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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遗嘱幻化成刺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卸去每个人的面具,面具下都是些腐烂生蛆的丑陋嘴脸,连着心跟着一块腐蚀掉。——清海

      老家院内的海棠花掉落一地,奶奶倚靠在门上望着这一地的海棠花瓣发呆,头发被风吹的很是凌乱。“奶奶……”我鼻子一酸,声音有些哽咽,将奶奶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到耳后根,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完全花白。“来啦。快进里屋坐。”奶奶拉着我的手,她的那双手干枯而又蜡黄,血管突兀的鼓着,像一根老树干一般,触上去微微有些咯手。
      “老头子,孙女来看你了。”奶奶的声音在空旷旷的里屋回荡,屋里的光线明显比外面暗很多,我的左手边一个掉了漆的杂物柜横在那里,右手边摆着一张牛筋床,有好几根牛皮筋都断了,床上面几乎堆满了衣物,只有极小的一块空闲之地,那便是奶奶睡觉的地方。
      “吃饭了吗?”奶奶关心的问道,我瞥见一个木板凳上放着一小碟已经风干了的咸菜,半块烤焦了的馒头躺在那里。我恩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百块钱塞到奶奶手里,“这是我自己打工赚的,不是爸妈给的,你拿着零花,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吃。”
      “长大了,比你那个白眼狼爸爸强,没白疼你啊。”奶奶没有推拒,将钱放到她花色棉袄的布袋里,也许突然想到自己此刻的寒酸,奶奶低泣了几声,用她那双干瘪的手擦着她那双早已花了的眼睛,毕竟年纪大了,半天没流出一滴眼泪,奶奶有些尴尬的把手放下。
      我抬头看着我的面前,一张漆黑油亮的八仙桌摆在我的面前,与其它仅有的几件家具有些格格不入,桌上爷爷的遗像定格在微笑的一刻,他好像知道我会常常回来看他,也只有我了。

      Part1你亲眼所见的,未必就是真的。那么在这个世界你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了,还能相信什么?

      大年初二回娘家是我们这里的一个习俗,到了我们家就渐渐演变为家庭聚会,不论是娘家还是婆家,一大家子在这一天全都涌向老家。
      大人们见面后互相寒暄,小孩们则找到了玩伴,三五成群乐此不疲的玩着过家家,躲猫猫之类的幼稚游戏。年长一些的孩子则看着小孩们在一旁闹腾,大人们说话自己又插不上嘴,就坐在沙发上看着这场现场直播的生活泡沫剧。
      大伯穿着黑色的皮衣擦着铮亮的皮鞋站在门口挂大红灯笼;里屋母亲和姑姑坐在我的身旁翘着二郎腿嘴里磕着瓜子谈笑,女人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有时我在想把他们俩关在一间屋子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她们聊上一天一夜都不会感到累。当然她们谈论的多半是大厦哪件衣服降价了、油盐米醋又涨了好几毛钱之类男人一听就头疼的话题,所以父亲躲在一边,掏出只有过年才舍得买的中华牌香烟十分享受的在那吞吐烟云;哥哥姐姐的孩子则将奶奶围在一个圈里争先恐后的讨糖块吃,一个个活生生一副小乞丐的样子,奶奶眼睛眯成一条线,岁月绘在她脸上的纹路也舒展开了,她抓一大把糖块塞给每个孩子,又从花色棉袄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一个个的发给孩子们。小孩们接过红包后纷纷跑到自己父母身旁,就听见她们的父母嘴里责备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也不谢谢老奶奶(老姥娘)”,脸上却笑开了花,伸手夺过孩子手中的压岁钱理所当然的放到自己的兜里,奶奶乐呵呵的笑着说:“不能怪他们,他们还小,还小嘞……”
      我看到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爷爷,此时都躺在他的摇椅上冲着我微笑,我觉得自己现在幸福极了。
      “清海越便越漂亮了。”一大家子人围在圆桌上吃饭姑姑插嘴道。“是啊,姐姐好漂亮。”、“在学校找男朋友了嘛?”、“没找的话大伯回头给你介绍个。”于是大家抓住了聊点,一句话引出百千句的讨论,一个个盯着我浑身上下的看,看的我浑身上下长了虱子似的不自在。
      我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拜托,不要每次都拿我开玩笑好嘛?”换来的却是一桌子人的哈哈大笑,连小孩也学着大人的样一起笑起我来。“傻样,爷爷最喜欢你这个宝贝孙女,一拿你开玩笑爷爷也开心啊,是吧,爹?”母亲夹起一块鸡肉放在我的碗里,一脸的自豪感。我对于母亲刚才那句话的“宝贝”一词感到十分羞恼,我总觉得“宝贝”一词该用在三五岁的小孩身上,而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所以在母亲说完这句话后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我偷偷的瞥一眼坐在我对面的爷爷,他微笑着却不说一句话,于是刚才的羞恼感被吹得无影无踪。爷爷疼我,这是家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哦不,爱前面还要加个“最”。

      Part2一锅粥因为火候的原因糊了,于是母亲把它们全部都倒掉,我曾幻想着它们将会被母亲做成香喷喷的八宝粥,却没想到它们最后连进到我胃里的资格都被抹杀了。

      那天晚上接近十一点我才回到家中,大家玩的都很开心,我收到了姑姑大伯送我的新年礼物——李宁限量版卫衣和hellkitty钱包,还有爷爷给我的一本《基督山伯爵》。他当时戴着花镜在高大的书柜里找寻了半天才找到这本书,笑呵呵的说:“认真读哦,听说这本书在国外很有名。”
      我想说的是爷爷其实并不识几个字,他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到了稍微大一点的时候,爷爷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祖爷爷托关系给他找了个印刷厂的的工作,爷爷虽然没上几年学,但他这个人干活勤快话少又不得罪人,没过几年就当上了印刷厂的厂长。爷爷深知自己知识的贫瘠,经常买各种书籍回家逼着自己的孩子们看,可惜的是爷爷的三个孩子——大伯、姑姑还有我的父亲,都是那种读书就头大的人,爷爷最终对他们失去了信心,开始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孙子、孙女这一辈。而我,恰是爷爷最宠爱的那个,因为我对爷爷的那个巨大的书柜充满了好奇,爷爷终于在我的身上看到了希望,所以自从爷爷退休,就更经常买书放到书柜了。
      所以我的成长路程和书是分不开的,从最初的《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话》到后来饶雪漫的《离歌》、郭敬明的《幻城》,再到现在我手上的这本《基督山伯爵》,它们就是一道道魔符,让我对它们永远充满无限探索的欲望,在一块未知的领域建立起属于我自己的帝国王朝,在那里我就是王,无所不能。
      但精神上的帝国王朝总有一天会被现实所敲醒,告诉我生活这张大花脸说变就变,跟着变得还有人心。我是在自修室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的,那个时候我正一个人安静的读着《基督山伯爵》,被那里面生动的故事所吸引,手机就那么突兀的响了。事后我回想起这一刻的时候,总感觉正是这一响开启了定时炸弹的开关,而我还义无反顾的冲在最前面,爆炸过后,所有的舞榭楼阁变成废墟,只剩下我一个人遍体鳞伤的站在废墟之中泪流满面。
      “你爷爷突然脑溢血,现在在宁城医院ICU病房……”母亲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到耳朵里去,拿起书就冲出自修室,完全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我恨不得自己有一张魔毯,带我飞到爷爷身旁,或者有孙悟空的本事一个跟头翻到爷爷病房门口,可我毕竟只是一个凡人,看不透世俗,猜不透人心。
      我透过ICU病房的玻璃看见了病重的爷爷,他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线管,靠着氧气罐维持着最基本的呼吸,我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许流眼泪,但有一双无形的手揉搓着我的双眼,催促着泪腺的分泌,最终眼泪还是如洪水般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大夫说了,咱爹这病顶多还有一个月的活头,前提必须天天住在医院的ICU病房里,你们看……”大伯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商量着。
      “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父亲抢过话来。
      “可住在这里一天花销就七八百的,我和你姐最近生意亏本,手头有点紧……你看,你和弟妹要不先替我们把这钱出了……”大伯面露苦色,一旁的姑姑也是同样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哼……我们没就钱,清海上学刚交了学费上哪弄再弄钱去,抢银行?”母亲冷笑着,似乎看穿了大伯和姑姑的把戏。
      “都是亲兄弟姐妹,说啥钱的,美兰,咱家存折里不是还有……”父亲赶紧在中间调解尴尬的局面。
      “那是以后给清海的嫁妆钱!你要动那钱……我就跟你离婚!哎呦,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活喽……”母亲打断父亲的话自己就要往墙上撞。
      “妈,我结婚还早着呢,那钱……先拿去给爷爷看病吧。”我突然插了句。母亲的撞墙的动作就在我说完这句话时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过身,冲我翻着白眼吼道:“大人的事你小孩插什么嘴!”母亲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走廊里回荡,护士站的几个护士转过头来看热闹,父亲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呛得咳个不停。
      “弟妹你看看你,别生气嘛,我和你哥再想想办法,咱别因为这事闹得伤了和气不是。”姑姑走上前拉着母亲的手脸上堆满了笑脸。
      母亲甩开姑姑的手,别过身不说一句话。“魁子,我和你姐再去想想办法,我们先走了。”大伯冲父亲尴尬的笑笑,拉过姑姑走开了。
      “美兰她家人演戏演的可真好啊,连她女儿都参与进来了。咱俩之前对好的戏也被美兰识破了,看来真的得想想别的办法了……哼,上个月问老头子借钱买车一个籽儿没借给我,我可不掏钱给他看病。”我在楼梯口听到了大伯的声音。
      “那我更不拿钱了,没啥好处的事我可不干。”这是姑姑的声音。
      我愣在那里,此刻身上穿着姑姑过年买给我的卫衣,裤子口袋里还躺着大伯送给我的钱包,我在想前些日子我们一大家子人还坐在一个桌子上有说有笑,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那本《基督山伯爵》安静的被我握在手中,不说一句话。
      妈妈最终还是没有动存折的钱给爷爷看病,奶奶也因不知道爷爷把存款折放在了哪里而取不出钱,倒是姑姑和大伯想出了更好的方法,让他们不用掏一分钱给爷爷看病。第二天父亲、大伯和姑姑在单子上签了字,大夫给爷爷注射了安乐针,看见爷爷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时,我没有哭,心里反而为爷爷感到轻松,或许现在活下去对爷爷来说更为痛苦,那种痛苦生不如死。

      Part3我曾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有爱我的亲人。可后来爷爷走了,我才发现我的幸福感再也找不到了,原来爷爷就是我全部的幸福。

      爷爷的葬礼我哭花了脸,那天我的眼睛一直红肿着,精神有些恍惚。我看着来来往往邻里乡亲前来悼念,却越发觉得母亲、姑姑和大伯哭得那般假,他们在每个邻居来到里屋时都嚎出声来“爹啊,我的亲爹啊,你怎么就走的那么早呢”,低着头用手使劲的搓着眼睛,但是却挤不出一滴眼泪出来。那天我也看见父亲蹲在角落里偷偷抹着眼泪,我不知道他是在为爷爷的离世而难过,还是在为自己当初没像个男人一样打母亲一巴掌,然后取出存折的钱给爷爷看病而感到深深地内疚。奶奶那天很是平静,“乖孙子,奶奶也撑不了多少时日喽。”奶奶的头发白了一大半,看着爷爷安详的躺在水晶棺材里,蠕动着干瘪的嘴冲我叹气道。
      我本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却没想到爷爷生前立的一份遗嘱,让全家人又一次回到老家挤在里屋里。
      “蔡老生前时找过我,立了这份遗嘱。他当时告诉我说等他去世以后再公布遗嘱的事,我刚得知蔡老去世的消息,很是伤心,所以专程坐车从上海赶来看看自己的老朋友,顺便把这份遗嘱带来了。”坐在沙发上讲话的是李爷爷,爷爷生前最好的朋友,只是两年前一家人搬到了上海,所以渐渐断了联系。他接过父亲的递过来的烟,大伯亲自给他点着,看的出父辈们对他很是尊重。他缓缓的吸了一口,吐出的烟云在他周围弥漫开来,我看见李爷爷眼里闪烁着泪光,或许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老朋友会走在自己前面。
      “好了,人也见了,这份遗嘱也放着了,我也该走了。”李爷爷盯着爷爷的遗像看了几秒,从一个皮包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起身要走。
      “您吃过饭再走吧。”大伯客气的留客人,李爷爷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全家人齐刷刷的看着桌子上的那张纸,谁也没有说话,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极为小心,里屋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似乎这张纸的下面潜藏着一个熟睡的怪兽,一旦吵醒便会张着血盆大口把我们一个个吃掉。
      “我来读吧。”最终奶奶打破了这样的气氛,大家才缓过神来,桌子下面什么也没有,最重要的东西在奶奶手里捏的那张纸上。这时候我看到母亲脸上露出一丝自豪的笑,我不知道她的脸上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我看见她挺直了摇摆昂着头站在那里等待着奶奶的后话。
      “我身前所有的积蓄——20万,给我的……儿子蔡旺和女儿蔡明,我身前所买的说有的书籍给我的孙女蔡清海。存款折在书柜里《三字经》第一页里夹着,密码是546127。”奶奶带着老花镜吃力的读着,姑姑和大伯在一旁冲着我得意的笑,没错,我的大伯叫蔡旺,姑姑叫蔡明,而母亲之前那一丝笑容已经荡然无存,她耷拉着肩脸憋得通红。
      “你看错了没有?怎么可能!不可能!”母亲夺过奶奶手里的遗嘱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会这样…..”她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在沙发上。
      姑姑赶紧从母亲手中夺过遗嘱小心地叠好放在了自己的提包内兜,瞥了母亲一眼:“这东西可得收好,弄丢了事可就大了,老爷子还算有良心……”
      大伯在一旁急躁的翻弄着书柜,书一本一本的从书柜里扔出来。终于找到了《百家姓》,从里面抽出存折,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将手上的《三字经》随手丢到了翻出的一堆书上,“我们走。”头也不回的和姑姑扬长而去了。

      Part4我庆幸自己分到的不是那二十万存款,也正是因此我没有成为第二个大伯、姑姑,我该好好谢谢我的爷爷。

      那天姑姑和大伯走后就再也没回过老家,后来听说因为爷爷的那笔存款分配问题互相告上了法庭,母亲因为这件事后也变得安稳了许多,她不再相信天上有掉馅饼的事,安心的过日子,或许因为遗嘱的事记恨着爷爷,将所有的恨转移到了奶□□上,她告诫我和父亲不许再去老家,否则就和父亲离婚,父亲果真再也没回去看自己的母亲一次。
      而我,会偷偷的跑到老家,把自己打工赚的钱塞到奶奶手里,陪他说说话,帮她剪指甲掏耳朵,有时也替她洗些脏了的衣服,从书柜里拿走一本书回学校看,我不想把所有的书都搬到家中,因为我感觉这些书是属于老家的,他们应该一本本整齐的立在那个巨大的书柜里。
      那天我不经意把《三字经》掉到了地上,风吹着纸张哗啦啦的向,我小心的拾起它时恰好翻到了第一页:“人之初,性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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