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筝》烦得很嘞

63、团圆

　　新年之后期末考试接踵而至。一场初雪过后，气温骤然降低，学校里的树叶落了一地，被环卫工人堆成一个个深褐色的谷垛，像是图书馆里每个人面前堆的书籍纸册。平时认真学习的学生们如今卯足了劲埋头复习，另外一些陌生的面孔大约是经常逃课打游戏的宅男们出来临时抱佛脚。图书馆的座位不能满足所有的人，安静舒适还提供免费Wi-Fi的Timber便成了他们的首选。

　　尽管我们适时地延长了营业时间，新添了一台自助咖啡机，推出外带餐饮优惠活动，但仍然挡不住来势汹汹的人潮，我们三人成天忙前忙后――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本来轻松挣大钱就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对我来说，最糟糕的并不是累，而是没有时间。我需要时间打理店铺，更需要时间复习备考，考不好就没办法转专业，挣再多的钱都是白瞎。

　　为了表示对考生的支持，住宿管理中心象征性地把熄灯时间后延了一个小时。而这在我根本无济于事，因为从Timber收工回去就已经十点半了，一个小时根本看不了什么东西。我想过直接住在Timber，但生活起居太不方便，加之一个女生住在湖边也不太安全，只好作罢。可就在一个下午，当我把Andy留给我那辆大吉普停在停车场时，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我脑中。

　　当夜十一点，我背着一包重重的教材和课件，敲响了欧阳行家的大门。他穿着薄毛衣和运动裤来给我开门，看样子还没睡觉，但显然被我的到来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他站在门口，都忘了要让我进去。

　　“想你了呗。”我歪头看着他笑：“不是说我随时来都可以吗，不欢迎我？”

　　“我的意思是，这么晚了，你怎么没让我去接你？”

　　“我自己开车过来的。”我免不了得意一番，朝他吐了吐舌头。

　　“开谁的车？”

　　“咖啡店里的。”

　　“公车私用？”

　　“这不算吧？毕竟还是我掏腰包加的油呢。”

　　“秦店长真是阔绰啊。”他打趣我，关上身后的门。

　　“不敢不敢，只是觉得有必要花这钱。都十一点过了，你还不打算休息吗？”

　　“还在改作业。你呢？怎么想起来今天过来？”

　　“我想在你这里借宿几天。”

　　“发生什么事了？”他一脸担心的表情。

　　“别那么紧张，只是借个地方复习。宿舍熄灯太早了，我得多花点时间准备期末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做奋斗状，他却皱眉道：“你真的有必要搞得这么累？打算复习到几点？”

　　“两……”我正打算说两点半，一看他满脸不允许的表情，立马改口：“……个小时？”

　　他看了眼表：“那也要两点了。”

　　“可是期末考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耷拉着肩膀，尽量让他看到我的无奈。“成绩排不到前三名，我只有去复读高四了。”

　　他被我噎得深吸一口气，半天才重重地叹了出来：“你啊……”

　　“我保证！我一定安安静静坐在书桌前复习，绝不打扰到你休息。”

　　“我是怕你不休息。”

　　“不会的，我一定准点儿睡觉。”

　　“晚上几点吃的饭？”

　　“呃……”我倒真想不起来晚上几点吃的饭，不过被他这么一问，肚子立马叫唤起来。

　　“给你炒碗饭吧？吃饱了才不会犯困。”

　　“嗯，做好请送到二号包厢。”我抱住他使劲亲了一下，“你太好了，亲爱的欧厨师长。”

　　他无奈地笑了。

　　我开始在欧阳行处借宿备考。他的晚自习九点半结束，便会先回家准备宵夜，等我从Timber收工回来一起大快朵颐，再分头干自己的事。我在他的房间里看书，他在客厅里备课改作业，一堵墙将室内的安静与外面的人事隔离开，我却能感受到空气中他的陪伴。这是种奇妙的感觉，让我清醒，镇定，全神贯注。

　　欧阳行每天都有早自习，因此起得比我早，准备早餐也成了他的工作。我六点四十起床，半个小时后我们手牵手下楼，坐上各自的车，分头朝不同的方向出发。我和他像是DNA的两条链，离得不远不近，中间却有无数的化学键让彼此无法分开。

　　车开得越多，我越喜欢开车，尤其是天蒙蒙亮的冬日早晨，冰凉的风从天窗吹进来，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驾驶的乐趣在于极致的自由，我在连日的自由和忙碌中迎来了考试周。英语精读，口语听力，大学语文，思想政治，马概毛三，管理学原理……这些死记硬背的东西都难不倒我，最麻烦的微积分被安排在考试周的最后一天，我却在前一天意外地碰上了小姐姐。

　　那是个阴沉沉的上午，寒风凛冽，路上光秃秃的树枝似乎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天气预报说是个晴天，头顶却积了几层厚厚的云，仿佛马上就有一场大雪。我把车停在Timber后院，从后门进了店，乔志背对着我站在吧台里调咖啡。我本想走到他身后吓吓他，却被站在面前的客人吓住了。

　　“小铮？！”小姐姐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隐形眼镜都快要掉下来。她穿着大红色的长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挽着旁边的女孩，应该是她的同事。“你在这儿工作？”

　　我愣愣地没回答。

　　“你同学？”乔志转头问我。

　　“不……她们的单都免了吧，记在我头上。”

　　“借一步说话可以吗？”小姐姐问我。

　　我点点头，她跟朋友交代了几句，另一个女孩儿便离开了。我们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她转着手里的纸杯，看看我，看看杯子，又看看我：“今天搭同事车上班，碰巧路过这里，想说来买杯咖啡……”

　　“我在这里打工。”

　　“你瘦了好多。”

　　“没有吧？开了暖气，穿得少。”

　　“最近过得好吗？”

　　“还行。”

　　“期末考试结束了吗？”

　　“只剩最后一门微积分了，明天早上考。”

　　她笑了笑，脸上满是回忆：“数学可是我大学时期的噩梦。”

　　“我也学得不太好。”

　　她低头又看了一阵纸杯，有一会儿没说话。我受不了这奇怪的气氛 ，主动开口道：“我收到你寄来的生日礼物了。”

　　“哦，是吗？”

　　“一直没机会跟你说谢谢。”

　　“别客气。还对胃口吧？”

　　我点点头。

　　“U2是我最喜欢的乐队之一。”

　　“非常酷。”

　　“是啊。”

　　“还有……阿叔和阿妈给我了一张存折，我一直没动，也不知道该怎么退给他们……你帮我转达一下谢意吧，有机会我把钱还给他们。”

　　小姐姐叹了口气：“那你寒假什么打算呢？”

　　这我还真没想过……“不知道，”我说，“可能还是在Timber呆着吧。”

　　“寒假学生都离校了，你在这儿呆着干什么？”

　　“……”

　　“还是不想回家吗？”她轻声问。

　　我仍旧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唉……”

　　“我母亲她……最近怎样？”

　　“你在学校没碰见过她吗？”

　　我摇头：“没有。”

　　“她还是很忙，事事都得操心。”

　　“还在生我的气？”

　　小姐姐想了一阵，最终选择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道：“我们都很挂念你，包括钰阿姨在内。”

　　“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见她。我不想和她碰面。”

　　“为什么？”

　　“我说不好，已经一个人生活惯了，反而不希望有什么改变。”

　　小姐姐喝了口咖啡，在嘴里品了半天才咽下去，看着我说：“家里闹成这个样子，我真的觉得很遗憾，其实这件事不怪你，也不怪钰阿姨，可能很早之前就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纠缠在一起终于爆发了，我们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那些历史遗留问题……”

　　“历史遗留问题？”

　　“但真的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和你现在一样，你很坚强。”

　　“或者说固执。”

　　小姐姐笑了一下。

　　“我没别的路可走。”

　　“我们还是希望你春节的时候能回家团圆。”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团圆”两个字，我的鼻子瞬间就酸了，差点没掉眼泪。

　　“虽然我们家确实不像普通人家那样充满‘家味’，但我妈一直都在念叨你，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鸡翅。”

　　不行了，小姐姐吃准了我的软肋，再说下去我肯定绷不住。我匆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帮忙了。”

　　“那好，我不打扰你。”她倒是非常配合，“我先走了，拜拜。”

　　“嗯，拜。”

　　我像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灰溜溜地走进吧台，说是要帮忙，实际却什么活也没干，一直到乔志喊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发了很久的呆了。

　　“咖啡豆和牛奶都该去买了，秦铮。”

　　“啊？”我回过神，没注意他刚才说了什么。

　　“咖啡豆，牛奶，巧克力和柠檬都要去买了，奶油可能也撑不过一周了，这些天来的人太多。”

　　“哦……我下午去可以么？”

　　“嗯，当然可以。”乔志顿了顿，又问：“你没事吧？”

　　“啊？”

　　“自从刚才你那个朋友走了之后你就不太正常，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我摇头，似乎那股怪异的酸涩感能像头发上的水一样，甩甩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