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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

  •   和尚抖了抖眉毛,低下头绕过半路拦出来的紫衣青年,才往左走了两步又被拦住了,和尚无奈的抬起头,“殿下找药师可有吩咐?”

      紫衣青年眯着眼,脸上笼着一层笑意,温和又无害,闲闲抚了抚袖口,“刚才与药师聊得十分开怀,因此建成想再同药师聊聊。左右药师清闲,今夜风轻星繁,正适宜谈心。”

      和尚眉毛又抖了抖,伸手要摸胡子,摸了个空,无奈的抖了抖嘴角,“殿下,药师一个和尚,哪里会谈心?”

      紫衣青年宽慰道:“无妨,建成问药师答也可。”

      和尚:“……我们还是谈心吧。”

      紫衣青年道:“好,药师请。”

      和尚无奈的摸摸光头,客气道:“殿下先请。”

      风轻星繁,但是入眼处只有崎歪桃树和空条条的梧桐树,实在不是个好景致,坐在石凳上的两个人也诚然没有欣赏景致的心情。

      一个愁眉苦脸的盯着手中的清茶,一个托着茶杯出神。

      良久,和尚起身从房屋的某个疙瘩角里翻出一具古琴,并着一把碎得看不出原形的银色碎铁,和尚将那具琴搁在石桌上,“这个是招摇琴,”又把那一堆碎片掏出来,“这是云垂阵,这些都是圣上的遗物,还给你。”

      “世民当真以魂魄入剑成了剑灵?”

      “当真。”

      “何时?”

      和尚又想摸胡子,最终摇身一变,重新化了个个白胡子老头的法相,这才顺利的摸上了胡子,“臣不知。”

      李建成抬眼去瞧和尚,无奈和尚一张脸大半被胡子笼住,长眉长须,也不大瞧得出是甚么表情,“当真不知?”

      “当真!”

      李建成伸手拨了一下琴弦,声音清越,倒像是有人时时把玩拨弄。

      “武德五年之后发生了何事?”

      终于问到重点了,白胡子老头面不改色,一番总结酣畅淋漓,“武德五年之后,秦王战功翘楚,天下无人不服,终致殿下与秦王二分天下,然殿下位居东宫上承天意又得先皇属意,秦王虽有赫赫战功亦无缘天下,后秦王于绝境中拼死一搏,于武德九年发动兵变逼宫夺权,皇太子和齐王血染玄武门,家人一夕尽赴黄泉,秦王位居东宫,月后,君临天下。”

      李建成双手搭在弦上,低眉垂首,琴音潺潺,“药师是早就背好了罢,可惜我却知晓,我李建成死在承天台,血尽魂散。药师能否告知建成玄武门的皇太子是谁?”

      白胡子按住琴弦,“殿下,卫怀王在屋中,安魂曲不可弹。”

      李建成震开他的手,淡淡道:“他该走了,我送他一程。”

      “殿下?”白胡子疑惑道:“如今殿下得偿所愿,卫怀王重返世间,殿下为何?——莫非是觉得圣上以命相抵,令殿下心中不安?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圣上当日屠杀子侄兄嫂,如今灰飞烟灭也算是报应一场,并不值得殿下愧疚,殿下安心受着便是。况且圣上亦言明,宁愿殿下怨愤于他,也不愿—— ”

      李建成微微勾起嘴角,“情愿我恨他?”琴音猛的拨出一个极高音调,“昭陵之内,那些话是他特意说出让我心生怨恨?我一直奇怪他临死之前怎的那么多话,却是这个缘由吗?”

      白胡子眨眨眼,瑟缩了一下收回手,“臣不知。”

      “倒是个好计策,却着实蠢了些。”

      白胡子:“……”

      李建成手下不停,古琴招摇,安魂紫气缓缓流转,涌进睡着阴魂的屋子,有些激昂的声音伴着同琴音一同响起,“既然药师不知,那我便说于你听罢。世民魂魄入剑化为剑灵,虽以人形现于人前,但并无形体,剜心取血皆是施于魂魄之上,他心里一早便知我不知晓他为剑灵,故而剜心取血我势在必行。而血尽则精气尽,心失则无法生精气,一旦失血失心定是要魂飞魄散的,因此半真半假的有那昭陵一战。”

      “他是我的弟弟,我看着他从一个小团子长成无往不利的战神,即便这全天下的人都说他丧尽天良,是个弑兄杀弟囚父的畜生,我也是不信的,我等他回来,等他亲口告知我因果缘由。”

      白胡子浑身一震,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李建成伸出手指指向那颗熠熠生辉的七杀星:“看到那颗星了吗?那是他的命星,也是我的,我与他星辰同轨,生死相依。你说若是我连他都不信,那这个世上我还能信谁?”

      白胡子闭嘴不言,似乎他什么都没听见。

      李建成也不在意,只合着琴声淡淡问道:“药师可知生死印?”

      白胡子这才开口道:“隐约听说过,不过是上古禁术,两人之间星辰——”白胡子忽然失声叫道:“你、你和圣上——”

      李建成点头从容道:“不错,我和他在少时便结下生死印,同星辰共命运,一个散魂另一个亦要魄散,因此我亡于他手这件事定另有缘由。”

      “这……”白胡子声音颤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出不来。

      李建成朝他安抚一笑,转了个话头,“世民术法之学可是师承药师,建成记得世民少时并不通术法,而今相见,他虽不精却也有些造诣,药师很费了心血罢。”

      白胡子点头,“圣上于术法一途无一丝一毫的天份,他虽师承于我,却并没有让我费多少心血,他的力量皆是他自己摸爬滚打得来的。听殿下这么说,殿下少时便通术法,圣上却为何不知晓,他若幼时便修习钻营,也许今日成就能盛些。”

      “这么说来,药师教习于他是在贞观年间。”

      白胡子点头称是。

      李建成脸上笑意益发的浓了,手指轻拢琴弦,“药师,我与他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千年前我消亡,他却安然无恙;昭陵里,我亲手剜出他心口深嵌的织魂珠,他魂飞魄散,我却未能感应到任何魂魄异动,药师,你说这奇也不奇?”

      白胡子怔了许久,似在推演,半晌才道:“千年前,李唐入主关中,我曾为殿下推演过命盘,那时便推算不出来,也因此,对你二人长安夺嫡袖手旁观。这上头的七杀确为圣上命星,但和殿下却一丝关系都没有,殿下和圣上生死豪无相干!殿下的命盘药师刚才亦推算过却依旧未果,而且殿下并无命星,乃无根之主!”

      李建成诧异道:“如此说来,我的星辰早在千年前便陨落了,这——你于武德哪年始推我命?”

      白胡子也甚为疑惑,“不大记得,不过,那时虽没推算出来,但是依旧能感觉到你命星尚在,只是被他星迷雾所绕,兴许是药师术法不济因此穿不透迷雾瞧不见分毫,如今想来,似乎正是于七杀星一轨,只是后来再推演,显示的便是白断,断得干干脆脆。”

      “是么?”李建成轻声低喃,然后又问了一句,“药师可知神魔血咒?”

      白胡子摇摇头,“不知,只知殿下曾用神魔血咒诅咒圣上,至于其他,药师的确不知。”

      李建成一曲了结,扭头看向那间屋子,屋子被一层薄且柔的紫气包裹着,白衣白裤的小孩子睡得正沉,眉宇间属于生魂的阴冷缓缓消散。

      “他快要去往轮回——”李建成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站起来。

      被紫气包裹的生魂丝丝开裂,似乎要瓦解消散,从生魂缝隙中溢出的银光努力将那些碎片拢在一起,但是瓦解得太快,银光在慢慢消弱。

      白胡子见此景象也是一惊,连忙取下腕上的佛珠,“招魂,殿下,快抚招魂曲,卫怀王魂魄要消散了。”

      李建成摇摇头,坐下来冷淡道:“消散就消散罢,他自愿消散任性求死与我何干,我没这么多闲情同他玩痴缠耍赖的游戏。”

      千年前就会任性胡闹,把好好一家人搞得乱七八糟,一哭二闹三上吊将妇道人家的法子学得个十成十,逼得李世民远遁他乡,却还不肯放过,直闹得父亲派人捉拿李世民来救他,好好的一个孩子被累得跟乞儿一般无家可归,只得参军相避,时时刻刻忧心魂魄相离,好大的本事!死了之后还不肯安生,时时刻刻相扰,让他俩日日夜夜不得安睡,他俩可曾有半点对不起他的?却平白要遭这个罪,被逼上那万仞峭壁荒无人烟的神群山,而今还学会以命相逼了,真真了得!

      白胡子急得满脑袋汗,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大声道:“殿下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痛,圣上千方百计成全你的心愿,你却这样不珍惜,枉费圣上的一番心意,若早知你对卫怀王也是这般无情无心,圣上又何必生生死死的折腾?”

      李建成冷笑道:“心意,什么心意?胡闹的心意!”之前许多尘封旧事碍于赵情用鬼气胡闹扰乱了记忆未能及时忆起,近些年,力量慢慢恢复,一些细枝末节的往事才重新理顺当。

      也因了这一则,李建成一时把魂飞魄散时惦记的铸就李玄霸生魂一事牢牢记成了个顶要紧的事,这才让李世民无奈的选了这么一条路。

      一千四百年前,眷恋凡尘害得他和李世民遭雷劈火烤惹来百世流离灰飞烟灭之罪,逼得李世民心智溃散逼得他承了少君之责,千年后——李建成叹了一口,真真是个祸水!

      白胡子苦口婆心,“即便你不稀罕,也好歹有点儿悲天悯人的心怀,见死不救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李建成拎着茶壶注满茶杯,八风不动的饮了一口清茶,“我从不救一心求死之人。命是他自己的,他不珍惜,我何必去当那个着急的太监,白白掉了身价。当初没如他的意,牺牲李世民来全他一世安乐,好,就当我错了,我和李世民一人一遭魂飞魄散相抵还不够吗?!李世民魂飞魄散给他求的一线生机,他如此糟蹋,我看这条命,不要也罢!就当是我从未救过他,千载百世的流离无喜乐,日后的灰飞烟灭我李建成统统认了!”说道最后李建成摔了杯子,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眼瞅着李建成是要侧目而视袖手旁观,白胡子将佛珠链子一甩,佛珠放出金光,将生魂笼在其中,白胡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愤愤道,厌恶任性之人的性子过了一千年还不改!改一点儿又不会死!!一边抢过招摇琴铿铿锵锵的弹了一曲招魂。

      李玄霸的生魂终归是安好了,那一抹银光却飘飘摇摇聚成一团,有些茫茫然的漂浮出了屋子。

      那一团银光恍若人一样跌跌撞撞的从窗户里渗出来,然后停在一处似乎打量了他俩一番,然后飘飘摇摇的就要走,其实这本不是十分好笑,但是那是一团银光,就像一团白面,无目无脚,却将一番动作做得栩栩如生,看起来便十分滑稽。

      这大约是谁的一抹神识,无力量相护被李玄霸生魂侵蚀锁在其内,今日机缘巧合逃了出来,也算是功德一件。

      李建成手掌一翻,一盏莲花座的灯便浮现出来,红莲似的火焰亭亭立着,那抹神识甚是喜悦的扑了过来,绕着织魂灯打了个转,缓缓的融入红莲焰火。

      “殿下这是……”

      李建成将织魂灯放在一旁,手指来回摩挲着莲花瓣,“药师说我知道燃起织魂灯能聚拢世民之魂,其实不然,织魂灯燃起还需魂力相护,我和世民虽同父同母,本源之力却并不相同,我并不能为他燃起织魂灯,不是我不愿,而是我无能为力。”

      “但是,你和卫怀王——”

      “我与玄霸本源之力亦不同,只是我当初用了一半的力量来护佑他的神识,后来本源之力亦落入他体内,更兼他命魂薄弱,便被我的力量改造了,因此我才能为他燃起织魂灯。大约也是因为我的本源之力落在他体内,他才遭世民炼化,强取我的本源之力罢。即便有了我的本源之力,世民本身力量强悍,同我的力量确然无法融合一处,故而只能以身做鼎为我织魂,却不能数朝数夕铸成我的生魂,这都是天意,我们合该有此曲折磨难。”

      “当初在昭陵我并非没有想过探寻他的神识,但是并未探出他有神识遗留。想来,他的最后一分神识许是附在云垂阵上的罢。”

      “今日,这分神识居然合我本源之力,也算是同我有缘,且一心求生,我便帮上一帮。”

      白胡子张了张口,李建成打断他,“的确,我素来以为天地万物皆有定数,与我无关之事从不擅自干涉。我今日帮他,只是想着日后的某一天,世民重聚的那一抹神识,也定然是一心想活下来的罢,或许能有幸碰到和他本源之力相同的人,届时那人也能怜悯他的一番虔诚如我今日这般慈悲一些对他施一施援手,让他不至于绕着织魂灯无助消散。”

      想活,当然是想活的,李世民是他一手教的,只有还有一线生机便不会放弃,即使没有生机也要制造生机活下去!绝不会像这个孽畜一样,一个不如意就罔顾他人随意求死!若他们个个像他一样,这偌大的一个国公府还管不管了?!这天下还要不要了?!这仗还打不打了?!若不是一脉幼弟,若不是——!哼!李建成用了许久才压下一腔的邪火。

      “不日我会前往昆仑丘,以后长居神群山,若有人需要织魂灯,知会一声便可。”李建成撕了一块袍角,将那一堆银光闪闪的碎剑包起来,“武德五年的事,你虽不肯说,我却也猜得差不多了。现在我只问一句,世民可曾去过昆仑丘?”

      白胡子沉默良久,才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李建成拨动琴弦,笑道:“药师,告诉你一件事,星辰不灭,便尚有一线生机,你看那颗七杀星,熠熠生辉。”

      白胡子下巴的胡子抖了抖,“……我什么都没说。”

      “不,你已经再三的告诉我,七杀星就是世民命星。想来他必另有一番机缘,我们且安心等待就好。”

      白胡子还待否认,李建成已经岔开话题,“药师可知我为何花了两年才来到这里?”

      白胡子决定装哑巴,李建成不动声色的套了他的许多话,再不能说下去了。

      琴声如裂帛扶摇直上,兵戈铁马生死一线,李建成嗓音似泠泠珠玉,“你故意将我送回古川,然后让我一路奔波过来,不过是希望我能迟些回来,少染些玄霸的阴气,我初初拿回力量,又遭了心伤,心怀怨愤,长滞阴魂身边阴气日夜相袭 ,恐易入心魔,这么周全的思虑定是他嘱咐的罢。”

      白胡子面不改色的望向一处,神情自若。

      李建成手掌止住颤动的琴弦,似笑非笑的望了白胡子一眼,又松开手阖目抚琴,声音低且柔和,“药师不想多谈,那么听我奏一曲如何?”

      琴音沉稳悠扬,旷达娴静,白胡子紧紧绷着的心弦不禁缓缓松懈下来,紧绷的脸微微松动了一些,李建成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指尖裹着一层柔和的光泽,琴音越来越舒缓,似在催人入眠。

      白胡子眼睛眨了眨,瞳孔有些迷散,却忽然又聚起精光,一下子窜出好远,“殿下,你——”话到一半,还是在绵绵琴音里倒了下去。临睡之前,李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皇太子的曲子,果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这还要多谢药师送还的招摇琴。”李建成看着沉沉睡去的白胡子含笑道,拢住琴弦换了一个曲调欲探出真心话,琴音却无法近他的身。

      “佛门高徒,果然非同一般。”李建成双手搁在琴上,定定瞧着虚空,“你们刻意瞒下的到底是什么?”

      看李靖刚才的表情,似乎并不知晓生死印一事,这么说来,李世民求上昆仑丘并没有求太华殿主解开他的封印,因此——李世民很可能一直以来都不知晓生死印一事。

      只是当年的自己又为何要赴死,并亲手撕开两人并轨的星辰,任由自己命星陨落?留下杀他满门夺他江山的李世民,这根本就不对,不合他的性子。

      李世民求上昆仑丘,莫非是为了以魂入剑?应当不是,李建成在心里否定这个猜测,根据施唯的说法,李世民躯体流落未名处,然后才以魂魄入剑,况且施唯提到的葬魂族大祸之前,李世民躯体曾遭冰封八十一年。

      求上昆仑丘,到底为了何事?

      他刚才是在唬李靖,武德五年之后的事,他只猜出了一小半,甚至很可能只是十之一二,李世民思谋深远又有千余年的尘世阅历,即便是他,也不大能辩清障眼之术,窥见真正目的。

      这一刻,李建成才恍惚察觉到李世民长大了,狐狸成精,番犬成狼!很可能以后再也不再掌控之中了,即便之前被李世民压在身上来回翻覆,李建成心中也没有产生这样的一种感觉,怅然若失又充满期望。

      李世民很可能已经不再是以前可以任他随意轻薄逗弄的少年了,是以十分让人失落;李世民很可能已经强大得超出他的意料了,是以让李建成莫名的生出一种与之一战的渴望。

      混杂着这一种情绪的李建成在心里默默的下了一个决定,再见到李世民,一定要他履行在下面的约定。

      李世民消亡之后的三年,李建成一时受了心伤,他虽然同赵情逞强说并不曾被冲昏脑袋,其实巨大的心伤之下,神智根本就不清楚,只凭着一股不肯让李世民如愿的执念支撑,许久才缓过来。

      后来未免入了心魔便四处游走缓解胸中郁结情绪,春来赏花冬日听雪,看过了天高海阔心胸自然洒脱了,渐渐的也就愿意回想旧事。

      旧事往往禁不得回想,一旦回想,便从中窥见许多疏漏之处。

      李世民,你给我设下这么一个局,那么我便破给你看,也让我看看,你到底长成了个什么精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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