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思岚

33、忽梦幼年时（承）

　　周日小丫头到教室时，提高班刚下课，舞蹈学院的学生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收拾东西边聊天。她们都是趁周末到唐涵之这里，借用他的场地练私功，顺便请他给一些技术指导。

　　“探头探脑的干什么呢？进来呀。”

　　唐涵之走过来，把她牵进屋。几个女学生看到她，都指指点点的偷笑。小丫头紧张起来，低着头蹭到教室中间，在全班人的注视下只坚持了三秒，就很没出息的躲到了老师身后。

　　泉水般的欢笑声响起：“嘻嘻，看这小小孩！”“是刘老师的女儿？”“小朋友跑错地方了吧？”

　　丁琬琦满手心都是汗，紧紧拽着唐老师的衣角，努力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忐忑的四处张望，却发现角落里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正把一条腿搁在把杆上，上半身软软的倚着腿，侧过头朝着她淡淡的笑。在全是专业舞者的练功房里，他的存在却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丁琬琦突然就不觉得害怕了。她跑到了那男孩身边，费劲的把自己的右腿也搁到把杆上，模仿着他做出一样的动作。接着，腿部传来的刺痛让小丫头吓了一跳，她奋力挥动胳膊想保持平衡，但用力过猛，反而更加东倒西歪，眼瞅着就要一屁股摔到地上。

　　此时，她感到有人托住她的腰，引导她一步步后退，直到把右脚放下来。她回头，朝身后的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然后咧出一个大大的笑。

　　这一幕让唐涵之不禁莞尔，学生们更是来了劲。

　　“哈哈，所以这是小孟的女朋友？”“哟你看他都脸红了……”

　　面对女生们的玩笑，男孩果然脸红了。他肤色有些苍白，这红色就像是一层薄薄的胭脂，漂浮在他略显透明的皮肤上。他拧起两条淡淡的眉毛，把本来就很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丁琬琦好奇的打量他，男孩被看的浑身不舒服，窘迫的后退几步，却撞到唐涵之怀里。

　　“互相做个自我介绍吧？”唐涵之扶着男孩的肩膀，鼓励道。

　　小丫头眨眨眼：“我叫丁琬琦。”

　　“唔……你好。我叫孟筠。”

　　班里哄笑声越来越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你们够了……”

　　唐涵之把丁琬琦牵到把杆末尾，拍拍孟筠的肩膀：“这小丫头就交给你照顾了。”男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无奈的看到小丫头再一次把脚搬到了把杆上。

　　学生们陆续去换了常服，在唐涵之的目送下离开教室。孟筠靠着墙边躺下，闭目养神。接下来还有一对一授课，他要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恢复体能。

　　丁琬琦一个人耗腿觉得颇无聊，就跑到孟筠旁边，蹲下来看他，时不时抬手在他眼前晃几下，孟筠双目紧闭并没有察觉。小丫头撅着嘴抱怨：“孟筠。唔，真是又闷又晕。”

　　孟筠顺利的被气笑了。

　　那一边，唐涵之已经送走了最后一个学生。他把门带上后转过身，手里拿着根一指粗的竹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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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孩子都是一愣。孟筠完全不知道唐老师要干什么，丁琬琦却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一步步的朝孟筠身后挪去，却被唐涵之捏住肩膀，拉到身前。

　　“看到这是什么了吗？”唐涵之朝她摇摇竹棍。小丫头一边把小脑袋往地里埋，一边还不时的抬眼确认竹棍的位置，时刻准备着侧身闪避甚至夺门而逃。

　　“以后要是还淘气，怎么办？”竹棍发出“嗖嗖”的破空声，手心里的小丫头吓得一颤一颤。

　　“不，不要打……”细弱蚊蝇的声音飘了过来。

　　唐涵之其实没想打她。既然威胁恐吓就能够达到效果，那就犯不着动手，他可不想负责任。

　　“不要打？那你以后再淘气，我可就不教你了哦。”唐涵之挑挑眉。

　　丁琬琦一下子僵住了。她前天被妈妈打罚，受了不小的惊吓，两夜没睡好，至今都有些恍惚。唐老师这一句漫不经心的“我不教你了”，把小丫头理智的阀门一下子冲破，一瞬间，震惊、惧怕、委屈、自责全都涌上来，将她幼小的心灵砸出个大窟窿。

　　还没等小丫头缓过神，她的本能就已经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

　　唐涵之看到小丫头惊恐的表情，明白她是把玩笑话当真了。他正思索怎么安慰，就只觉手里一空，竹棍已被抢走。

　　“嗖啪——！”丁琬琦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狠狠抽下竹棍。

　　竹棍的声音比想象中的响，抽到身上的痛感也远比想象中高。丁琬琦边哭边后退，竹棍毫不停歇的咬上大腿，让她疼出了冷汗，她却固执的不肯收手。

　　在之后很多年里，丁琬琦也时常回忆起这幕。那个七岁的小小的自己，曾咬着牙把竹棍抽到自己细嫩的皮肤上，仅仅是因为，她害怕她所珍爱的东西，会离她而去。

　　后来，当十四岁的她，带着打了封闭的膝盖，奔赴瑞士洛桑大赛；当十八岁的她，把脚底的瘊子连着肉剜掉，一瘸一拐参加舞团直升考试；当二十二岁的她，把鲜血淋漓的大脚趾用胶带缠起来，登台进行她升为独舞演员后的首场演出……七岁的这幕，都会鲜活的跳出来。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然而，和七岁的偏激和决绝相比，这些后来的事，都显得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