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思岚

24、（二十三）

　　舞台，是个神奇的地方。

　　当幕布拉开，当聚光灯照下，当音乐响起，舞台和观众席之间，就形成一道无形的界限。舞台上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用舞者最纯粹的灵魂搭建起的世界，这个世界，只因艺术而存在，只为舞之美而动容。舞者用他们的脚步和呼吸，尽情肆意的讲述着他们自己。

　　在这方寸之地上，看不见泪和汗，感觉不到伤和痛。那一卷卷纱布，一罐罐膏药，一桶桶冰水；那CT室外的哭声，那汨汨流出的冷汗，那因忍痛而扭曲的指骨……这一切的一切，在你踏上舞台的那一刻，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是舞台最神奇的能力，也是舞者最强大的本能。

　　孟筠完全没有料到，在上台之前他还痛的发抖，可是舞台的灯光像是一剂强心针，把他那脆弱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光亮，都毫无保留的挖掘了出来。他投入的翻转、跳跃，觉得自己好像飘在空中，没有疲劳也没有疼痛。

　　然而，当他优雅的谢幕下台，当后台的黑暗将他吞噬，当身体渐渐的冷却，他才觉得五官都已经失去了感知，四肢的力量已经全部被抽干。台上的两分钟，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而他的躯壳，好像真的就这样老去了。眼前迷离的灯光，是一片片的灰白色；耳边模糊的报幕，像一阵阵的浪花声……只有那剧痛的脚踝，让他尚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站着……

　　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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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筠在幕布后面站了很久，直到场务人员发现了他，把他请了出去。后台的灯很亮，但孟筠觉得自己是摸黑下的台。他跌跌撞撞的没走出几步，就和人撞了个满怀。他低着头，边说“Sorry”边想给人家让路，却发现自己被那人被死死抱住。孟筠觉得那个身子在微微颤抖，他努力眨了眨眼，才把眼前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你怎么又溜进来了？”孟筠皱眉，他想到初赛的时候，丁琬琦也是这样溜到了后台，二话不说就抱住他，那胳膊的力道，好像要把他的午饭全挤出来一样。

　　“师兄你好厉害！”小丫头用脑袋蹭着孟筠的肩膀，欢欣雀跃的喊。

　　孟筠拉着丁琬琦到了观众席的入口，发现唐涵之和梁冰正往外走，显然是想出来寻找丁琬琦的。当得知她又溜去了后台，唐涵之紧紧皱眉。就算亲妈在旁边，他教训起学生来，依旧毫不含糊。

　　“后台是可以随便去的么？你知道这会给工作人员带来多少麻烦吗？如果再给我发现一次……”后面的话当着亲妈的面不太合适说，唐涵之只能就此打住，责备的看着丁琬琦。小姑娘委屈的撅嘴看着梁冰，后者却是一副“唐老师教训得对”的表情。

　　唐涵之转头看着孟筠，他正弓着背，两只手叉着腰，剧烈的喘气。唐涵之把他搂在怀里，亲吻他汗津津的额头，孟筠呼出的气息都吹到他的脖子上，温暖的痒痒的。

　　“……恭喜你。我为你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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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两天是青年组比赛，虽然主办方送了门票，但丁琬琦显然无心观看，一大早就拉着梁冰没了踪影，玩儿到很晚才回来。孟筠心里艳羡，也想跟了这对母女出去，但被唐涵之狠狠的瞪了回来，乖乖的拖着一条残腿，坐到会场里看比赛去了。

　　在赛场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可是一旦回了宾馆，无所事事，孟筠就觉得手足无措。他努力的想回忆自己的表现，可是舞台上的爆发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竟是把他的这段记忆都夺去了。就像走出考场的孩子不敢对答案一样，他不敢问唐涵之自己的表现如何。这漫漫长夜是如此难熬，他用胳膊枕着脑袋强迫自己入睡，却听到另一张床上，唐涵之也在不停的翻身。

　　最后一天的颁奖典礼，舞台一侧嘉宾席上，坐着来自世界29个舞团或舞蹈院校的负责人，前面的长桌上放着一排奖杯。

　　所有选手都站在台上。得奖的孩子，会被工作人员暗示往前站，但大绝多数孩子不知道这个秘密，只是傻傻的被领着走。大多数女孩穿着礼服裙，只有丁琬琦穿了件朴素的灰色小抹胸裙，赖在师兄身边不肯走。很多孩子在兴奋的聊天，听上去不是什么很有意思的话题，但他们却歇斯底里的笑起来，而那眼神里是没有笑意的，冷冷的看不见底。

　　观众席的灯暗下，主持人走上舞台最左侧。

　　“Ladies and gentlemen, it is our pleasure to welcome you to the presentation of awards at the Youth American Grand Prix competition. This competition today, there are some kids that will make it to be big stars.”几句寒暄过后，就进入颁奖环节。

　　“In the junior age division, the women’s category.”先是颁发丁琬琦所在的少年女子组的金银铜奖。观众席里还略微有些嘈杂，唐涵之甚至完全没有准备好，主持人就开始念名字了。

　　“Bronze medal……Jyun Kei Ding from China.”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梁冰。她靠到椅背上轻轻的喘气，用手抚着胸口。然后她紧紧握住唐涵之的手，淡淡的说了句：“谢谢唐老师。”唐涵之有点莫名其妙。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他大脑的反应速度就越慢。可是这一切，来的实在太快了。

　　台上的丁琬琦左右看看没人站出来，然后发现工作人员在跟她摆手，她猛然意识到，刚才那是自己名字的粤语发音。丁琬琦低头浅浅一笑，将柔软的头发拢到耳后，盈盈的从人群里走出来，大方优雅的向观众和评委致意。

　　台下掌声经久不息，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YAGP创办十年，从来没有哪个女孩会在十二岁就拿到奖项。这个女孩，简直是上帝对芭蕾艺术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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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n the men’s category.”紧接着颁发男子组的奖项。

　　“Bronze medal, David Navarro Yudes from Spain.”

　　矮小的David，会让人想起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曾经的首席Tamara Rojo，他们都来自西班牙，都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和蔑视一切的气场。

　　“Silver medal, Yuuto Ideno from Japan.”

　　出野裕人是日本最著名的芭蕾学校的尖子生，参赛前便早已名声在外。他的身体条件不是最好，但技术精湛稳定，舞台表现行云流水。

　　“Gold medal, Derek Dunn from U.S.A.”

　　Derek被糊涂的工作人员放在了最后一排，以至于他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只能不停的“Excuse Me”，突破西服和礼服裙的重重包围，跋山涉水来到台前，那可爱无辜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这个意外似乎也暗示着，他作为本届比赛的最大黑马，从默默无闻到一举成名，有多少的冷暖自知。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可是颁奖只是那样一眨眼的功夫。台下所有人的心跳呼吸，似乎都在同一个频率上。唐涵之坐在台下，主持人每念出一个名字，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There is one more award, it goes to the dancer whose potential has been estimated as the highest in the age division……Best overall performance.”Grand Prix大奖，这是YAGP的最高荣誉。到底谁会那么幸运呢？观众席上，很多人无意识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大家齐刷刷的目光，好像要把主持人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戳出一个洞。唐涵之只觉得时间都停滞了——这个奖，会是孟筠的吗？

　　“The award goes to……Sam Zaldivar from U.S.A.”

　　很多年后，当人们回忆起这场比赛，只会记得这些追光灯下的笑脸。谁还会注意到，那些默默站在阴影里的孩子，带着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