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西楼》如清欢

13、第十三章

　　容沐晟来到肃京。
　　消息早已传到了曹睿应的耳中，当然还有容郁两家指腹裁襟一说。

　　曹睿应没想过这是郁义山的计谋，因为他想不到黄口小儿容沐晟竟敢在这个时候半路杀出来坏自己的好事，曹睿应心里是恨得咬牙切齿，可他明白现在还不能明着对容沐晟动手。这个仇，他一定会报。
　　现在的曹睿应只能哑巴吃黄连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虽然这回曹睿应不是一定要娶房四姨太，但总不能显得自己连个妾都娶不上吧，如此一来，曹睿应便接来了伊春阁的头牌牡丹姑娘来做他的四姨太。

　　心字香烧，重烟缭绕。
　　一片伤心处,泪泫如潮。

　　郁子衿刚刚丧母，不宜办婚事。
　　但眼下要紧的是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郁子衿送出肃京，送到容沐晟身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断了曹睿应的念想，其实也就是少了个形式罢了，可郁家也不能委屈了子衿。

　　这场的婚事郁义山是明白其中缘由，但姚芸兰却不这么想，她看着那容沐晟少年英才，虽然不及宋明初那孩子知根知底。但子衿嫁给他总比去做曹睿应的姨太太强百倍的。因此姚芸兰还是紧赶着给子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把那些绫罗锦衣、金玉首饰、铜锡器皿一一开列在银箔镶金奁仪录上。

　　曹睿应也是故意和容郁两家对着干，他也不管那牡丹的出身，就把伊春阁当成是牡丹的娘家，将聘礼送到了伊春阁。恨不得把花轿都用金器银票来砌出来，出尽了风光，反正这回肃京一仗下来他可是落了不少。

　　相较之下给外人一看，容郁两家还说是指腹为婚的，可这哪是大户人家的婚嫁啊，说难听点，连人家娶妾的排场都不及，不过一想，这二小姐刚刚丧母。可面对这一切，郁子衿不在乎，只要父亲安心，只要那个家里的亲人不再为她心惊胆战，这些她都不在乎的。

　　时下正值清秋，绕弄轻愁的季节。
　　下午时分，便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点点丝丝，和着悲愁打在那院子里的空阶上

　　郁子衿觉着这北站口的秋雨分外煞人。
　　自从来到这府邸，子衿再也没有见过容沐晟。
　　不过自己总归是他容少帅娶进门的，但她总不能就这样终老一生吧。
　　她还年轻，她还有大把大把的美好年华。

　　院落深深，窗下的秋海棠开得正好，子衿和衣靠在菱花窗子边上，静静听着窗外的雨声，细细数着窗外的落花。

　　郁子衿又是一夜未好眠。
　　次日早上，入画进来叫了声二小姐，然后侍候子衿洗漱。
　　入画长子衿三岁，虽然是子衿的丫鬟，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郁府待下人又好，这两个女儿家自小就是姐妹深情。这次郁子衿说是嫁人，实则是避难，前途更是未可知，入画在子衿出嫁前一夜跪在子衿屋子里，哭着求着要陪着自家小姐。子衿不是不想带着入画，只是入画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不想误了入画的终身大事，况且她自己的路也是未可知。可入画死活不愿意离开郁府，实在没法子，姚芸兰就劝子衿让入画做了陪嫁丫鬟，两个人在外头也好有个照应。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容府是在奉平，现在容少帅将郁家二小姐只迎娶到这北站口的临时官邸不说，刚刚新婚，可容少帅已经四天没回来了，只留得新娘子一个人独守空房。所以这站口官邸的下人们都随着入画称呼子衿为“二小姐”，郁子衿也只是在成亲那天见了容沐晟。

　　容少帅只交代官邸的杨管家让好好伺候着少奶奶。
　　他不回来也千万不许子衿出门。
　　不过沐晟命人但凡子衿会去的屋子都必须摆上秋海棠。
　　可这都四天了，新娘子回门日都过了，但容少帅没还是没现身。

　　直到第七日晚饭时分，容沐晟忽然回来了，身边还有连副官和吴统制，沐晟回到官邸将一些文件交给吴统制后便过来陪子衿吃晚饭。

　　郁子衿不知道容少帅会突然回来，官邸也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沐晟直接来坐到餐桌前。眼前的一切除了惨不忍睹外真是无法用其它语言来形容了。

　　原来子衿来到这儿本来胃口就不好，再加上她妈妈病逝悲恸过度也吃不下什么，这下人们一见新少奶奶并没有什么厉害，也不招容少帅待见，所以这些人都对子衿不怎么上心，那些婆子们也不准入画往厨房去，而她们自己怎么省事就怎么将就，还把余下的钱大把大把塞进了自己的腰包。

　　今天这顿下午饭不过就是黄米枣粥就着两样素菜，两样素菜还是那乡野之人多食之的野菜，一盘凉拌醋醋榴，一盘加糖苣荬菜。

　　沐晟一看子衿拿起筷子吃着，他也就按捺住心头怒火坐着吃了，连副官看着沐晟一脸阴沉心里突突地。

　　子衿也是心神不定，夹了一根苣荬菜，那一点儿糖浆还是没能压了野菜上的苦汁，子衿把菜喂进嘴里，那苦汁便顺着舌尖淌了进来，积到心头。郁子衿虽然不言语，但她哪里受过这些，双眉微蹙，强忍着吃了几筷子喝了点黄米枣粥就推说饱了，回了沐晟便回房去。

　　郁子衿一走，沐晟一把将手里的象牙筷子狠狠地掷到了地上，看了副官一眼就起身离开了餐桌。
　　连副官早是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立马就去将今天厨房的人全部辞工。

　　郁子衿坐在屋子里，窗帘，被子，凡是能见着的东西都还贴着大红大红的喜字，还有那撒金纸、桃花宣上的喜联。触目惊心的红。

　　夜幕降临了，秋夜里的蝉声也是孱弱的，整个窗外窸窸窣窣。郁子衿还不敢睡，屏住气息坐在凳子上，看着入画喜滋滋地在那铺床。
　　容少帅敲门进来，入画立马笑盈盈地相迎，又转过来对子衿使了个眼色，便一脸笑意出去了。

　　郁子衿坐在床沿上，屋子里只有相对而坐的两人，四下里静地出奇，子衿觉得闷得厉害，浑身像是有几百只虫子爬着，哪都不自在。沐晟往过去了点，坐在了子衿旁边，扑脸而来的一股幽香立马透进了他全身的每个毛孔中，说不上是什么味，但就是好闻，那香一点一点散着，渐渐地麻痹了他整个人。

　　沐晟将头偏了过去，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缓缓地对子衿轻语道：“以后你便是这里的女主人，容家的三少奶奶，不要去迁就那些下人。”
　　子衿听罢点头“嗯”了一声。

　　沐晟看了一眼外面，又道：“昨天是三朝回门日，我没能赶回来。这样，明早子衿你准备准备，我陪你回肃京去。现在很晚了，早点睡吧。”
　　沐晟说完后便过去放下那床前的红纱帐子，自己则躺在了帐外的拐纹靠床上。

　　郁子衿还未缓过神来，只听得他要同她明天回家。
　　她太欣喜了，什么三朝回门，她不在乎，她不管那些个规矩，她只想见她的家人，不论何时都好。一想到家中亲人，郁子衿喜极了。爸爸还好么，大妈、大嫂怎么样，采采又在干什么？她是多么想念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他们，她还想在她妈妈的牌位前上柱香，磕个头。

　　帐外发出挪凳子的声音，郁子衿这才记得这屋里还有个容沐晟，纵使她千般万般不情愿，可他们现在已经成亲了。说实在的，容沐晟能这样待自己，她是真打心底里感激他，现在还要陪自己回家，虽然已经过了三朝回门日，现在容少帅允许自己明天回家，她还是很高兴的。

　　子衿忽然想起中午自己躺过靠枕，那上头只有一条薄薄的新棉毯子，现在已是凉秋，这要躺在那里睡上一晚肯定要着凉。
　　郁子衿想着便抱起一床红缎被子给沐晟拿了过去。

　　沐晟没想到子衿会来给自己送被子。
　　那一床红缎被子衬了她原本就微红的脸颊更是可人。

　　容沐晟也知道她是感激自己，但心里还是很高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奉平容家可是女眷颇多，现在主事容家的大姐，家中飞扬跋扈的四妹，还有，还有那早逝了的五妹。出了家门，他也有那么多女朋友，不管是社交应酬还是红粉知己，对付她们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哪里用得着自己这样小心翼翼挖空心思地去猜测迎合她们的心思。

　　可眼前的这郁家二小姐就不同了，自那回在上海偶遇，他只揣测她是对秋海棠情有独钟，要不然怎么会对海棠花那么了解，而且上回在郁府他也看见了那里海棠满地。只为这一点，他就立即命人在北站口搜罗各种种类的海棠花来摆在站口官邸，但凡是她能去的屋子里，必有海棠花。这回他们刚成亲他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就走实在是因为东北事况紧急，由不得半点儿懈怠，他走时千万交代让好好官邸招待子衿，可他现在回来一看，真是，这几天真是委屈了她，不过也怨不得那些下人们误会。

　　现在好了，等过了这一晚，看他们谁还敢对这位“货真价实”的少奶奶不敬，那也不枉自己在这靠床上将就一晚了。

　　沐晟接过被子，子衿却说了声：“谢谢”。
　　沐晟不由皱起眉头，郁子衿见沐晟沉了脸色，便再也没说什么。
　　“对了，明天回家，就不要让入画去了。”

　　听了容沐晟的话，子衿也来不及细想，只问这是为什么？
　　入画跟着自己来，这些天肯定也想家了。沐晟听着她的一言一语灌进自己的脑子，像是轻纱，触动着自己的神经，他不想让她扫兴，可是这回真是由不得他，他还是极力保持镇定回绝她，说是改天再派人送入画回去。

　　郁子衿点了点头，自己虽然和入画情同姐妹，但入画毕竟是丫鬟身份，这里不比郁府，哪里能由得她，只能答应着，道了晚安往里走。
　　可刚揭起那梅红帐子又被沐晟叫住。
　　子衿回过头轻轻问道：“怎么？”
　　这外屋其实是仿欧式风格装饰，里头除了这雕花靠床，其余都是西洋新式家具，刚进门正对着一矮面几，周围是那暗红柚木皮沙发。

　　西墙处挂着一架西洋时钟，那钟下头的针来回敲着，“当、当、当”地响着，一摆一摆抽着屋里的一分一秒时间，吸着世上的一寸一寸光阴。墙角处的一盏灯散出米黄色柔光，沐晟那本就爽朗清俊的身影在那片柔光中更是透出几分绮丽梦幻，那眼神是如此迷离，郁子衿只听得他说了一句：“子衿放心去睡吧，我不会委屈你的。”

　　他的话语细细地搁在子衿心里。
　　萧萧朗朗一笑，激起一纹纹浮花浪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