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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

  •   鲜卑藏风简直作茧自缚,五日内,百姓源源不断聚集,粮草也通过这些人民送达,城中守军士气高涨,然而北狄军队腹背受敌,渐渐不支。
      然而,鲜卑藏风攻打宛南的第九日,一切出了变故。
      中原官员终于发兵镇压民众。
      宛南的兵力、粮草供给逐渐困难。战局有逆转之象。
      到第十六日,我终于看到了末日。
      宛南王也无计可施,鬼与我坚守,兵力几乎到了最后一支。
      萧谋,萧谋,我真的尽力了。
      第十七日,我知道,除非出现奇迹,我们撑不过这一日了。明明,再过三天,短暂而漫长的三天,我们或许就能重见,然而,偏偏我们就因为这短暂的距离,而可能错过一生。或许这便是命运的造化弄人,我们注定只能一次次错过也说不定?
      那天晚上,我伏在灯前,整整一夜。我在想明天。
      你知道,我是从不会逃走的人,虽然我曾经那么擅长遁逃。而且,这是我的家,我的兄弟姐妹,那些不会遗弃我的人,都在这儿,我会与他们共存亡。我希望,你不会怪我。

      破晓时分,我整理好盔甲,下了城墙。
      “开城门。”我对鬼说。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想做什么?”
      我笑了:“我的最后一搏。”
      她疑惑,但却坚决:“不告诉我,你就别想出城!”
      我摇头:“你帮不了我,没人能帮我。鲜卑藏风可以。,所以我必须去见他。”
      “你是长公主,你是统领知道吗?!你一出城,马上就会被杀!”她抓住我的手臂,“别再做无谓的挣扎,好好用心想想,一定还有办法。我们还有兵,我们还有粮。甘木马上就回来了!这个时候,你就这么轻言放弃了吗?!鲜卑藏风他不会和你闲话家常!”
      “正因为我是长公主,他不会让我轻易死去。”
      “你那自信是从何而来?”鬼打量着我,“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不撑也得撑下去,直到萧大人回来。我,尚且还咬紧牙关,长公主就放弃了吗?”
      放弃?这是放弃吗?我丢下所有责任,也是背上了所有责任。我想出城门,最后一次,与鲜卑藏风最后一次“寒暄”。我知道我拦不住他的攻城略地,但是,如果我可以拖住他,一天也好,哪怕半天……宛南,哪怕能晚一时半刻,我也算是幸福的了。这样是放弃吗?或许在她看来,确实如此吧,或许,在她的眼里,这不过是愚蠢的殉道行为。
      可是,殉道,我哪有那么高尚?
      “让我出去。”
      “绝不。”
      我正与他僵持不下,城头忽然一声震颤。
      “长公主!北狄!”城墙上一声通报,之后便是震天彻地的杀声。
      我看了看鬼,飞奔上城头:“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
      鬼不置可否的扭了一下头,紧跟着我跑上城头。城下的一切让我们惊呆了——尽管这一幕已经在我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然而当它真真正正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仍然忍不住的窒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也不过如此吧。城墙已破损不堪,北狄兵几乎是爬着尸体堆起的高梯而上。身子一歪,却是被一个爬上城墙的北狄士兵拽了左脚。鬼慌忙扶住我,一剑劈下,将他挑下城头。她似乎对我喊了两句话,然而是什么,我到底没听见,只是借着她的力气站好。抬头看着郁郁天色,那浓重的黑云越积越深。
      黑云压城城欲摧……
      鬼顺着我的目光,眼前忽而亮了:“倾舞,你看哪,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雨?”是啊,这样的云,自然是要下雨了,可是,一场雨,又能如何?
      她惊讶的看着我,摇了摇我:“你忘了吗?雨季来了,宛南的雨季来了!”
      雨季!我几乎忘了,宛南,每年夏日,都是冗长的雨季,大雨连绵不断。
      “北狄、西漠都是干旱之地,一旦大雨不停,他们绝对无法攻城的!”鬼笃定地说。
      这次,她笃定的很对。鲜卑藏风再高明,也差了这一着。天时地利人和,方为胜!或许我们兵马不足,然而天意,是在我大朔这边的!
      我仰头,终于一笑。迎接了第一滴雨滴。
      大雨连下两天不绝,浇灭了北狄的士气和锐气。他们仍在进攻,但势头已大不如前。可是,我宛南军队正与此相反,他们向来习惯了宛南的潮湿天气,一见北狄士气已灭,立时战意高涨,竟比先前骁勇许多,生生撑了两日。我亦是,在大雨中站了整整两日。
      第三日,大雨也已拖怠不住北狄步伐。我知道,这回再无回天之力,便定定拔了剑立在城下。城门打开,宛南所有军队恭立城下,肃然举戈,以待大军。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们每个人都深知,此战必输,然而没有一个人退却半步。每个人都经历了无数战争,当初他们不会离去,如今,他们也必定会坚守到最后一刻。宛南,水一样的女子,养育了无数铁血男儿。
      鲜卑藏风策马而来,我亦策马而去。
      拔剑,刀锋相对,一如当初。
      鬼时时护我,却又自顾不暇。到头来,也不过是她替我受了许多本该落在我身上的刀创。我眼见她不支,最后一次推拒,终于把她推得远远地。鲜卑藏风立时长刀而来,我忙挥剑去接,然而哪接得住?当即滚下玉骠,肩头磕在地上有尖锐地疼,我惶乱的躲避他挥下的长刀,然而后背、手臂还是不期然绽开血肉。
      “倾舞小心!”鬼一声厉喝,我忙回身,却见他的长刀已劈至面门,片刻转瞬,便是生死之差了。
      再躲避不及,我闭上眼,不忍看那刀劈血溅。
      忽听得一声刀剑相碰摩擦的震响,继而肩头一紧,身子一轻,再见已是落于马背身前。却见众人对着我一声高呼:“甘木将军英武!”
      我回头,只见那白盔白甲,冰冷,却又那般温暖。温暖的恍如一个梦,一个我夜夜想做却不敢做的梦 。
      唇颤颤的连个字也发不出,我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你总算来了,你总算来了,在这最后一天,总算来了。我,总算等到你了。宛南,寸土未失。
      他紧紧环住我的腰,挥开鲜卑藏风,直直开入城。
      然而,他只是把我和鬼送回城,便又转身奔回战场。
      鬼拉着我包扎了伤口,便不知觉又是恍惚半日过去。我急急跑出门,正迎上天边一道微光——放晴了。怔愣于那纯粹的光华,我顿了顿脚步,然而听着城外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我忙不迭跑上城楼。
      萧谋,萧谋,你半日便平了令我苦苦支撑良久的北狄了吗?
      大军驱入宛南,百姓皆夹道欢迎。我看着他,接受万民敬仰。只在这城楼上,远远看着就已足够。
      云间的太阳再遮掩不住,万丈光芒,照耀了他湿透的甲衣。白甲光芒耀眼刺目,比太阳更甚。天神,你确乎是我的天神。
      他忽然牵马一个回身,目光定在我身上良久,张开双臂,一个远隔千百米的怀抱,已足够温暖。
      又一次的泪湿眼底,却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我嚅了嚅唇:我在九重高阶之上,等你前来。
      他眼中光彩熠熠,翻身下马,郑重又迅捷的一步步迈上城墙。大步流星奔向我,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脸上却是孩子般纯粹的欢愉。待我回过神来,要迎向他,却已被他紧紧嵌入怀里。
      “听闻鲜卑藏风进军宛南,我……”他铁甲下的身体竟有丝颤抖,那话竟再说不下去。
      很想安慰他,回以一个拥抱,才发现,我比他颤抖的更甚。
      好容易,他口中才吐出一句:“我决不允许,你再出事。”
      我伏在他肩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再软弱,二十天,我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这样想着,我推开他的怀抱,我想让他看到我脸上的微笑,一如当初,岁月静好。四十天不见,我没变,宛南没变,时光,也不曾改变。
      即便一切都变了,我也不会变,我会一直守着你,不论你去哪儿,我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那夜,他在宗之台陪我,说是陪我,左不过是日落时分和我说了几句话,我便不争气的沉沉睡去。二十日不得安眠,我终于可以放心睡去。醒来时,目光昏聩,眼前朦胧,头脑胀痛异常。好容易凝聚了眼神,方能视物,却见他坐在榻边,面上满是担心。见我醒来,他咬牙开口:“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不该。”
      我动了动了胳膊,只觉全身疲乏异常,酸僵无力:“怎么了?”我问。
      “你发了高热。”他皱眉道,“怪我。你这样劳心劳力几十日,身子故然吃不消的。女人,怎能上战场沾那杀伐的戾气去!”
      我挥手一笑:“女人又如何?男儿又怎样?”杀伐,生死,女人就不能碰了么?你看那则天女皇,你再看汉庭吕雉,哪个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不是说,只有可堪男儿的女人才可以站在你身边吗?”
      “我是这样说没错,但那不过朝臣天子之前的权衡之语,我从未想让你真的如此。再说,上次的战乱已经够了。”
      “战乱这回事,不是你说够了,就不会发生的。即便不是为了站在你身边,单因我是长公主,是这宛南的民心所寄,我便不能逃避战乱。”我坚定的说。
      他的手又一次落在我的额发上:“等我娶你,定不让你再承受这样沉重的责任。”
      我愣了一愣,笑了:“好,我等你。”

      待我从这场大病中歇养过来,隐约已过去□□日。我初下地的那一天,他拿了双最柔软的丝履,亲自为我穿好。本想就这么站起,他却握了握我的手,犹豫片刻:“莫依槐夺取宫禁了。”
      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之内。”他定定迎上我的目光,“这次,我想带你一起走。”
      我呆呆的看着他。
      “你的身子……”
      “我没事!”我争着说,“不足为虑!我只怕,只怕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总不会再令我几乎没时间安置好陵山总关的兵士了。”他微笑着看这我,太阳般温暖。

      “记住,我们这次由嘉瑶一路向北,经天顺、鼓槐等地,自城西南入城。估计到那时,我只能带三千将士入城。届时,城外弟兄只需静候军令!此战,只能赢!”出战前一天晚上,他站在舆图前,将行军路线又和众将士讲了一遍,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深邃。我以长公主之尊坐于席间,静静看他的手,从宛南,一直向上到万翙。
      莫依槐能允许他带着三千将士入城吗?我暗暗捏了一把汗。他说,莫依槐已入宫禁,那他又能带多少人进入皇宫之内呢?恐怕屈指可数。
      我看向他身后的安鸾啼凤,希望能得到些许答案,然而他俩面色始终淡漠如斯,恍若这一战与他们并无半分瓜葛一般。然而这份淡漠,令我少许安心了些——若他们面色都变了,那么前路定是凶险的非我可预想。

      第二日清晨,大军挥师北上。鬼向宛南王重重三叩首,终于随大军同往,随我同往。
      几日行军,并未受到多大阻碍——这条路线是萧谋前思后量多次最终定下的,夹道城池皆是兵力薄弱的。再加上当初卫浦歌敷衍的一句“神兵天降”,令甘木威名远播,竟到了无人敢横加阻拦的地步。
      十六日后,我们已到达丰水南畔,安鸾啼凤早先混入城中。他策马南望,天已晚了,今天怕是不能渡江了,然而万翙城就在眼前,令我们心底再不似前些日子那样惶惶不安。和众将士一同安营扎寨,他唤了我进入他的军营。营帐中光影婆娑,北方皇都的空气再不是宛南那般湿热闷郁。然而他神色检肃,眉间有深深的褶痕。
      我意识到一丝不妙:“怎么?”他摇摇头看我:“鲜卑藏风。”
      鲜卑藏风,我也拧紧了眉头。宛南一战后他便失去了踪影。我虽一直注意着这件事,然而见萧谋等人皆不动声色,我便也没将我这心思说出来,然而,原来他也一直忧虑此事。只是眼前万翙为重,为扰乱军心,他也便绝口不提此事。待明日,一旦渡过丰水,鲜卑藏风的去处便更无路可寻了。因此,他便难掩心中所忧。
      “我本可以将五万大军归还宛南王,只带三千人北上。但我就是担心鲜卑藏风会趁城内动乱进攻万翙。”他叹了口气,“万翙,又将烽火连天。”
      我故作轻松,抚平他眉间皱纹:“你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
      他终于轻轻一笑,携起我的手:“仅凭你就可以在宛南抵挡他二十日,如今大军入城,我亦在此,他又怎么能左右皇都局势?!”
      我扬唇,依偎在他肩头。

      次日一早,拔营北渡。
      力拔山兮气盖世!
      铁骑高昂,踏碎丰水涛涛碧浪。
      渡丰水,行至保和门,城上士兵喊话:“外将入城,不得携兵带卒!甲刃弃其外!”
      他凛然冷笑以对,霎那,城墙上一抹猩红,血雨直直溅到城下——安鸾!他们早我们一日渡河,竟是为了这个!再往前,安和门上,怕是啼凤了。
      我正满心雀跃,正要操持玉骠加紧步子,了疾却抢先一步横在玉骠前,他在马上沉默看着我。一言未发,然而我懂他的意思:此行凶险,你可愿陪我?
      巧笑嫣然——纵使瓮中捉鳖的死计,我也定要相伴君侧。
      让开马首,我们并驾齐驱直入万翙,与安鸾啼凤会合,一路上甚是平静,沿路户户闭门不出,直到宫城,竟未遇半丝阻拦。一切,平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大人!”安鸾站到马前,拦住萧谋,“万毋前行。臣愿一探虚实。”
      萧谋勒住马,“不可,莫依槐是要坐实我谋朝篡位的罪名,帝宫决不能闯入。”
      我曳了曳他袖口铁甲:我去。
      长公主思念皇兄,回朝面圣,谁也不能多加置喙。只要我能见到卫浦歌,便可能转变局势。
      安鸾看了我一眼:“此事,确是倾舞去最适宜。”
      他一向鲜少说话,今日倒是不寻常。我向他颌首致谢。然而萧谋目光却比我要冷硬许多。他当然知道只有我可以名正言顺的走进去,莫依槐也会害怕谋朝篡位的罪名,所以不能忤逆我的意思。然而谁又能确定他不会借此将我囚禁起来?如果他当真如此,皇族被他掌握,但是,所有人都忘了,在另一方,宛南王还是皇嫡。
      “如果我出事,急令宛南王北上。”我对着萧谋嘴唇张合。
      玉骠已迈开步子,可他拉住了我,回身对着三千将士下令:“停!宫门内如有异动,立时杀入!”
      “遵命!”
      “你要做什么?!”我问他。
      “你不能自己去,要有个照应。”他强横的驾着了疾走在前面。身后只随了鬼和安鸾啼凤三人。
      卫门、定门,经过长长皇道,眼前,终于只剩一道礼政门。朱红高门之内,正是这泱泱大朔的心脏,帝君殿堂。
      礼政门、万政场、宣政殿一线,宣政殿是诸臣议事的朝堂,而后是天子日常办公的辽政殿,再之后便是皇帝寝宫,朔翙宫。卫浦歌现在就被关在朔翙宫。而莫依槐,若已进入内禁,也必然是在宣政、辽政、朔翙这三殿。礼政门一开,通过万政场便是宣政殿。而若要在宫中列兵,最合适的便是广阔的万政场。
      礼政门渐渐裂开一条缝隙,慢慢扩大,终于,万政场完完全全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了疾贴近过来,马上的人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侧首,莞尔——他挺直从未弯曲的脊梁,他宽阔平展的肩膀,他温厚炙烈的胸膛,以及他那熠熠目光,我已刻在心里,至死不会遗忘。
      “火海刀山,你可愿陪我?”我浅浅一笑,他亦报还一笑,一如初见的儒暖和煦:“火海刀山,我们定在一处。”
      昂起头,我们并肩面对莫依槐千军万马。
      “宛南招讨使萧谋,谋逆篡位,觊觎帝位,杀无赦!”莫依槐站在重重华阶之上,层层兵甲之后,宣读着一纸“帝诏”。
      我背过双手,对着身后的鬼做着手势——这是我们幼时常玩的把戏,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安固长公主在此,谁敢放肆!”鬼会意,腹语仿生,竟与我的声线一模一样。
      背后手语,一点点传递着我的话。
      “莫依槐,你上囚天子,下欺本宫,损皇血,蒙万民,陈利兵于皇廷,是何居心!”
      莫依槐高声驳斥:“萧谋,一介外职武夫!非帝诏不可入京!违帝命者,当凌迟!”
      我唯一沉思,孤注一掷:“安固长公主之夫入京还需启奏天颜吗!更何况,皇兄,早被尔等幽禁朔翙宫,何谈帝诏!”
      “恕臣斗胆,殿下虽贵为一国公主,然朝堂之事,诽谤重臣,罪责不浅啊!”他一揖手,“太祖遗有铁令,忠贞之路不可阻!”
      “忠贞!”我冷冷一笑,鬼在身后配合无差,“莫大人好一个忠贞!公主归省,皇族家室,岂容你一个外戚专断!
      莫依槐,你给我记住,不论你官至几品,权大于天,你都是个外戚,你都是借着出卖亲妹,利用妹妹的裙带关系而得的利益!
      我下了马,大步向前,还未走出几步,已被两名宫侍挥刀拦了去路。正欲开口,身后,许久未置一词的萧谋忽而出声,声音低沉而阴冷。好似阎罗的肃杀和冥君的索命:“违逆皇族者,腰斩。”
      身侧飞过两道白影,继而绽出大片猩红。
      那两具四裂的残肢仆在地上,口中还有未竟的求饶,却已被鲜血,生生淹没。我看着已归位的安鸾啼凤,心下怵然了——刃不沾血,衣不染尘,他们的规矩,我是向来知道的。然而这样的凌厉和残虐,却是我从未亲眼见识道德。幼年的两个漠然冷淡的兄长,此时似乎已成了逝者,这样生杀予夺弹指之间的杀客,才是真正的他们。如此的觉醒,倒不知是他们的成长还是我的成长?
      “还有谁要拦的吗?”萧谋面不改色沉沉问道。
      我的帝家身份,加上他的冷厉手段,是再无人,再无理由可拦的了。
      让出万政场正中驰道,我与他携手共进——走驰道的大不韪,他不惧,我亦是。
      走到人群正中,莫依槐忽而一声杀,兵戈四起。鬼、安鸾、啼凤登时举刃而迎,萧谋耸眉,左手揽过我,右手一抹带出腰缠软剑。
      “处死萧谋!”莫依槐下了死令。
      了疾一声长嘶震天,宫城外涌进了大批铁骑——是萧谋的军队三千。
      两军相遇,锋镝铿锵,他挥斥着手中长剑,将我稳稳护住。
      那样枭勇的他,那样遒劲的手臂。
      奔驰,杀伐。
      不停地奔驰,杀伐。
      鲜血如同年节最灿烂的烟花,绽开,又落下。
      什么时候,不染纤尘的安鸾啼凤也已浴血;什么时候,我的裙裾已成斑驳石榴红。忽而想起,则天女皇豆蔻时,石榴裙的风华绝代;想起太真仙人初成时,回眸笑的千娇百媚。
      若我也有那倾世容颜,可会更迭了时代,改变了历史?亦或是,什么都不能改变。
      沉思中,恍惚堕马,却被鬼直臂拉起,安稳停在玉骠上。一瞬,战场离我很远很远,远的我只能观望,我那生死相守,火海刀山也在一处的人啊,你可会弃我,之如敝履?

      大朔,平明十八年,夏,礼部侍郎莫依槐矫诏逆旨,秘篡帝位,陈兵宣政殿,幽禁君王,以动国本。甘木将军骁勇善战,借神兵五万,仙刃十千,诛莫依槐于殿前。时,北狄不臣之将率众趁虚攻城,数不入,驱西漠,逐丰水,终败失散。至此,国家幸而离难。
      史官笔下,波澜不惊,寥寥数文,遮掩了太多当年的辛酸苦辣,生死别离。
      时至今日,我仍清楚地记得,那天,皇都艳阳高照,不像那么一个战争的日子。然而,那确然是个战日。死了那样多的人,流了那样多的血,染红了整整九九八十一级汉白玉长阶,
      那天,我就站在这样的长阶之下,他就站在这样的长阶之上,隔了血泊汪洋的距离。他将手中利剑绞进莫依槐的胸膛,结束那颗激扬的心脏的跳动。回过头,看着全军将士,告诉他们,战争已经结束了。而后,他看向了我,端居在玉骠之上,半分未沾染战场的我。而我,就这样痴痴的仰望着他。他轻轻一笑,仿佛在告诉我,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这时才回过神来,忽而发现。那血流成河,铺就了他许我的十里红毯;白玉宫阶,成全了他承诺的九重高阶。
      我于是下马,一步步向着那鲜红的白阶。

      一步。
      十六年前,你还记得吗,那是你我初见。你是不屈的少年,我是幼稚的孩童。你安静,持重,带着我最爱的淡泊不屈的微笑,我却傻傻的报以一声啼哭。
      两步。
      八年前,那时我第一次听父亲说起,朝堂之中,那雄心勃发的萧学士。揽朝纲,霸宫廷。年纪尚轻,却让所有人屈居其下。彼时,我不知那是你,你不知,我是苑家女。
      三步。
      四年前,父亲说,回京。京里,萧侍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年仲夏,父亲说了他说过的唯一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帝王之才,何屈将相?我便那样偷偷睨了你一眼,转身离去。
      十步。
      三天前,静好岁月,刀锋暗藏。我笃信的恩主,我浅欢的君王,一夕之间,一个为我所不齿,一个将我推入非人的窘境。而你,悠然匿着,笑着,然后淡淡然去献出生命。我第一次理解了,你的忠贞。
      二十步。
      两年前新正,万翙第一次大劫。我暗自谋划,却终逃不过层层全套。置身将亡之中,是你,保全了我最后一丝冷静。相守相伴,你是我猜不透的人。
      三十步。
      一病不起,蛰居深宅,我知道,我再不是我。你亦知道,然而,你从未舍弃我。
      四十步。
      一年前,寂寂深宫,独坐良久。那些你的消息,吏部郎中,宛南招讨使。我不知道,你离我渐远,是否是天注定?这身份,是否是我们永远的隔阂?
      七十步。
      半年前,废去一切,再返宛南。重新开始新的战争,阴谋,决断,你握着我的手,说一句“有我”。
      八十步。
      前一刻,杀皇城,诛逆臣,血清四野,那乌砖白阶,雕龙刻凤,踏于脚下。你与我,只一步之遥。
      八十一步。
      此刻,我就在你面前,你就在我面前。丰神俊朗。你是卫国的将军,你是救国的权臣。我相信,日后,你更是我可靠的丈夫。
      递手,你看这万里河山,如壮澜美卷;你看着蹉跎岁月,如飞梭穿逝。我那最美的疆土,我那最美的韶华,空空辜负了。
      二十年,二十八年。
      以后,我们还有几年可生死相守,同往刀山火海?
      他徐徐迎上我的手,目光流转,似乎已千载万年。
      “天下,太平盛世。”他轻轻说,一句天下,然而,我懂,这天下中,有我,有他,有我们的一切。太平盛世,太平盛世。这是我们的太平盛世,这是太平盛世中的我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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