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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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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仲冬月末,金陵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晨起的傅燕推了窗就瞧见银装素裹的金陵,院里一株过人头的梅在雪里正衬的艳丽。弯了眼不由得叹道:“真是好看的冬天啊。”犹自赏雪,裹得厚厚的人站在院儿里,呵气成云:“嘿,老大,快走吧。”
“嗯,就来。”
傅燕正迈出了院门却又被叫住。“儿啊。”“何事啊?娘?”妇人踌躇:“……早些回来,娘做了好吃的。”“好。”应了声就头也不回的朝巷外走去。齐云回头笑呵呵冲妇人挥挥手,妇人佝着背点头,身影说不上的孤寂。
金陵县城门口今日齐整地站了一群带刀的衙役。个个起的早却面如春风。被送行的人瞧得热泪盈眶:“陈易金陵为官多年受大伙照顾不少,如今离开还能有你们前来送别,很是感激。他日若诸位来京城陈易一定盛情款待。”“大人你说什么胡话呢,这些年是你费劲心力的照顾我们才对,不论是哥几个还是金陵城里的百姓都很感激你。”“呵呵,那是,如今大人升迁京城,若不是大人非要这么早就走,那送行的百姓肯定得从这城门排到城东去。”齐云抽抽鼻子接了老三的话。
昔日的金陵知府摇首笑道:“你又胡乱夸张。”“齐云这话倒不假,大人,你是个好官。傅燕敬重你。”“呵,是我敬重你才是啊,燕子。我走之后,他们就要拜托你了。”傅燕拍了拍陈易搭上肩的手:“傅燕明白。”“还有啊,少喝点酒。”“哈哈……再说吧。”“哎,你……”“你们不是都有东西给大人吗,快拿出来啊。”傅燕急忙抢了话后,一群人就应声而上将手中东西凑到陈易面前。
“大人这个食盒你拿着,热着呢,留着路上吃,全是你爱吃的菜。”“嗯,是老三清早起来就做的呢,”齐云忙不迭的应和,“还有我这个,玲珑糕,也就这么一回我全让给你吃了。”说着声音却是越来越低,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老三咂嘴:“不是说好了,大人走也不哭吗?”“老子忍不住不行啊!”齐云撒了泼,一头就扎进老三的怀里,众人见状原想着要调笑一番,这场面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都扯着嘴角笑得难看。
傅燕上前递了酒:“还有我的,路上暖暖身子。”陈易装样皱眉,“又是酒?”“暖身。”“燕子,谢谢。”“你……保重。”陈易艰涩一笑,“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位,有缘再见。”
文弱的身影上了马车,众人挥挥手也不顾是否坐在车里的人瞧不瞧得见。远去的马车徒留下深浅的车辙,明明这人走马上任的事仿若在昨天,如今……
车已远,一行人的心情跟着这天气似得越来越凉。“唉,回吧,人已经走远了。”有人开了口,于是一行人迈了步子准备往回走。“唉,又停下了那车!”“嗯?”闻声眺望,马车停在了粗壮的桉树下,只见那树下站着个身长的明朗身影,齐云眼力好,指着那身影就叫唤,“那不是魏王府的越小城吗?他在那干嘛?”众人也是一番疑惑,见那身影提着刀上了马车,马车又开始驶远了。
走在清晨人渐熙绕的街道上,齐云问:“唉,老大,那越小哥怎么会跟着大人走了呢?”傅燕摸摸鼻子,扯着意味深长的笑说:“我也不知道。”“你不是跟那越小哥挺有交情的吗?”“呵呵,有吗?”“唉,我说你们这些老揣着秘密的家伙,真累人。”“哈哈,因为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啊。”齐云不干,还要辩驳。老三先插了嘴:“燕子,晚间一起聚聚。”“昨儿个不是聚过了吗?”“嗨,昨儿个那是践行酒,今儿个是迎新酒呗。”齐云话落,傅燕便了然,还未曾给新上任的知府接风洗尘。新任知府来金陵已有三日,今儿个才算走马上任,不过愣是没谋过面。“在哪儿啊?”“呃……月红楼。”老三说着,挠挠脖子,也全不知自己在说什么的样子。“月红楼?金陵知府在月红楼接风洗尘?”齐云呵呵笑了起来:“瞧你,瞎想了吧,月红楼对面那家鸣凤饭馆呢。你可要来啊。”说罢,扯着老三走的极快。
“老三你怎么连撒个慌都不会。”
“我这不是头一回骗燕子呢嘛……”
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月红楼……”他弯眼一笑,如沐冬阳。
傅燕喜欢喝花生粥,为娘的常将花生黏的碎,粥也熬的浓稠适宜,喝着满口溢香。喝尽碗里的粥,傅燕舒爽一叹:“真香。”对面的妇人眼成弯月,“好喝就多喝点。”“嗯。”连着又盛了一碗喝起来。“……那个,你们大人走了?”“嗯。”“……哦。那……”“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那城东的李家姑娘你见过了,觉着如何?”是了,那人离去之后,一年以来,常被领着去相亲,很多漂亮的姑娘呢。“挺好,不过……”“不过什么?”“我配不上吧。”妇人敛了笑,阴云上眉,言语里却小心翼翼:“你还是挂念着那个人不成?”“好喝,我去巡查了。”“燕儿!”
傅燕端端地立在了门前,雪下的愈大了,整个院子都铺上了厚厚的雪,白晃晃的一片倒印的眼睛生疼,他却还是弯着眼睛瞧着:“娘,人这辈子若不能幸福,也不能害了别人的幸福不是。”话落就决绝的出了门,妇人倚门瞧着,黑颈蓝袍的挺拔身影,腰间别着一壶酒,一路在雪地上留着脚印。远了,听见那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哼起了小曲儿。“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酉时早早的过了,傅燕却还是未来。老三着了急:“我们话没说清楚,燕子他该不会不从这过了吧。”齐云疑惑:“不可能啊,他向来走这条道的。我不可能估计错啊。唉,那谁,你倒还坐的住?”被质问的人轻啄了口酒,表情很是享受:“倒真是急死太监不成,我可是头回在这雪地里摆桌饮酒呢,如此良辰怎能虚设。”“嘿!你才是太监呢,你这阴险的小……”“唉,来了来了。燕子来了。”
借着月红楼窗户透来的光亮,瞧见巷子深处一个深蓝的身影正渐渐靠近,啄酒的人止了行动,眼睛盯着身影变得深沉。傅燕端着一坛酒,目光在昏黄光线下明亮非常:“为大人接风洗尘,特意上山挖酒去了,所以来迟了。望知府大人见谅。”
新任的知府撑着桌子笑的明朗,声如竹萧:“不迟,正是时候。”二人相视而笑间,多余的人悄悄离了场。
“在露天的巷子里摆桌酒席,你倒想得出来。”傅燕敲开酒坛,将一支青竹酒递了过去。“这样重逢不是显得别具一格?”“你总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啊,月白。”杨月白皱眉苦恼一笑:“没办法啊,离了人的家燕,还怎么活?”“呵呵,你总说我一副轻浮相,你现在这副模样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也是跟你学的。”
入了夜的金陵,依旧热闹,那月红楼里兀自人声鼎沸,月红楼巷外钟情人赏雪对酌,散了人气儿的街上,一高一矮的捕头漫步走着。“老三,咱这回是不是也算做了回媒人?”“呵呵,是。”“成人之美原来是这种感觉。以后这媒人可要多当当。”齐小捕头一脸满足道。老三瞧在眼里笑了:“那你都想替谁做媒?”“嗯……这个倒没想好,不过嘛……”“不过?”“不过不会替你做媒的,你要是早早嫁了人,谁给我买玲珑糕去。”齐捕头说的天真无邪,却惹得有人心上痒痒:“就因为这个?”“也不是……舍不得你呗。”齐云说着声音越往后越是低了。老三却还是听见了,瞪着眼睛又不敢相信:“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没听到算了。”齐云甩了手就要走人,脸颊飞红,不知是羞的还是冻得。老三赶忙扯住:“那个……冷吗?”“有点……”“手拿来吧,我现在挺暖的呢。”老三牵过齐云的手憨憨笑着,冬天,真好。
杨月白回来了,放着在京那从一品的官不做,回金陵做了知府。放在那金陵百姓心中这是何等的好官,心记着金陵城的百姓,舍了那荣华富贵不享,专回金陵为百姓造福。放在那心怀抱负的人心中又是个不思进取的家伙。而放在傅燕心里……
“你不是说事如春梦了无痕?”
“那也得分什么事。我活着挂念的事它就一直都在,我若死了,那些事消不消失都没有关系了。”
“你不是说你要入朝为官?”
“金陵知府不算官吗?”
“你不是你要被记于后人,载入史册?”
杨月白好看的一笑,将傅燕揽进怀里:“做一方知府,也能为万千百姓谋福祉。”“你……不后悔?”
“金陵地大富庶,多少为官的梦想着来这儿呢,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傅燕还是皱着眉头担忧,“可是……”“别可是了,说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若真正爱上一个人了,是舍不得浪费时间与他分别的。我只愿抓着着时间时时守着你。”杨月白说的很是动情,眼神如水。傅燕摸摸鼻子笑了,“那你们杨家不是断后了?这可是不孝。”“呵呵,幸好我有个年幼的弟弟。只是你是独子,我怕你后悔。”撩起杨月白的发丝,傅燕弯了眼,语态坚决:“我愿意。”这是生平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吧,但是这个从小就敢跟先生对着干的人,说要载入史册的人,成为巡抚擒住魏王的人,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是他傅燕的。世俗的唾弃如何,家人反对如何,他傅燕要的向来是今朝有今朝醉啊。
“燕子……”轻声呢喃,二人动情拥吻了起来。
室内春色正浓,门外站着的齐小捕头红了脸:“朝朝暮暮……”
冬去春来,那屋檐下昨年寄居的燕子,今年可返了巢?