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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 黑子哲也 ...

  •   断续地陷入这种状况,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陌生。
      望着窗外本该了然于心的景色感到空虚与不安。面对亲人时无法忍耐的烦躁与冲动。脑海中一切明亮欢快的记忆一点点褪色淡去。

      断续长达两年的治疗早已将生命中的棱角抹去,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魂魄的行尸走肉短暂地停顿在人世。
      许多个深夜忽然自深幽的梦中醒来,直视晦暗空洞的天花板。空气里是被稀释后的葡萄糖纯粹的甜味,仿佛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我不应当把言辞浪费在这样乏味而无意义的空想上。
      我必须做些事。

      津岛在例行的检查后站在床头签下潦草的手书。半晌,他抬起微凉的眸子对着我,意味复杂地问我:“你的父母告诉我,你准备出院?”
      我沉默了片刻,从病床上坐起来轻声说:“津岛医生,你有没有养金鱼的经历?”
      他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仿佛身在鱼缸里。
      封闭的玻璃鱼缸。没有充足的氧气和水草,透过厚厚的玻璃片,阳光静默地投射在鱼缸中摇曳的游鱼身上。
      它会这样一直徒劳地游下去,直至空气耗尽。

      它会溺死在水中。

      出院并且向津岛辞行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和父母一起向津岛微微鞠躬,聊表他到头一场空的治疗。
      最后一次从他手中接过镇定作用的药片,没有用水送服,舌尖感受着药片干涩的苦味,我冲他淡然地颔首:“那么,再见了。”

      父亲难掩眉眼中的焦灼,母亲亦是愁眉难展,我不愿看见他们强颜欢笑的姿态,于是借口去洗手间,请他们先下楼取车。

      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
      我将双手浸没在冰冷的水中,不言不语。镜中的自己苍白病态,双眼无神而空洞地投射向我无法捕捉的远方。
      不远处传来皮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我便这样注视着镜中投影的绿发男子从容地走过了我。
      他的步履平缓而坦然,冷色的瞳孔带着惯有的疏离和冷淡直视着前方。他的视线微转,在我的身后轻轻擦过,毫无停顿地离开。
      我垂下眼,用力擦洗着枯瘦的手指。

      我设想过假使在这里我遇见绿间,或是激烈或是平淡。
      或是如此置若罔闻的淡漠。
      镜子里的人像缓缓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记忆的逐渐淡忘或许会令人觉得难以接受,但是人生中许多人终究会无意识地忘却许多人,许多事。而他们却无动于衷。
      因为,没有必要记得,就不再记得。

      我曾经的人生,我曾经珍视的——
      没有必要被记住。

      回到家中休养了两天,我对父母说起我的打算。
      远在神奈川县,父母曾经置过一点小小的房产,原本不过是游戏般一提,说起那里适宜养病度假,末了却是一语成真。
      我想离开东京都。

      他们自然极力反对。

      毫无生活能力,我无法养活自己。间歇的精神衰弱需要人陪护。万一有意外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皱着眉对我重复着这样的话,我抬起眼,看见最后一次离开家时桌面上一部翻旧了的人间失格。
      我不言语,他们感到沮丧和无奈,于是勉强同意,准备在那里托故友落实一份简单的工作和一位钟点工。

      还有一件事。

      “你要去神奈川休养?”
      疏离的光透过细密的灯罩落在我面前面容端丽的男子身上,他一如既往难以分辨地端详着我,半晌他伸手替我倒了半杯茶,缓慢地扬了扬唇。
      我沉默了片刻,端起温热的茶水轻声问:“赤司君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么?”
      “啧,能被哲也信任么……”赤司玩味地打量了我片刻,许久他垂下视线:“为什么你会告诉我这件事?难道在你眼里我是最值得相信的么?”
      “没有理由。”我抿了抿唇,“这仅仅是一个习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赤司不语。
      他沉默了良久,将手中的钢笔点上自己的唇,轻轻地看向我:“可是我记得,当年第一个使你选择坚持的人并不是我。”
      “现在我不愿再坚持。”我顿了顿,艰难地说。“我是在选择离别。”
      “你错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不是在离别,你是在坚持不愿放下。”
      我不做声,只是沉默的注视着杯子里微微氤氲的水汽。
      “我答应你。但是很快这个承诺会失去意义。”他轻声说,“你终究会忘记这一切的。而且你没有必要唯独告诉我一个人,很多东西是会过去的,我曾经以为……你已经释然了。”

      “多谢。”不愿多说,我站起身来鞠躬。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伸手翻过了一旁的一本台历,他的目光落在日历上,良久点了点头:“你回去吧。”
      推开门的一瞬,他忽然开口:“哲也,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你记得吗?”

      ……没有必要记得,就不再记得。

      我坐在车上听着非常舒缓的轻音乐,骨髓深处都漫上凉意。
      生命里的一切好像被抽空,有很模糊的画像在脑海里转瞬即逝。
      昏暗的街头。纷乱的人群。
      斗殴时飞溅的鲜血从眼角缓缓落下。

      我从来没有忘却过那种无力感,即便是在一切都过去了之后那么久。
      不是为了在耿耿于怀什么,不是为了惩罚自己或是他人,只是作为无法揭去的一层疤痕,就这样无时无刻地提点着命运反复。
      现实是,当我再一次面对这种无力时,我已经失去救赎的能力。无从下手,亦无能为力。

      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突然感到可笑了,终究我的追求还是在现世里泯灭了。毕竟不再是透过靛蓝玻璃凝视这个世界的少年了,一个人的信念与否,似乎与我并无关系。
      所以,不必再记得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再一次开始的时候,也许还是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还是能遇到令我想要拯救……不如说是挽回的人,还是会对一切心存希冀。
      只不过不再是那些人罢了。那也很好。

      我想念着……谁。

      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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