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帝皇父子 ...
-
春寒料峭，月华如霜。
一高一矮的身影立在倚月楼头。皇宫之内，以此五层楼最高，故名倚月。
“看到了吗？这就是天子宫阙。只要登上皇位，便可成为这里的主人，天下的主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俯视这个国家里最尊贵的城池，问道。
身旁的小儿个头不高，梳着总角的小脑袋不过堪堪高出雕花栏杆。他听了问话，两手都攀上了栏杆，踮起脚尖，依言环视这座庄严肃穆的皇城。
男子瞥了小儿一眼，继续用不急不缓的嗓音说着：“所谓天子，就是你站在九州之巅，覆雨翻云，号令天下。你的脚下万民臣服。没有人再能欺侮你，相反地，他们景仰你，倚仗你，顺从你。你喜欢吗？”
小儿又再多看了皇城几眼，无声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也是个鲜血淋漓的位子。不说太祖皇帝铁血开国，一将功成，万骨灰枯；武烈皇帝南征蛮夷，开拓疆土，血流成河；单单是宫闱之间，为了争这一把龙椅，亦是明枪暗箭，兄弟阋墙。数不清的龙子凤孙，还有他们的幕僚部下，因此不得善终，身死人手。甚至在不得已的时候，你必须亲手除去你最最珍视的人。如此，你还想坐这个位子吗？”
这个繁复冗长的句子听得小儿蹙起了淡淡的眉头。他收回前倾的身子，侧仰起头看向男子。感觉到他的动作，男子也偏过头，居高临下地与之对视。
借着月色，小儿脸庞上的一片青淤和男子绣金线青海祥云龙袍皆清晰地展露在对方的眼下。
两人间的沉默维持了许久。皇帝以为这孩子没听懂，正要说话，那孩子却再次点头，说：“我还是想。但是我不会为了自保而除去我爱的人的。我会像保护爹爹那样保护他们的。”
孩童独有的清脆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皇帝锐利的龙目直直望进小儿的双眼；小儿也不知要忌讳九五至尊，也就这般盯着皇帝的脸。
“小儿狂妄，亦有点意思。不过，你倒忘却了一点。这帝位，唯有朕的儿子能够继承。其他人，都只能司辅助之职。”
闻言小儿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别开了头。
“不服气？”皇帝像被勾起了兴致，声线也不似适才沉稳。
小儿微微嘟起了嘴，细想一下才说：“如果我比他们都厉害，也不行吗？”
“只能是朕的儿子。”
“可是，正如皇上所说，太祖皇帝铁血开国，他也不是陆氏皇朝的后人啊，不也当上皇帝了吗？”难得小儿年纪轻轻，也抓住了皇帝话里的破绽。
“但你可知道，慕容一族也是陆国贵胄，在宁州百年根基，幕僚门客济济一堂，你有吗？”
小儿哑然。他忿忿地瞅了皇帝一眼，别过了头。
见他板着稚气而严肃的脸，皇帝的唇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他伸出手指在小儿的脑门上轻戳一下，道：“看你如此傻气，朕就赏你一个事实。”皇帝说着，扳过小儿的身子，屈尊纡贵地蹲下与他平视，缓缓道：“这个事实就是，你，也是朕的儿子。”
“哈？！”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令小儿瞪圆的大眼。乌亮的眼珠子转啊转，终于又停在皇帝近在咫尺的脸上，问：“那我不是我爹的儿子？”
“不。你既是朕的皇子，也是你爹的儿子，懂吗？”
“……哦。”
出人意表的说法，小孩子轻飘飘就接受了。
“竟然如此轻率就听信于人，到底是个孩子。”皇帝似叹了口气。
“不是，我是原因的。”
“原因？说来听听。”
“您是皇上，金口玉言。即便我不是皇子，只要皇上说一句，那我也得是了。二来呢，君无戏言。这大半夜的您不就寝反而拉着我来这里看月亮，总不该是为了跟我开玩笑吧。然后……”小儿说到最后，犹豫起来。
“嗯？”
“然后，我感觉得到，皇上说的是真话。”话毕小儿板着八般正经的小脸，等待皇帝的回复。
小儿不过六岁之龄，便能有条不紊地对意外的事物加以分析，进而得出结论。皇帝本来有意赞许，却又听他说到感觉二字，心里更是逸起了一丝感慨。
到底是帝皇血脉，父子天性。
“好，”皇帝淡淡说了一声，站直起来，将目光投回到巍巍皇城，才道，“但是，你不姓慕容，不能像朕的其他皇子一样住在宫中，享受皇子的用度和权势。相反，就像如今，你在朝廷的学馆中也要受人欺侮……”
“皇上要说什么呢？”小儿冷冷地打断皇帝的话。他不知道皇帝是如何得知学馆的事的，但他面上的青淤倒是证据。
小儿沉着脸，眉宇之间的气度，竟真与庙堂上的皇帝有八分相似。
“你爹不想让你的身份公诸于世，朕也不插手。如果，你想要享受本应属于你的一切，就必须，亲手夺回。”
“亲手……夺回？”
“对，”皇帝转过身，将小儿的一双手分别包在掌中，“就是用你的这双手。而且，这也是你仅有武器。”
小儿心中剧震！这样的话可以算是大逆不道了。爹爹教他礼义纲常，学馆学治国之道。从来没有人，没有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皇帝这话字字皆似有万钧之势，重重地凿在他年幼的心头上。他感受着生身父亲手上传来的温度，怔怔地问：“如果……我不想呢？”
皇帝冷笑一声：“那你就继续做你的缩头乌龟吧。”他正要松手，却被小儿紧紧地回握住。小儿的声音颤抖而坚定：“我会的！我会亲手，夺回一切！”
皇帝望着小儿炯亮的大眼，无声一笑：“别说朕没有提醒，你的诸位对手，亦都是朕的儿子。他们只会在你之上，而不会逊色于你。政儿文采风流，敛儿玲珑心肝，敖儿文韬武略，敏儿只比你年长一岁，亦可见早慧。”皇帝逐个数着自己得意的皇子们，“而且你不比他们，有母亲在身后为他们张罗，你要好好想想，如何成事。”
朕等着。
小儿默默记下皇帝念过的名字，思索着他的话。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一闪，问了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我爹爹是男子，你们是怎样生下我的？莫非，皇上是女儿身？”
皇帝很想扇这个不知是大愚若智还是大智若愚的儿子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帝皇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