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筝》烦得很嘞

30、探病

　　我在体育馆门口等了十来分钟，方晨就和猴子一起出来了，因为刚冲过凉，两个人头发都乱蓬蓬的，看起来精神状态更差了。我朝他们挥手，两人向我走来。

　　“老四还没来，等一下吧。”方晨说。

　　“哦，好。”我回答。

　　我们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那么站在体育馆门口，像三个门神。猴子在玩常江的游戏机，不知道开了个什么关卡笑嘻嘻地拿给方晨看，却被他一掌挥开了：“滚，老子没心情。”

　　唉……这个人今天大概也吃了火药，哥们受伤外加输掉比赛，应该情绪烂到极点吧。我本来还想找他问问常江的情况，算了，打听事情还得选对人。

　　身材最瘦小的老四到达体育馆时，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十五分钟，阳光直直地照下来，他苍白的脸上全是汗水。

　　“妈的，拎死我了！”他扔下一篮花一篮水果还有两罐壮骨粉，一边骂一边擦汗。“傻逼，愣着干嘛，还不拎上走？”

　　“这点东西就能把你累死，我看你丫以后也别娶媳妇儿了。”方晨一手接过所有东西，另一只手拎着篮球和训练包，踢了猴子一脚：“喂，走啦！”

　　“滚，别拿我一米七的身高跟你们仨流氓比。我是智力型选手，我以后的媳妇儿还对肌肉男不感冒呢。”老四跟方晨拌嘴，眼光瞥到我，又问：“这干嘛？还嫌病房外面女人不够多？”

　　“干嘛？又不是找你的，嫉妒啊？”

　　“嫉妒个屁啦。”

　　我们一行四个人坐车到了骨科医院。停车场附近有不少卖花篮和果篮的小商贩，我想起来自己急匆匆地什么都没准备，小跑过去说要买一篮。

　　方晨冲我喊：“喂，没必要哎，反正我们都买了！”

　　我喊回去：“那是你们买的啊！没关系，很快的！”

　　“真的不用啦，他肯定不会要！”

　　靠，我是来示好外加道歉的，不要这样咒我好不好？装作没听见不理他，我迅速挑了一束看起来生机勃勃的向日葵，又买了一篮苹果，掏了一百块钱给老板，连找零都懒得等，小跑着回了大部队。

　　方晨皱着眉看着我。

　　“抱歉……”我没来由心虚，“我只是想……”

　　“走吧。”

　　他带头走到住院楼，轻车熟路地进了电梯，按下八楼键。电梯摇摇晃晃地往上爬，方晨开口道：“待会儿谁都不能提篮球的事儿，也别拉着个苦瓜脸，多笑笑高兴点，明白？”

　　“知道啦知道啦！”猴子不耐烦，“就你他妈臭着个脸，还好意思说我们。”

　　“滚你丫的。”

　　电梯门打开，猴子一马当先冲在前面，我在中间，老四和方晨走在最后。猴子站到一间病房外面叩叩叩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他几乎兴高采烈地一把推开门：“我哥哎——！你看谁来了哟――！”

　　他身形一闪，我无处遁形，愣愣地站在病房门口。常江半躺在床上，腿上打着石膏，同样愣愣地看着我。

　　“你……”

　　“我……”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沉默的尴尬让整个房间似乎都结上了冰。他脸色很不好看，表情也不太开心，我只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起话头：“我……有给你发短信……”

　　“我手机关机了。”

　　我知道啦，废话……

　　“进来吧，都站在门口做什么。”他又说道，我才发现自己一个人堵着门这么久，方晨和老四都在外面等着呢。慌忙让开身，方晨先走了进去：“哟，江哥，还有精神陪美女聊天儿，看来手术挺顺利的嘛？”

　　经他这么一提我才注意到，宽敞明亮的病房里除了我们刚才来的一帮人，还有三十班一队娘子军班干部，从团支书、学习委员到文艺委员和各科课代表，清一色全是女孩子。

　　“谁知道她们到底是来看我还是在等你！”常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哈哈，我来问问就知道啦。”方晨转头喊旁边的夏雪莉，“喂，夏姐，跟咱常帅聊得开心不？”

　　“别乱开玩笑了。”夏雪莉一本正经，“他才刚醒，哪经得起你在这儿叽叽喳喳鬼叫……”

　　“唉哟唉哟——看这心疼的咧！我看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要有嫂子了……”

　　“方晨！！”夏雪莉急得脸都红了，大家却都笑了起来，病房里气氛轻松不少。方晨又打趣团支书徐思慎：“徐姐，我看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是不是看常江生病了特开心啊？”

　　“我哪有，就你个神经病在这儿瞎说。”

　　“嘿，我才不信咧。少了江哥的供应线，你们风纪部该少不少活儿吧？”

　　“放屁，那我也不至于为这个事儿高兴吧？”徐思慎白他一眼。她不光是班上的干部，还是学生会风纪部部长，经常组织突击检查，抓那些在校园里吸烟喝酒、衣装不整的学生。

　　“行了方晨，有人来接班那我们就回去了。”陈盈这时开口了。

　　“行嘞，那几位美女，慢走啊！”方晨朝她们挥手，临走还不忘开夏雪莉的玩笑：“夏姐，有空再来看咱哥？”

　　“老二你真的很烦喔！”常江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完了，被咱哥嫌弃了。那我去送送你们，反正这儿也没人待见我。”他转身又招呼猴子和老四：“喂，给你们俩一个送美女的机会，要不要？”

　　“嘿嘿，当然要！”猴子窜了上去，老四还没答话，方晨又喊：“四儿，机会难得，你不来？”

　　“啊？”

　　“反正秦铮在这儿陪着，咱送送人姑娘呗？”

　　“哦……行啊，那走吧！”

　　我不知道方晨是故意如此安排还是巧合使然，总之整个房间只剩下我和常江两个人。他偏头看着窗外，我尴尬地站在刚刚进门的地方，不算远的距离，我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走近一点。

　　沉默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眼睛依然看着窗外，却终于打破寂静说了一句话，客气得不能再客气：“你坐吧，站着干嘛。”

　　我不敢坐，感觉自己像是个犯了大错的部下被首长喊去谈话，使劲搓着手支吾道：“那天的事……对……对不起……请你……原谅……”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了。

　　“你是来给我道歉的吗？”他回过头来看着我，语气轻柔不见波澜，暖黄的光线透过窗照在他脸上，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显得更加忧郁。

　　“我……真的很抱歉……不该……那样对你……”

　　“别再说了。”

　　“……好吧。”

　　又是死一样的沉默。

　　隔了一阵我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终于找到可以说的话。“你的脚伤……很严重吗？这次又是软组织挫伤？医生怎么说？要休养多久才能恢复到正常的运动量？会不会影响功课？……”

　　他不答话，我也不在乎，走到门口提过那篮苹果继续制造熟络的假象：“我在医院门口买了这个……一篮就这么几个苹果，居然要卖六十块钱，不知道是不是奸商，万一不好吃就惨了……你多担待一下，下次我让阿叔去买好吃的苹果，让阿妈给你熬大骨汤，保证你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折腾完苹果，我又抱起那束花继续聒噪：“还有这个向日葵，我看它这么漂亮就买了，每天起床能看见对着太阳开放的花，你心情大概也会好一点……放在哪儿？”

　　我四处寻找花瓶，正巧他的床头就有一个，里面有水，插着几株康乃馨。

　　“就放那里面行不行？这是谁送的花？都快蔫儿了，换了没关系吧？”

　　他依旧不出声，我把康乃馨扔进垃圾桶，又去重新接了半瓶水，把花瓶放回他床头。

　　“不知道用水能不能养活……哎，管他呢，死了再买就好了……”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拆开包装纸和花泥，正要把向日葵放进瓶中，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道扯过我的手臂。

　　“唉哟……！”

　　重心不稳，我砰地一声撞到床架上，另一只胳膊也被顺势拉过去，但好歹撑着床板稳住了身子。
　　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常江放大的脸就出现在我眼里。压抑，痛苦，无助……道不明的情感瞬息流转，他的眼神冰冷彻骨，像有一场黑色的暴风雪在瞳孔里肆虐。我甚至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出于他的脚伤，还是出于对我的愤怒，本能地闭上眼，不敢看，不敢想。

　　“你要干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你在怕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你先放开我的手。”

　　他慢慢松开桎梏我的手掌，被捏住的地方起了明显的红印。他突然又恢复到盯着窗外看的动作，冷冷地说：“这些东西我都不需要，你回去吧。”

　　“你……你不喜欢向日葵吗？那下次……”

　　“没有下次了。”

　　“什……么？”

　　“我已经没有下次可以给你了。你以后也不要再为我做什么，我不想要。”

　　他依旧背对着我，身形一动不动，令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受不了了，不再抱有希望了。”

　　“你是不愿意原谅我吗？”

　　“是。”

　　“那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冷落我，疏远我，咒骂我，还是要把那一耳光扇回来？我怎样都接受，可是难道你要一辈子都这样对我吗？”

　　“对不起，我不想再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