救援。如今的京城已是人心惶惶,而通州城却是格外平静。
通州城现在由萨哈廉留下驻守。这几日我喝了药,安生在院内修养,倒恢复了不少元气。萨哈廉问了大夫我的情况,便陪着我出了院子去散心。街上来往的人不多,商铺和茶馆倒有一半是开着。通州有很多大型仓库,萨哈廉这段时间便是计划着将这些物资打包回去。不过在这些物资中,八旗拿的几乎是官家和皇家的。这是皇太极的命令,这次入关战役其中之一的目标便是尽量改善明朝百姓对后金的看法,因此一路上八旗决不屠城,以挽回努尔哈赤时代暴戾屠城的形象。
我对此表示很头疼,在萨哈廉跟我说这事时,我便问他:“你们明面上说是收了官家和皇家的物资人口,可是能在三大贝勒那里贯彻吗?”
萨哈廉摊手,“大汗的命令是这样的,不过先不说三大贝勒怎么样,就连阿济格他们做什么我也很难干涉。反正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把大明官家的东西给抢个一空。”
“……”萨哈廉居然也承认抢了……
我回了神,“可是你们抢了官家的粮食物资,朝廷便没了税收。没了税收还是要向百姓征税,这样一来有什么区别吗?”
萨哈廉这样温润的人居然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我不禁寒毛倒立,他说:“是这样没错,可最后直接向百姓征税的是大明朝廷……”
“……”
我被噎住,这实在太阴险了!战乱本来就破坏了经济,明朝廷为了抗金抗农民起义肯定会增加税收,如此一来恶性循环只会加深民众对明朝廷的不满,加速分离民心。
萨哈廉说:“走了这些时间不累吗?要不要去茶馆坐一会儿?”
我点头,“也好。”
这座茶馆建于京杭运河的边岸,高三层呈八角亭子状,在远处便可看到它翘起的攒尖顶。从这一路走来,我便到处看到大街小巷贴着一份白底黑字的文书,直到茶馆门前我才看清,不禁停步驻留。
萨哈廉道,“你没见过?大汗在占领通州城后便发布了这道宣言。”
“我国夙以忠顺守边,叶赫与我国同一国尔,明主庇叶赫而凌我,大恨有七。我知终一相容,故告天兴师。天直我国,赐我河东地。我太祖皇帝愿和好,与民休息。尔囯不从,天又赐我河西地。及朕即位,复徇尔过之请,欲去帝称汗,趣制国印,而国又不从。今兴师而来,顺着抚,逆者诛,是尔君好逞干戈,犹尔君之杀尔。天运循环,无往不复,有天子而为匹夫,亦有匹夫而为天子者。天即佑我,用乃使我去帝号。天其鉴之。”
一股从脚底而发的颤栗之感直击心头,我看着那份笔锋凌人的宣言不禁重复念道:“天运循环,无往不复,有天子而为匹夫,亦有匹夫而为天子者……”
这份睥睨天下的豪迈之情,带着金戈铁马的气势。
萨哈廉道:“你也觉得这句话让人心潮澎湃?我们女真五百年前曾入主中原,五百年后天道循环,谁能说明主便一定是真龙?这几百年来我族被赶到辽东寒地,饱受欺凌。也该是我们崛起的时候了……”
萨哈廉说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充满了意气风发。
我听后五味杂陈,激动和无奈交织在心头。
乱世纷争,英雄辈出,虽苦的是苍生,却无人能阻止天下更替的规律。
从女真的立场来看,皇太极没错。就连萨哈廉也从骨子里希望女真的强大。
所谓立场不同,观点也不同。我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我曾是汉人,而现在我是嫁到女真的蒙古人。我知道结果,我也无力成为什悯怀天下之人。
我只知道的是明末的舞台是属于皇太极、李自成、崇祯和林丹汗的,更是属于他们四人背后的势力。这样的政治权谋就算放到四百后的现代也无人能真正以道德来评价对与错。
我睁开眼长叹了口气,对上萨哈廉道:“我们上去吧?”
小二引着我们上了三楼的包间,那间屋子视野极好,透过窗外便可看到京杭运河与对岸的建筑群。
萨哈廉道:“这座茶馆是通州城内出了名的,听说背后有官家背景。”
“哦?那这家茶馆怎没被你们洗劫一空?”
“这座茶馆的老板是个聪明之人,懂得破财消灾。”萨哈廉道:“何况说起茶艺还是汉人更懂道,我就算将再名贵的茶叶带回去,那些人也只会瓜分了牛饮一番。”
我笑出声,萨哈廉亦是个毒舌之人,骂起人来不见脏字句句暗讽。“那我就要齐山云雾的六安瓜片,不过搭配什么水呢?”
一旁候着的小二听我用汉语问他,忙道:“我们这有三年前从梅花上收集来的雪水。”
我赞道:“不错,至于选什么茶具我还真的没研究,你们帮我挑吧。”
“唉,夫人请放心。”
萨哈廉还在选茶,我道:“听闻明人屠隆在《考槃余事》中曾列出令人称道的茶有六品,即虎丘茶、天池茶、阳羡茶、六安茶、龙井茶和天目茶。通州是江南物资运到北方的集中地,想必定有这些名品。”
萨哈廉点头,微微蹙眉道:“我有些喝不惯绿茶,而且出门前吃了油腻之物。还是普洱吧。”
也是北方一边的向来习惯喝红茶和黑茶,蒙古贵族便常饮红茶消食。这一点倒提醒了我,巴日和萨奇拉都跟着我出来了,萨哈廉安排他们俩坐在另一边的座位上,我便做主给他们点了老君眉和岐门红茶。
“普洱茶的茶饼你拿了多少?”我问道。
“怎么你喜欢普洱?”
“不是我,突然想到某人,该让他多喝点普洱了。”普洱有降血脂的效果,皇太极的饮食平时在汗宫我尚可以为他安排,可是一到战场上时间紧迫他定会又胡乱瞎吃。“普洱茶饼带回去可长期储存着,越陈越香。”
萨哈廉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再打劫点普洱?”
我笑道:“你也觉得你们这一路堪比土匪?”
萨哈廉低头掩住嘴向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上茶的速度便快。小二端来了一套紫砂壶茶具用来泡普洱,又给了我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的盖碗。
我挑眉一笑,不语。
上完茶小二便退出了包间。“恩,你刚才……”,萨哈廉手捂着茶杯,开口欲言。
“什么?”
他犹豫道:“你见了那份宣言好像不是很高兴?”
“哦,不过是有些感叹罢了。你知道女人的感观和男人总有不同点。”我表情轻松的说道。
“好吧,我是不会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大汗不久便回来。”
“所以你倒在这里享清福?早知道我也要驻留通州城。”
我闻声望去,包间的门被打开,镶红旗的护卫正匆忙在拦住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佐领急切道:“十四爷请留步!”
萨哈廉见状起身,冷下脸道:“你们这批人是怎么守门的?”
门口多尔衮还穿着正白旗的布甲站在一边,“爷刚回来想找你,谁知道你到这来享乐了。”
镶红旗的那个佐领单膝跪地请罪道:“十四爷说是带着汗谕找贝勒爷,小的们不敢硬拦。”
“行了,你们继续下去守着,不要再让我看到闲杂之人。”萨哈廉挥手道。
镶红旗的人散去后,我手中还拿着脱胎填白盖碗。多尔衮的身子僵硬的从门边立起,他一脸震惊,瞪着眼珠子看向我,用手指道:“萨哈廉你居然找了个那么像哈日珠拉的人?”
我与萨哈廉对看一眼,“……”
多尔衮猛然拍了门板叫道:“萨哈廉你熊的,平时人模人样,没想到背地里还干这套。”
巴日和萨奇拉已经起身挡在我面前。多尔衮一看不对劲,眯着眼又看向萨哈廉再转向我,高声惊叫道:“你爷爷的,还真的是哈日珠拉?”
我白了他一眼,“你才奶奶的!怎么进了军队就听你开始爆粗口?你再说一遍叫我什么?”这一年来多尔衮真的是越长越有痞子的腔调了。
我挥手让巴日和萨奇拉坐回原位。多尔衮瞪眼盯着我猛瞧,脸色愈发难看。萨哈廉开口打断道:“不是说你带着汗谕?怎么说?”
多尔衮撤回了视线,“阿济格不是在广渠门那里受重伤了吗?我护送他回来。”多尔衮从紫砂壶中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噌噌”道:“你这是泡的什么茶?味道不错,喝完倒驱了一身寒。”
“普茶。”萨哈廉言简意赅,从多尔衮手中拿下紫砂杯。
“不错,这茶到时多分我一点。”多尔衮喝完茶,伸着腿便斜靠在窗边的椅子上。
怎么可以,我还准备让皇太极天天喝!
“这茶不适合你。”我道。
多尔衮斜眼看我。
“普茶降血脂……”我正想编出十万个理由。谁知多尔衮不假思索的就说:“那我就不要了。”
我被他呛住,又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道:“那你先说说明明在沈阳的你,怎么出现在这儿?”
我吐出四个字,“军事秘密。”
“那我也无可奉告!”多尔衮脸色发黑,他的语气莫名其妙冲的很。
“哎,多尔衮你……”我简直无语了,多尔衮开始向十五岁的叛逆少年转型了吗?为什么这两年他看到我,就变得原来越令人抓狂了呢?
“我怎么了?我再怎样都无大碍!”
多尔衮蹭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愤然说道:“倒是我要问你,好好的沈阳不待,你跑这来做什么?当这里是儿戏吗?莫不成大汗对你太好了,让你觉得这世道都无所惧怕了?你有脑子吗?哈日珠拉你有吗?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知道什么是刀剑无眼吗?啊!?”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气急败坏的多尔衮,他双目发红向我吼叫,怒气冲冲。萨哈廉一手擒住多尔衮,高声警告道:“多尔衮你给我清醒点!”
多尔衮狠狠的抓了把头发,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般来回踱步。“清醒点?我真爷爷的一直在告诉自己清醒点!”他转身猛然看我,我竟似定住般不敢置信的与他对视。那样的眼神太过复杂,闪过愤怒绝望与无可奈何。我茫然摇头,下一秒他发出自嘲般的笑声,颤抖的克制般用手捂住眼睛。
“多尔衮。”萨哈廉语气中的警告更甚。
好半响,多尔衮深深吸口气,嗓音沙哑:“我有些失态。抱歉,这段时间太累,阿济格还受了重伤……”
萨哈廉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今晚在通州好好睡一觉吧。”
我惊魂未定,耳边还响着之前多尔衮的指责。他或许说的没错,旁人会怎么看?原本应该呆在沈阳的东福晋却出现在通州?我突然想到了皇太极那天的举动。那日短暂的重逢,他始终都没有问过我都兰,没有问过我劫持的事情,更没有问为何来到通州。他始终只是温柔的抱着我,让我安心,让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萨哈廉倒了一杯茶,多尔衮抢过去又一饮而尽。
“既然阿济格在养伤,你不回去吗?”萨哈廉说。
“我为什么要回去?”多尔衮恢复了常态,他低着头,一手摆弄茶杯。“我回来又不是照顾阿济格的。爷本想去逛通州城的青楼,没想到在街上看到有镶红旗的护卫守着这座茶馆,便来看看了。”
“你够了,现在的城内哪来的青楼,要发疯回军营去。”萨哈廉皱眉道。
“不回了,大汗马上就要撤离北京城。”多尔衮扔下茶杯撑起身,我抬头时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晦涩的没有情绪。“既如此,我便回去看阿济格那小子鬼叫的如何了。”
“多尔衮。”他走到门口,萨哈廉出声道:“让阿济格他们收敛一点。”
“什么意思?”
“大汗让你接替阿济格成为正白旗旗主,便是看重你比阿济格沉稳。你们三兄弟中,你的头脑最清楚。大汗重用你们三兄弟可不是希望你们成为三大贝勒那样……”
多尔衮一手撑在木板上,脸上带着痞痞的笑容,“你的意思是让我别像你阿玛那样?”
萨哈廉瞬间冷声道:“管好你军营里的人,特别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玩也要有一个限度。”
多尔衮白了一眼,转身便推开门,懒懒的举手挥别道:“知道了……”
多尔衮走后,萨哈廉重新坐回位置,让小二进来重新沏茶。
紫砂茶碗中,重新沏上普洱依旧香醇浓厚似琥珀。
“萨哈廉。”我低头没有看他,“你也不问我,为何我会出现在通州吗?”
“呵……”萨哈廉轻笑出声。我不禁抬头,他正抿嘴微笑,“你若想告诉我,我当然乐意听。别去管多尔衮。”萨哈廉执起茶杯轻呡一口,“就当他是个牛饮之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