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满地梨花雪

6、改变

　　何君泽丝毫不想出现在这种场合。
　　满眼的浮华奢靡，人声鼎沸，四周都是各式各样的面具，伪善的、谄媚的、光鲜的、阴鸷的、露骨的、幽黯的……虽然有些人的笑容看起来仿真度极高，但何君泽只觉得他们玷污了白色这样纯粹干净的颜色。
　　当然，他自己也不该穿白。

　　但路香澄很中意他这一身，掐腰的设计，有繁复花纹刺绣的袖口，略带有改良中国风的整体风格，裤缝因为她刁钻的眼力足足修改了三次，无视了何君泽一连好几次表明他宁愿选择普通黑色礼服的意见，直接把他试穿过的这套衣服付了钱，还用她那独特的眉梢也仿佛带笑的笑容赞赏了设计师好几遍。
　　何君泽却只感觉自己是一个连模特都不如的木偶。

　　两人是踩着点到达宴会大厅的，路香澄挽着他的手臂出现在众人面前，立刻变成了炽热的焦点，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像看珍稀动物一般注目自己，这种感觉，令何君泽本来就不自然的身体越发僵硬。
　　路香澄着一身嵌满珍珠的香槟色鱼尾裙，笑容适度地挂在嘴角，看起来雍容矜贵，大气里透着一种属于小女人的清雅，清雅里又透着一股子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高傲，不知不觉就可使人仰视。
　　在娱乐圈混迹多年，把左右逢源的功夫练就的炉火纯青，在场每个对她打招呼的人她都能叫出名字，单单就这个本事，已经是大部分艺人拍马也不及。

　　因此，就算她的艳事层出不穷，每每有绯闻传出时，也总有人替她收拾烂摊子。不是因为她多么大牌，背后的经纪公司多么有手腕，而是她自己拥有足以摆平这一切麻烦的人脉关系，她与大多数媒体高层私交甚好。但这份私交是如何建立的，就惹人遐思了。
　　没有人不知道路香澄是个怎样的女人，这个女人早年就混迹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圈子，明里暗里，旁人知道的不知道的，她与多少男人有染，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只不过，大家忌讳她身后庞大的关系网，轻易不敢乱说话罢了。

　　所以……形形色色人等看着她身边表情平淡的何君泽，在好奇打量的同时还时不时流露出鄙夷、嘲讽、同情的神色来。
　　何君泽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好像被蚂蚁窝附了身。
　　路香澄还要带着他去给人参观，突然感觉手臂被往后一扯，诧异地回头，就见一贯隐忍的何君泽说道：“这里空气太差，我想出去透透气。”

　　路香澄先是稍稍吃惊，而后好笑道：“合同里明文规定，你要配合我出席这种场合，何副教授，你总不能让我在你身上的钱白花了不是？”
　　分明年纪不小了，但娇嗔的语气让她说来还是显得颇为自然，没有半点做作。这个女人的面具比一般人做的更加精细巧妙，通常情况下，都叫人捉不住瑕疵。
　　何君泽却不想像过去那样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喜欢迁就别人，太逆来顺受，“但合同里没有写明，我还有被你当做附属品一样被人指指点点、非议笑话的条款。抱歉，刚才那一段戏我已经看在合同的面子上忍了，接下来就麻烦您这位演绎超卓的国际影后自己演独角戏吧。”
　　说完，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拉了下来。

　　路香澄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何君泽微微一笑，但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抬起手在她脸颊下轻轻拍了拍，态度亲昵的就好像一个热恋中的男子在对女伴嘱咐些什么。
　　路香澄脸上的表情更讶异了几分，但她很快用甜美的笑容遮掩了过去，配合地露出一抹娇羞的笑，抬起双手给他整理了一下领结。
　　离开宴会大厅，来到平台的花园时，何君泽脸上的笑纹一瞬间散开，伸手搭在领结上用力一扯，随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嘴角边，溢出一声冷哼。
　　走了几步，看到葡萄架子下有侍者准备好的香槟和高脚杯，眼神悠忽一闪，走上前倒上一杯，拿捏在修长的手指，磨着自己指节上的茧子，似有若无地低头轻嗅。

　　今夜月光柔和透亮，将何君泽本就儒雅的容颜映照的更加温润，不知从何时坐在葡萄架后面摇椅上的人抬眼刚要说话，却看着这副景色愣住了。
　　——君子如玉。
　　何君泽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许久过去了，还是没有低头品茗。他在葡萄架下来回走动，忽然眸子一转，朝着暗处轻轻一笑：“你还要看多久？”

　　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高大清俊的身影，嘴角噙笑，眼角眉梢也都是满满的笑，有那么点儿偶遇佳人的惊艳之色，也有那么点预料之中的得意骄傲之意。
　　何君泽望着他笑。
　　快步上前几步，把人直直拥入怀里，路珩才故作不悦道：“说好在家等我回去做饭的，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嗯？”
　　“因为我猜到你也会来。”何君泽拿着高脚杯的那只手轻环住他的腰，姿态并不扭捏地靠在他身上，浅笑：“既然你不会在家，那我待在家里又有什么意义。”
　　听到他这样说，路珩脸上的不悦立刻消失的不见踪影。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路珩才说明了自己为什么会躲在葡萄架后头的缘故，“你也知道，我经纪公司经常叫我和一些个小女星传绯闻，为了制造噱头有时候也没有办法，但这次他们太过分了，居然让我和三十八岁的那个老女人张恩雅传绯闻，我勒个去，操他个爷爷姥姥的，老子不干，这次甭管什么理由都不行！”
　　何君泽回忆了一下，貌似曾经是发生过这么回事，但想到结果时忍不住笑了，“你就答应呗，说不定有非常惊奇的效果。”

　　路珩狠狠瞪他一眼，“你少劝我什么大局为重，工作为大，不干就是不干！老子跟她站一块，她那不是老牛吃嫩草么！”
　　何君泽嘴角高翘，“所以你怕什么，你的影迷只会支持你踩低她才对，再说以她那种凡事都喜欢拿来炫耀的性格，我想不会有人相信你和她谈恋爱的。”

　　路珩眉毛一挑，“唷，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事也关心了？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在你面前谈论娱乐圈的么，不过你说的确实挺有道理……我怕什么，该是张恩雅担心才对……这么说，我还是答应公司比较好？”
　　“随你啊。”何君泽见引导的目的已经到达，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对于路珩这样只喜欢自己做决定的男人，说的太多只会引起他的反感，而且也不见得就说服的了他。

　　这种错误，他不会继续再犯。
　　相反，换个角度去说，找准重点，说不定能有好的效果。

　　“嗯，我那想想再说。为了躲开张恩雅，我刚才找着机会就上这来了，你怎么回事，我妈今天没带着你溜足整整两圈？”要说路珩确实是个口无遮拦的，这般话说出口也不怕何君泽难堪。
　　何君泽心里一叹，以前他是不是真的太顺从路珩，所以他总不能察觉自己的真实情绪，这也直接导致他们之间曾经一度矛盾不断。
　　现在，他或许应该换一种方式试试。

　　沉默了良久，何君泽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扬起下巴，用略显委屈的眼神看向路珩。
　　“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路珩自然很快就发现他脸色不对，有些觉察到自己说错了，安慰似的拢了拢他的肩膀，“你知道我妈每次都不顾你的想法，以后你不想来这种场合就直接拒绝，她要说什么，我帮你撑腰，知道吗？”
　　何君泽瞥了他一眼，眼底仿佛有一闪即逝的痛楚，“你给我撑腰，以什么身份？继子，还是情人？”
　　路珩的手指头骤然一抖，松开了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适当的时候，我也该让你知道我的痛啊……

　　何君泽连忙苦笑着道歉，伸手拉住他的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我们……这个样子终归不是办法，你妈那里迟早会瞒不住，还有……我今天心情不好，因为刚刚被人像猴子一样参观完毕，所以才拿话刺了你几句，你别跟我生气。”
　　路珩当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于是默然了几秒，颇有些焦躁地反客为主，把他拉着自己的手拽过去，“你打算把我们的事告诉我妈？”
　　“不是现在，但迟早……我会说的。”何君泽从未像这样执着热烈地直视过路珩，他那这双大部分时候都清冽若冰的眸子，只有在自己面前会蒸腾成一汪热泉，滚烫滚烫的，不止一次灼伤过自己的心。
　　路珩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何君泽知道他也为难，25岁这年，路珩难得的和他母亲关系好转，他知道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母亲撕破脸，不过，这句话其实他早就想说了，如今终于说出口，全身都舒畅起来。他早就想告诉路珩，他对他……

　　“不管你以后会做出什么决定，我只想告诉你，我对你是认真的，是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认真，所以你不必惊讶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另外，你不是老早就知道，我和你妈之间无关爱情，我们之间只有交易么……”何君泽轻描淡写地说着，路珩心里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他知晓这个性格稍显古板的男人最注重什么，信任和隐私，然而他……

　　就见何君泽勾起唇角笑了，似乎是要责备却又好似无所谓一般说道：“没关系，那个记事本里东西你看了也无妨，本来……我就不打算对你保有任何秘密。”

作者有话说

　　没人理我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