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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chapter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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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甘南苏北二人的大学宴如期举行。
地方是甘正天先前就预定的五星级酒店,遗憾的是而今他却缺席了儿子的登科之喜。
“祝你俩顺利考入D大,能在大学延续腻腻歪歪的兄弟情了哈。”王学文举杯笑道。
甘南苏北相视一笑,干了这杯酒。
“我擦啊,甘南你爹对你是真好啊,大学宴都办得这么豪华,以后你结婚的喜宴得多大啊?”刘远随手把玩着被擦得熠熠发光的高脚杯。
甘南却沉稳地微笑着,模棱两可道:“吃你的,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一旁夏清文晃了晃杯中的红酒,嘴角一勾笑得似是而非:“是啊,今朝有酒今朝醉。”
甘南苏北二人对视一眼,并不做声。
若说这次高考,甘南算是发挥超常,苏北和刘远发挥正常,那么夏清文无疑是最失常的。
他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被视作冲刺市状元甚至省状元的最佳人选。如今,拿着甚至比一本线还低了十来分的成绩,简直要沦为众人笑柄。
夏清文高考结束的第一天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匆匆赶赴X市,一直到填报志愿的时候才被陈老师连打三十几通电话给追了回来。
然而,人是回来了,可回来的那个人却已不是夏清文。
夏清文是天之骄子,夏清文是书香名门之后,夏清文是被寄托厚望的明日之星。十八年前的夏清文永远面容倨傲,神色清高,嚣张得不可一世偏偏有这个底气和资本,对人对事傲气十足却也能让人感受到他诚挚的真心。
如今,他浑身充斥着厌世消极之意,偶尔显露的愤世嫉俗也让人心惊。就像是被迫站在了全世界的对立面,再也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温暖与希望。
夏清文,就像是被突然打破了象牙塔的孩子,一时只能感受到整个人世扑面而来的汹涌恶意。
甘南笑了笑,随意道:“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么?”
夏清文勾起一边嘴角笑了笑,嘲道:“你忘了么?二本的志愿才填好了不久。”
甘南瞬间噎住,他竭力做出自然的姿态,本就是不想让夏清文再为他的态度所伤。然而对方这既随意又充满挑衅的回应倒是堵了他个正着。
夏清文扫了他们一眼,将刘远紧皱的眉头、苏北看不出情绪的神色、甘南略带尴尬的表情尽收眼底,于是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淡淡道:“我出去透透气,你们吃好喝好。”
他想,那些沉重的东西就他一个人背负就好了,何必给别人找不痛快。
世上不痛快的人那么多了,他们是自己的朋友啊。
三人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包间,背影单薄,身形瘦削,仿佛看到这个少年一步步从热闹鲜活的世界抽身而去,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刘远下意识就想起身跟去,却被甘南一把抓住,只听他轻声道:“让他先静一静,我们总要等弄明白为什么之后才能帮他。”
“诶,甘南啊这可是你不对了,我们这么多人呢,你怎么就只盯着人夏清文照顾啊?”许娴华同秦忆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笑闹起来。
甘南闻言拿起酒杯,笑道:“那确实是我的不对了,自罚一杯。”
说话间,饭桌上好歹恢复了些许热闹的气氛。
“没事吧?喝那么多酒,你是来者不拒啊。”苏北轻拍他的背,语气冷淡。
甘南一手撑着洗手台,一手掬了一捧水淋到脸上,好歹清醒了些,笑道:“喝多一点,心里的难过总归少一点。”
苏北叹了口气,只看着他不再言语。
甘南最爱看他拿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借着微弱的酒劲伸手环住他的腰,恍惚微笑道:“你放心,等会还要去看我爸,我会注意分寸的。今天是我的大学宴,我爸肯定高兴。”
“嗯,正好给叔叔再带条薄被子去。”苏北顺从地靠在他怀里。
甘南伸手摸摸他的头,认真道:“我今天表现好不好?”
苏北看着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轻柔道:“好,非常好。”
甘南把头重又搁回他肩膀,长呼一口气道:“我爸那么厉害,我怎么能给他丢脸。他想看我风分光光地办酒宴,我就做给他看。我以前一直让他失望,以后,我要他以我为荣。”
苏北感受到他喷洒在自己颈侧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心底有些酥麻,喃喃道:“会的,你会做到的。”
甘南满足地放开他,在他嘴角快速地亲一口,笑道:“我再跟他们去喝一轮差不多就结束了。我爸说上次的南瓜粥好喝,咱们早点回去给他煮糯一点。”他一边转身一边吩咐道,“你晚点出来,免得遭他们灌。”
苏北含笑点头,看着他步履稳定地出了洗手间的门,于是转过身开了水龙头打算洗一把脸,却在抬头的瞬间僵在了原地。
镜子里分明映出了刚从隔间出来的夏清文。
酒店天台。
夏清文闭上眼,那些血腥难堪的画面像在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快速闪过。他蓦地头疼起来,尖锐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一遍遍地提醒他贺炜的死因。
他轻呼一口气,缓慢而笃定地开口:“你和他在一起了?”
苏北神色难辨,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呵。”夏清文突兀地发出一声冷笑,厉声道:“你是疯了吗?还是你以为你同人家甘少爷一样玩得起?人家不在意,陪你随便玩玩,就你蠢得当了真,到时候人家腻了转身就走你怎么办?抱着回忆祭奠你们的过去,还是打算被人揪着头发骂同性恋?”
苏北静静地听他讲完,十分认真地开口道:“你对甘南一直有成见。”
夏清文怒极反笑道:“这是我们现在讨论的重点吗?”
“甘南很在意你这个朋友。”苏北淡淡道。
夏清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被打败,苦笑着说:“总要给我点时间……”说着长长叹了口气,正色道,“我何尝不把你们当朋友。现在我就是出于朋友的身份,劝你们分手。”
他抬手做了个示意苏北听下去的手势,略带伤感和遗憾道:“你们都只知道贺炜死了,你们可知道贺炜是为什么死的。”
苏北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脸色一时有些发白。
贺炜是自杀的。在他好不容易学成出师,在X市连锁理发店正式成为一名发型师以后。
年少离家的孩子,就算伪装得再坚强成熟,心里的脆弱和空虚仍然显而易见,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青涩美好的年纪,被前来理发的精英男一眼相中,从此嘘寒问暖,日夜殷切。
沦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正如欢场无真情,理发店美容院这类的场所又比欢场好到哪里去。
男人与他相伴两年,深爱无悔谈不上,倒好歹有些情分可言,所以在结婚前三个月就正式提了分手。少年浑浑噩噩,也曾挣扎努力,却被男人的冷言冷语所伤。
“何必呢,好聚好散不好吗?我已经三十岁了,成家立业是早晚的事,我们趁早散了吧。”理智而无情。
然而,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忘掉这段感情之际,对方的未婚妻却找上门来。
那是一段再混乱不过的经历,他租住的小公寓房所在的街道被贴满了他与男人接吻拥抱的照片,女人的亲朋好友三番两次前来他工作的理发店闹事撒泼……
但他并没有因此垮掉,虽然被人指指点点,但是身边的同事朋友仍在他身边给他鼓励和帮助。
真正压垮他的是平日里那些所谓好朋友的一句话。
那日他照常去更衣室换衣服,话语声从虚掩的门内传出。
“我早说了他看着不正常你还不信。”
“我操谁知道啊,他表面上那么清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没想到还好这一口。”
“诶你说他在床上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被CHA会不会YING叫啊哈哈。”
“你太恶心了!我想想就忍不了,现在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千万别传给我那种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把最近攒的五千块寄回家里,写好一封给夏清文的信交代了这些事,,然后他去了男人工作的大楼天台,一跃而下。
夏清文眨了眨眼,却发现没有半颗泪珠,他疲惫道:“你知道他在信上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苏北此时面色苍白,大脑如同僵住一样无法运转,只愣愣地看着他。
夏清文看他平日的冷静自持都全部消失不见,心里也十分不忍,然而他不能让他的朋友们成为第二格贺炜:“他说,他本来以为那是爱情,现在他觉得那是罂粟,一旦沾染就永世无望摆脱。”
苏北颓然地闭上眼,喃喃道:“可惜我已经瘾入骨髓。”
他到底只是十八岁的年轻人,幼年经历的坎坷给予了他相较一般同龄人成熟的心智,但同样地,从小不安定的生活和破碎的家庭,让他终日惶惶,不愿轻易相信他人,不愿相信有携手白头的爱情。
如若对方不是甘南,他甚至根本不会开始一段感情。
可是此刻,夏清文的一番话无疑将他自欺欺人地许给自己、许给甘南的美好假象全部打破。他甚至无法欺骗自己说这只是一个特例一个故事,毕竟它如此清晰地发生在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身上,而那个至今未成年的少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惨重到让人连反驳争辩都觉得苍白无力。
苏北勉强平静道:“我们彼此喜欢,结局不会这样的。”
“这话你自己信么?”夏清文忍无可忍,面前苏北的面容同贺炜的脸重合起来,他抬高声音道:“就算你们是两情相悦那然后呢?你们要拿这个去说服你们的父母,去说服整个社会,去说服国家为你们修改法律吗?你不用跟我说同性恋不是罪,我没说它是罪,但是法律至今没有承认同性婚姻合法,你还不明白吗?”
夏清文上前一步,双手紧握对方的肩膀,几乎带了几分狰狞道:“有贺炜的死在前,这条路有多难你还不清楚吗?还是你们非得要等到你们的亲人们痛哭地求着你们分开,你们的朋友同事对着你们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所有人都当你们是病毒对你们避如蛇蝎的时候你们才要想着一块殉情算了?”
他说得痛心疾首,似乎想透过苏北,说给那个早亡的少年听。
苏北站立不稳地似的摇晃了几下,像在做最后的挣扎,轻声道:“可是我喜欢他啊,我…爱他啊。”
“爱?爱能多长久?你忘了你爸妈怎么离得婚?还是你要辜负在外为你打拼的母亲去选择你那虚无缥缈的爱情?”夏清文看着苏北脸上最后的那点挣扎,狠了狠心道,“你说甘南在意我这个朋友,我自己又何尝不知。甘少爷看着没有心肝其实有多重感情你比我更清楚吧?待到日后你们抵不住艰难分了手,你倒好收拾自己的情绪重新开始,可是甘南呢?你忍心甘南被这段感情困住,被人指指点点,从此浑浑噩噩麻木度日么?!”
苏北心里最怕的两件事被他一一戳准,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挣开了对方,摇摇晃晃地捂着脸蹲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