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筝》烦得很嘞

40、游泳池

　　浑浑噩噩的时间总是过得最快，一眨眼，上交志愿表的deadline就在眼前。

　　这些日子来，我在家表现得越来越乖顺。在所有人看来，这个固执的小孩子已经渐渐放弃了读生物学的想法，对教育管理的兴趣日益浓厚。天知道，这些是花了我多少力气装出来的！

　　不过呢，只要志愿表一交，那就生米煮成熟饭了。我多少有点得意，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填好的表格，考生信息不能错，第一志愿学校和专业代码要涂对，提前批录取可别乱填……

　　一一核对，没有问题。我长舒一口气，把志愿表放进书包，背上包出门了。

　　“阿妈，我去游泳了！”

　　“哦，别玩儿太久，五点半吃晚饭！”

　　“知道了，拜！”

　　出了门一看表，两点半。和欧阳行约的四点在体育馆门口见，一来我反正要去游泳，体育馆离中学部也不远；二来体育馆门口人来人往，我“偶然”碰到他也不是什么怪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个道理。

　　时值六月底，学生们大多还没放假，也没有什么暑期游泳班，相较于体育馆门口的热闹景象，室内游泳馆倒是很冷清。更衣室里没人，泳池里也只有十来颗脑袋单调地动来动去，旁边的躺椅上有正在休息的家伙……

　　等等……那是谁？！

　　我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是幻觉？还是幻觉？

　　妈的，欧阳行怎么会躺在那儿？！

　　不会吧……这么巧？他怎么会在？现在才三点不到啊……我看了一眼表，再看看不远处那个家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躺在沙滩椅上闭目养神，突然侧了个身，白色毛巾从他身上滑落，麦色的皮肤露了出来。身材精瘦，肌肉结实，虽然没有八块腹肌，但绝对算得上好看……

　　我盯着他出了神，一直到他坐起来捡毛巾抬头看了一眼，我才猛然惊醒。

　　靠！！！我看到了什么！欧老师赤条条的上半身！我居然吃了他的豆腐！

　　完了完了完了……他刚才抬眼一定看到我了……！我胆战心惊，连热身都忘了做，三步并作两步不管不顾地往池子里逃，刚踩着一格下水的梯子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喊――

　　“喂，那里……！”

　　砰――哐当！

　　一阵晕眩瞬间袭来，身体像石头一样重重地掉进水里，真空淹没了我，听不见任何声音，想张口呼气，却只有倒灌进来的冷水。我本能地挣扎扑腾，左手好不容易碰到什么东西，像摸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那东西应该是谁的手臂，不停把我往他那边拉，又使劲往上抬，终于把我举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顿猛咳，我终于缓过气来，刚想跟救我的救生员道谢，抬眼一看――

　　“那个梯子坏了，我刚想说……你就掉下去了……”欧阳行喘着气说。

　　刚刚还被我吃豆腐的人这会儿救了我的命……生活怎么这么爱和我开玩笑？

　　“你……你……怎么来了？”

　　“我们不是约好了的吗？”

　　“可……可我们约的四点啊……而且也不是在游泳馆……”

　　“那我就不能来游泳吗？”

　　“没……可你……不是很忙的吗？今天不用坐办公室答疑？”

　　他一笑：“今天是周日哎，小姐。不然我怎么会有空出来帮你完成任务？”

　　……啊……大概吧……对我来说每天都是双休日，根本没感觉哪天是周日周一了……

　　这么一想，我有一阵没说话，抬头再想说什么时，突然尴尬起来――欧阳行正苦笑着看我，又看看我的手，又抬头看我。

　　居然！！这么久！我都死死抓着……他的手！！妈的！！要命啊！

　　不用猜，我现在脸一定红得像猴子屁股。松开手，很想立马潜入水里游得远远的，让他找都找不到我，但现实总是不那么令人满意。

　　“你没事吧？”欧阳行看着我笑问，好像我脸红得还不够。

　　“没……没事……挺好的。”

　　“你确定不要上岸休息一下？”

　　“不用……刚才只是个意外。”

　　“真的？”

　　居然怀疑我的实力？

　　“真的！”我使劲点头，“我很好……”

　　“那怎么脸红得这么厉害？”

　　“这跟游泳有什么关系！”我拍了一下水花，他避让不及，被水花溅了一脸。

　　看着他无奈地用手抹脸的呆样，我忍不住笑起来。

　　“很得意嘛，就不怕被我拍水花？”

　　“想拍也得先追上我！”我腿上使劲蹬了一下池壁，嗖地冲了出去。

　　“追上了怎么说？”他跟在我后面，一下一下划水，姿势优美，四肢有力，一看就是科班出身。

　　但我也不是什么菜鸟！从小到大，我的每个暑假不是在花园里纳凉就是在泳池里泡澡。我喜欢游泳，既然人不能像鸟一样在天上飞，那就像鱼一样在水里游，这是接近自然的最好方式。

　　“先看你追不追得上！”我冲身后的他大喊，奋力朝对面游去。

　　一局结束，我比他先摸到池壁。

　　“你输了！”我大乐，冲着还在游的他又来了一记水花突袭。他抓住浮标停下来，露出脑袋笑道：“别拍了别拍了，我认输。”

　　“输了还这么高兴？”

　　“那你赢了不高兴吗？”他反问。

　　“赢了当然高兴。”

　　“那不就对了？体育就是让人快乐的，输赢都不重要。”

　　他笑得很开心，似乎真的不在乎输赢。

　　“喂，你不会是放水了吧？”我忍不住问。

　　“什么？”他摇摇头，满脸无辜：“没有啊。”

　　这回我是确定了，他根本就没把我的挑战当回事！

　　“喂！我很认真地跟你比赛，你怎么能放水？！”

　　“我没有放水……”他说着就往旁边的梯子游去，准备上岸。

　　“再来一次，要公平竞争啦！”

　　“刚才体力消耗殆尽，我得休息了。”他摆摆手，“你可以一边游一边考虑等下想去哪里吃一顿，我请客。”

　　“你请客？”

　　“输了的人难道不该请客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等下和你……吃晚饭？”

　　“我还没祝贺你高考成功呢。”

　　虽然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可是……这样不太好吧？我们约在今天见面的事，最好还是保密一点，不是吗？”

　　他眉毛一挑：“所以你是不给我机会了？”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我是说……当然要一起吃个饭……而且再怎么样，也应该是我来请客，毕竟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用客气。”他打断我，“输了就是输了，和帮不帮忙没什么关系，况且只是一点小事。这顿先欠着，你随时享用。”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爬上了岸。

　　好吧。

　　我一个人在池子里来来回回游了几圈，时间接近我们约定的四点。

　　“你还要游吗？”趁我趴在池边休息时，欧阳行走到旁边问我。

　　他已经换上了Polo衫和米色休闲长裤，不像平时上课穿得那么正式，眼角细小的皱纹在水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我开口问：“欧老师，你有三十岁了吧？”

　　他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算一算，我们认识六年了。”我指指他的脸，“你看，原来多年轻啊，现在都长皱纹了。”

　　“咳，”他轻笑，“我都二十九的大叔了，怎么能跟你们比年轻。”

　　“我没有说你老的意思。”

　　“那你想说什么？”

　　“你……这样就很好……”

　　“我哪样？”

　　“快四点了，我去拿东西，不然回家就来不及了。”我哗哗蹬腿划水，游到另一个楼梯爬出了泳池。

　　要我怎样回答他的问题呢？他穿的衣服，他的表情，他说的话，他的举手投足……他的所有天衣无缝地组合成了他现在的样子，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很好”。

　　在更衣室洗了澡换好衣服出来，欧阳行已经在出口等我了。

　　“T大生物科学？”他看着我的第一志愿，轻轻皱了皱眉。

　　“嗯，怎么了？”

　　“你胆子可真大，连调配都不愿意？”

　　“我第二志愿填的X交大，按照以往的平均录取分，就算我的成绩减掉三十分也够它调档录取，所以就没填调配。”

　　“信心十足嘛。”

　　“一点点啦。”

　　“秦校长不同意你去北京？”

　　“她是不同意我学生物技术相关的专业。”

　　“那她想让你学什么？”

　　“她想让我填江大的教育管理，我才不会填呢，真要录取了就得一辈子都呆在这儿了。”

　　“如果第一志愿被录取的话，你就要去北京咯？”

　　“那样当然最好。”

　　“北京离这里可不近。”

　　“你连比北京还远的纽黑文都去过，不是吗？”

　　“可我最后还是回来了。”

　　“说起来，我觉得奇怪。你不是没办法留在那边，国外条件又那么好，为什么最后还是回来了呢？”

　　他耸耸肩，叹了口气说：“我母亲有风湿性心脏病，我必须回来照顾她。”

　　“那你父亲呢？难道家里没别人可以照顾她了吗？”

　　“我是家里的独子，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我们了。”

　　“……对不起……”我小声道歉。

　　“是出走，不是去世。”他笑了笑，“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已经习惯了。”

　　“我能理解你……我也从来没见过我的父亲……”

　　他突然摸了摸我的头道：“有些事我们不能决定，但也不需要被怜悯。再说了，即便他没有走，我就能在国外呆一辈子不回来吗？我们都有放不下离不开的人的。”

　　“可我就不想回来……”

　　“为什么？江海就让你这么不开心吗？”

　　“我在这个小地方已经呆了快十八年了……到处都有认识我的人，大家都知道你是谁、你这人怎么样、你做过什么……我想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

　　“嗯……”他慢慢点头，笑得有些勉强：“这……很好，但我还是祝愿你找到你离不开的人。人终究是社会性动物，孑然一身是很可怕的。”

　　“你现在觉得害怕吗？”

　　他摇摇头：“暂时没有，但我害怕哪一天自己就孤独终老了。”

　　“不会。”我笑着对他说，“你一定能找到彼此牵挂的人的。”

　　“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