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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共同经历的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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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灯光明亮而柔和。这样陈设有些年月的房间,日间让人总有隔世之感,唯独到了夜里,却呈现出一种深沉安静的氛围。
不悔走到窗边,关上了留着的一丝缝隙,回头朝我笑了笑,说:“你在想什么?”
我也笑了笑,说:“这几天,我想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要全部说出来,恐怕连自己都理不出头绪。”我说着,念及七弟,心中伤感依然。
——事到如今,我总算明白,有些事,即便经历一千遍,我依然不会因此减少痛楚,改变的并不是心境,只是我不再会随便落泪。
“回去后有什么打算么?”不悔问我。
我点点头,说:“我决定下个月初去哥伦比亚援建,虽然公司没有要求我马上去,但是我昨晚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早点去。……你,同意吗?”
“这个算先斩后奏吗?”她有点惊讶,可并不气恼。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晚点走。等你回来了再走。但是我想,早一点去,也可以早一点回来。”我说,一切都是实话。所未出口的,只是其实无论是几个星期,还是几个月,感情上我不想离开她,可理智上,却无法推卸这份工作。
不悔沉默了片刻,接着又笑出声来,说:“你啊你,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我呢,居然一下子从几个星期跳到了几个月,可见你到底没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嘛!”
我听她语气“揶揄”,轻松不少,靠近一些,说:“几个月而已,真的不算长。你好好上课,等山上叶子绿了又黄了,一年就过去了。”
“呵呵。”她摇摇头,说:“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文绉绉了?”
“也不是文绉绉。”我解释道:“每次说到秋天,总会想起那时候校园里的树叶。梧桐叶子,橡树叶子,先是一片片掉下来,后来风一起就落下一大片。树叶落完,就是冬天了。”
“那时候……总是那时候。”不悔笑起来,靠在我怀里,说:“再过二十年,我也会说很多个‘那时候’。但是等到我说那时候的时候,你会说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但是无论说什么,都会是共同经历的岁月。”我说着,紧握住了她的手。
……
离开不悔后,我回到师父那里,终于说起张无忌的事。这一阵天翻地覆,我几次想说,都没有开口。
师父听罢,呵呵一笑,说:“他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还发过邮件。”
“哦?”我倒惊讶起来,不想他老人家这么不动声色。
“他最近是没空回来了。我也没有说你七弟的事。只要他生活的好,我就觉得心安了。”师父说着,又嘱咐我道:“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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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我再度坐上飞机,没有直航,需要在法国转机。
趁着间隙,我打开电脑,收到了贝锦仪的第二封邮件。数日来她没有音讯,我难免有些挂心。
信颇长,读下来,我竟有些沉默——
“师兄,
数日过去,没有回信,我猜想你一定有些着急。我并非故意拖延回信,几天里都在写这封信,删删减减,不知所云。
一直以来,我都想离开这个城市,但是生活已经和这个城市结合得如此紧密,以至于我每次只是“想想而已”。即便是在老莫出事前,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的时候,我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年轻时去学建筑,到底是为了什么。
读书时,我喜欢搞出人意料的方案,那时候大家说我不切实际,而你是唯一支持我的。在我心里,更因此一直引你为知己。后来毕了业,分配了工作,才知道学了那么多,古代的现代的,西方的东方的,最后自己交出的作品,却是为了迎合客户的折中。我不愿这样,便回到书斋,但是,即便名片上印着好听的头衔,仿佛学术上并非一无建树,但事实上,我对自己的人生,早已有过怀疑。一个学建筑设计的人,一辈子都在纸上谈兵,那又算什么呢?
老莫出事前,我想与其说我没有勇气去重新开始,更不如说,我也喜欢自己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于是那些恼人的问题,每每泛起又沉溺下去。可以说,只要老莫在,我就会继续自己的角色。
但是,他走了。
我在那几天里,脑海里一直想起几年前,他去内地一所因地震震塌的小学校做建筑质量评估,坍塌的原因明显是水泥浇筑钢筋没有到位,因此才会楼板整块坍塌,但是最后的评估却一笔带过,他没有在报告上签名,气红了脸回来。这事他没有和你说,只有我知道,他自此以后,就经常上工地,但是他能监管得下来角角落落么?最后,他自己也走了……
他走了,我没有办法再照往常那样生活下去了。我必须得离开,或者说,我必须得寻找——生活下去的意义。
这些年,我没有像他那样在各地跑,虽然出国开了几次会,也只是走马观花。我想是时候,到各处去看看了。
前几天,我到了太湖边。湖水已经不如我们年轻时那么清澈了,而那些沿湖的古镇在严冬里却仍旧安静。我在老房子间穿梭,一遍遍走过河上的古桥。
那绝对不是我见过最美的房子和桥,可却显得那么合适。
谁说,一定要设计出名垂青史的宏伟建筑才算是不负此生?如今我想,最好的设计是寻找最合适的。对得起一方水土一方人。
祝,安。”
我读了数遍,合上电脑,正自思量,肩头被轻拍了一下,抬头一看,是丁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